第8章 玫瑰啊玫瑰
那報紙之后才緩緩露出了面孔,葉故凜然如故,疊放好報紙走到中島臺。
“就你有嘴。”
席靳洲別的不說,損人倒是一流且自帶的技能。
他滿不在乎,在葉故對面閑在在的坐下來,轉著手里的水杯,指骨輕敲中島臺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音。
“自己想讓她住還要用我的名頭,是你沒嘴才是吧。”
這兩間公寓,是葉故的不動產,早先幾年在這邊新建起來的時候,他就看好了位置,那時候和家里也鬧過一段時間的矛盾,在公司事務上又碰到了釘子,禍不單行。
葉故不是會和人抱怨的性格,他就搬來了這里自己住,也是給自己騰出冷靜的時間和解決問題的空間。
在一個地方住的久了,習慣了這里的生活環境也就懶得搬回去了,只是每周都會回葉家看看長輩。
他不希望對面住的是不知根知底的人,于是當時干脆兩間房都買下了,干脆利落的斬斷麻煩。
卻沒想到還會有今天這般用處。
席靳洲看他不說話,也只是無可奈何的咽了口氣,“葉故,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是這么靦腆的性格呢?”
上學的時候葉故喜歡捉弄洛泱,就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那時候葉故看起來就像個討人厭的小屁孩,喜歡抓人馬尾辮,也喜歡在洛泱從老師辦公室回來的時候悄無聲息的伸出腳故意絆她。
洛泱脾氣柔順,除卻偶爾會有眼神上的警告,是唯一一個沒有對他說過重話的女生。
學生時代的葉故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調皮搗蛋鬼,有什么就要說什么,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說話留半分,成熟開始成為了他的常態。
席靳洲曾經一度都非常不習慣他的改變,但后來到洛泱離開,葉故的狀態更加的根深蒂固,席靳洲就大概猜到了原因。
言語間,腳步無聲的三花貓從書房里踩著高傲的步子團在葉故腳邊的貓窩里蜷縮起來,安靜的梳理著自己的皮毛。
葉故垂眸看著貓,依稀能記起那個瓢潑大雨的晚上。
那天,是洛泱的母親火化的日子,殯儀館的火和那天突如其來的暴雨一樣大,卻比雨要火熱許多。
葉故是一起參加了楊粵最后的送別儀式的,他站在圈的外圍,只能隱約看到站在安詳躺著的楊粵面前的洛泱。
料想之中的淚眼婆娑或是崩潰大哭都沒有呈現在他的面前,葉故恍惚之間感覺有點不認識她了。
以前的洛泱柔軟卻也是簡單的女孩,會哭也會無意識的沒能藏好自己的脆弱。
可是那天,他看到洛泱眼里的探究意味混雜著衡量利弊,冷靜的讓人害怕。
楊粵生前待葉故很好,送別儀式正式結束,也就代表著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叫楊粵的溫柔愛笑的女人存在。
葉故雖說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并不是沒有感情感知能力,孰好孰壞,他分得清。
回家的路上,天上的雨毫無預兆的就鋪天蓋地的倒下來,沖刷的人和大地都措手不及。
葉故在躲雨之際,看到了安靜蹲在公園附近的洛泱,她沒有撐傘,蹲在花壇前。
一身白裙,裙擺沾滿了泥點子,斑斑駁駁。
看著雨水肆無忌憚的落下,她也不找地方躲雨,葉故氣急,想上去責問她在干什么。
卻突然看到花壇里一只骨瘦嶙峋的三花貓,因為下雨淋濕而使得全身被人為剔刮的毛發一塊塊丑陋的緊貼在身上。
小貓叫聲孱弱,十分氣虛,洛泱像是對暴雨恍若未覺,只是順著小貓的背脊,小聲的安慰著,和他說話:“你也沒有家嗎?不過我也不能養你呢,因為我剛剛也沒有家了,沒關系,我會給你送好吃的,你要好好活著的哦。”
不知道就這樣在落雨天里滲透了多少水,衣服濕透到什么程度,洛泱才在暴雨逐漸停下的時候緩緩站起來。
約許是蹲伏太久,有些充血,眼前一片光暈黑圈在環繞,腳下輕盈,眼看著就要倒過去。
葉故差一點就沖出去,洛泱眼疾手快的抓住身邊粗壯濡濕的樹干,因為太害怕,指甲摳在樹干上,有半截指甲擦斷。
看著洛泱在轉彎的盡頭消失,葉故才敢從陰暗處走出來。
視線在花壇前徘徊游走,終于看到了那只瘦弱的小貓,定睛一看,小貓的身下被墊上一塊小手帕,手帕已經有些發黃,但依舊能看出主人很珍重它,拙劣的繡技卻沒有一點針腳脫卸的跡象。
那是洛泱出生的時候,楊粵最好的朋友送給她的出生禮物。
看著蹲在手帕上喵喵叫的三花貓,葉故陷入了沉寂。
原來,她不是不難過,只是因為太難過,所以才會在雨天,在一只小貓面前,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昭告她沒有了家。
可是那時候的葉故并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找回以前的洛泱,只能在她喂貓的時候偷偷看著。
后來洛泱想將貓悄無聲息的帶回家養在雜物間,卻被鳩占鵲巢的洛可連盒子帶手帕全部丟到了垃圾回收車。
幸而葉故攔下了車,在暗中將貓和手帕帶回了家。
他不擅長取名,在此之前也沒有養過小動物,只是簡單隨大流的叫他一聲咪咪,就這樣一直叫到現在。
洛泱至今也不知道這只貓其實并沒有死于非命,但葉故從來沒有和誰說過這件事情,除了席靳洲某次自己撞破了事情,才會知道葉故的這個秘密。
“所以是洛可干的?”
葉故對席靳洲的試探充耳不聞,自動過濾。
席靳洲默認,“是這樣沒錯,那你又待如何?你聯姻的事情拍板之后,就不是兩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家人的事情了。”
席靳洲還是要比葉故年長幾歲,理智也清晰,更擅權衡利弊,也沉得住氣。
葉故以前就說過,如果席靳洲也走商業的話,他未必會是席靳洲的對手。
因為他太心思縝密,一個劍走偏鋒的人最終都會敗在一個心思縝密的對手身上。
貓咪大概是在腳邊蹲久了也沒得到想要的撫摸,“喵”的叫了一聲,又踩著優雅的步伐緩緩地走了。
葉故突然鼻腔輕哼,手中的杯子落在光可鑒人的臺面上,手指骨節咔咔響。
那滲人又吊兒郎當的眼神又重現了。
“誰跟她是一家人?”
席靳洲愣了一秒,低頭笑,“不愧是你,真行,總之你自己有分寸就行。”
走之前,葉故叫住席靳洲,眼神飄忽,雙手插兜。
“喂,她……有哭嗎?”
“噗嗤”一聲,席靳洲笑開了,扶著門框緩著那股上來的勁兒,才慢慢開口。
“你逗不逗啊,她都多大了,會哭?再說了,要哭她也不會在我面前哭啊,真是,你自己擔心自己去看看不行嗎,慫包。”
“你!”葉故氣急,眼尾洇紅,隱忍的嘴角微顫,很快還是敗落。
“不跟你計較,下次再想要我的酒你是別想了!”
席靳洲:“……”
不知道的以為葉故才十歲,還總愛拿東西來威脅別人。
///
午夜的月被遮蓋起來,看不見光,整個房間空空蕩蕩,還真是沒有人住過,不過應該是有阿姨定時來打掃,屋里一塵不染,物件擺放也都很整齊。
洛泱失眠,在屋里漫無目的的踱來踱去,地板拖鞋是男士的,穿在她的腳上難免不合適,趿拉著,白皙的腳背骨骼分明。
席靳洲還是一如既往的愛看書,書架上好多關于醫學的書,她都只是在學校的時候聽說過,但不是她的領域,便也沒有深入接觸了解。
洛泱喜歡聽翻書的聲音,書頁翻動的質地和掀動的風帶著墨水特有的味道,總是能讓她在焦躁和煩悶中安靜下來。
像是一種神奇的魔法。
隨手挑了一本詩集拿出來。
——《月光落在左手上》
名字很美,洛泱對好聽的書名天生沒有抵抗力。
閑來無聊,便就抱著這本書盤腿坐在沙發上,桌上放著一杯還冒著熱氣的白開水。
書頁很平整,但是書的整體色調都有些發黃了,看起來這本書席靳洲應該已經購入很久了。
一頁一頁看著,洛泱逐漸沉浸在其中,每一段詩每一個都泥沙俱下,煙熏火燎的嘶吼之下,寫得卻是真實的生活,苦痛并存,卻依舊要走下去。
拖著凡胎/肉/體,在痛苦中一直走下去。
好在秀華姑娘有小狗小巫。
想起來,她曾經原本也是有一只溫順的小貓陪伴著的,在楊粵離開的日子里,每天喂養那只小貓成了她每天放學回家路上最后一點不會消失的期待。
可是后來……
算了,洛泱不想再去想那些讓人反胃的人和事。
折角的頁面突然隨著書脊的翻折過度出現在洛泱眼前,書名簡潔明了,只“少年”兩字。
——
他要翻山追一只蝴蝶
他的白球鞋臟了
襯衫也有汗漬
那時候的家在鄉村,豎著炊煙
橫著鳥鳴
那時候他不知道將來會有一個年老的愛人
他在田野上跑,帶著風
他在天空里跑,攜著云
那是一青翠的蝴蝶,生于童年的水
那時候他不相信自己會長大
他要翻山去追一只蝴蝶
他不知道一個中年人夢見過他
中年人老了,又一次夢見了他
他不知道跑過的路
蜷縮在一個球里
不久后,他就扔了它,讓它一年年堆積灰塵
洛泱看完,沉默了好久,才長舒一口氣,小聲喃喃:“席醫生這么多愁善感的嗎?”
直到看到落款的一個簽名,她愣住了。
——
:記于2016年2月7日,祝安康順利,愿能找回少年。
葉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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