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1章 阿寒
“爹!”
林明遠早在聽林著出言道他有罪時,便心道不好。
緊接著林著雙手應(yīng)聲而折,他急去攙扶。
但林著這老頭兒,倔勁犯起來對自己也狠。
硬生以肩膀撞開了林明遠的攙扶,但見他滿頭大汗嘴皮子疼得直哆嗦,口中道:“不要扶我。”
“這是我該得的!”
幾十年父子,林明遠哪不清楚他爹的脾性,哎呀了一聲:“爹,您以前沒干好事,這不也斷手了嗎?再犟就矯情了。”
林明遠少時是個任俠脾性,外出游學(xué)敢捉刀殺人。
林著總擔(dān)心他以后走上邪路,因而狠狠叫他打熬了幾年性子,研學(xué)律法。
本想著讓他知法守法,勿要動輒喊打喊殺。
不料林明遠大景律是學(xué)進去了,但越學(xué)越?jīng)]人性,朝著酷吏方向狂奔。
沒得奈何,讓他外放南疆熬資歷。
此次林明遠回京,林著還欣喜這兒子終于長進了。
現(xiàn)在聽他一開口,林閣老心中百般羞愧都沖散不少。
痛得雙目通紅,默默看著這不說人話的大兒子。
隆慶帝也在旁勸:“林閣老,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且起吧。”
“爹,與其自殘相贖,不若多做些實在的。”
“阿鯉還需助力啊。”
林明遠一把將林著從地上架起。
“對。”
林著雙臂不自然地耷拉著,一旁站著的黃禮友情搭了一把手。
林著也不知是痛,還是又受了這次打擊,又或者擔(dān)心受轄制的家人,整個人瞧著頭發(fā)胡子都亂糟糟。
隆慶帝左右看看,見就這一張圈椅,欲站起身讓這小老頭坐下。
沈晏已一擺手,命人從皇帝的龍輦上將墊腳的腳凳提了來給林著暫坐。
得了他的眼神示意,魯建興上前,拿出巡夜司制式的傷藥來。
林著有氣無力道了聲謝,正張嘴咬住林明遠奉來的藥丸,憑空一聲如悶在胸口的哽咽響起。
眾人望去,便見環(huán)繞潛英之石的霧中,那個一心追尋真相的姜婆子仰頭望天,嘴大大張著,卻連哭喊也發(fā)不出來一聲。
身側(cè)便是她兒子的尸骸。
在失去孩子后,一心支撐著她的仇恨猛然崩碎時,造成的痛苦并不亞于知曉噩耗時。
身處問心局中的趙鯉默默看著她,心中也并不那么好受。
便是腫著香腸嘴的邢捕頭與瘸腿的張大人,面對始作俑者如此模樣也難發(fā)作責(zé)難。
只得長嘆一聲,嘆世事無常。
邢捕頭與這姜婆子打過交道,開口道:“姜婆子真相是什么你也知道了,收手吧。”
如雕塑僵立的姜婆子聞言一聲慘笑:“收手?”
趙鯉自是曉得她這一聲反問是為何。
力量是需要代價的。
從一開始,姜婆子就打定主意舍得一身剮,將她假想中的權(quán)貴仇敵拉扯住一同赴死。
兔子蹬鷹的勇氣和將付出的代價一樣可怕。
她回不了頭。
果然,下一刻趙鯉看她神經(jīng)質(zhì)扯了扯嘴角:“不,我為何要收手?”
她哼然一聲冷笑,又問趙鯉:“那你們欺瞞便無錯了?”
趙鯉平靜看著她:“你應(yīng)該知道,若是這些東西的模樣與名字被人知曉,口口相傳會導(dǎo)致什么后果吧?”
哪怕是一個家長編造嚇孩子的故事,當(dāng)這故事大面積傳頌時,故事就不再是故事。
故而得將這些東西好生藏起,死死按住。
破廟毀祠,從根源斷絕復(fù)蘇的可能。
這也是為什么趙鯉與巡夜司做下那么多,從不宣功從不揭秘的最重要原因。
趙鯉的話叫姜婆子再沉默,她干裂出血絲的嘴巴囁嚅數(shù)次。
不得不再回頭,看她兒子尸骸的慘狀。
以那慘狀堅定她動搖的內(nèi)心。
她深吸一口氣,猛又望向趙鯉:“那我的女兒呢?”
這問題極好。
趙鯉搖了搖頭:“我不知。”
她直接間接接觸過太多死人。
若以最后看見的臉來論,壓根無法確定這事究竟是何時發(fā)生,發(fā)生在什么場景。
見她神情不似作偽,姜婆子上唇微微收起,露出已經(jīng)發(fā)黑萎縮的牙齦。
“那,我們便看看吧。”
話音落,姜婆子仰頭望天上持著小秤的神像,凄聲道:“請大神還我真相。”
“我女兒究竟在哪?”
她話音落,云上神像應(yīng)聲而動。
兩手虛抓,投進空掉的秤盤中。
隨他動作,五城兵馬司的大門像是褪色的畫,一點點模糊。
連帶著遍地的尸骸,都消失不見。
叮叮——
眾人還未來得及看清變換的場景,已聽得一陣清脆的鈴鐺聲。
“專治婦人諸疾,藥到病除。”
少女的吆喝聲大方又洪亮。
趙鯉眨了一下眼睛,看清了行走在河房街上,邊走邊吆喝的姑娘。
這姑娘五官生得平常,但組合在一塊加上臉上燦爛的笑,像是朵開在陽光下的向陽花。
讓看見她笑臉的人,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這姑娘舉著右手,食指中指豎起,套著一個圓環(huán)形鈴鐺,謂之虎撐。
虎撐鈴形狀像甜甜圈,正正好可以套在兩根手指上。
內(nèi)部中空,裝有四顆銅圓珠。
每一晃手,彈丸來回撞擊,鈴鈴作響。
病人聽見虎撐鈴響,便曉得門前有鈴醫(yī)經(jīng)過。
趙鯉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她們正站在河房地界。
這年輕的鈴醫(yī)肩上斜挎著一個小布囊,左手持著一個青布底的幌子。
上書婦科圣手四個字。
口氣頗大的她一路走街串巷,行走河房。
“娘,賞我個蛋吃吃。”
年輕鈴醫(yī)趴在一家木頭的小推車旁,眼饞地看著碳爐上微沸的紅泥砂鍋。
“就你嘴饞!”站在車后的婦人手里握著一雙極長的筷子。
正是姜婆子,不,那個時候的她稱呼為姜娘子更妥當(dāng)。
年輕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她,一雙笑眼完美遺傳給了女兒。
雖是罵著,但她從鍋中一挑,挑得一枚醬色鹵雞蛋,在推車扶手上磕開。
又一點也不覺燙地剝了皮遞到女兒嘴邊。
年輕鈴醫(yī)笑彎了眼睛,背著手彎腰去咬,便是一通彩虹屁吹捧。
這一幕叫如今的姜婆子失神地看。
她抬起還沾著兒子腐敗之血的手,想起觸碰女兒的發(fā)頂。
卻見女兒干干凈凈的頭發(fā)時,頓住了手。
“阿寒。”
“你瞧,你最后看見的那個人還是沒有認出你呢。”
姜婆子魂一般轉(zhuǎn)身,直面趙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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