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居身高位又如何
儀仗隆重,扈從擁簇,溫枳乘坐金奢華貴龍攆回到天養殿,她提步踏入寢殿,行至途中將身上繁瑣服飾解落扔下。
兩年了,她還是沒有習慣這些冗雜禮教。
宮中侍從無不小心跟著,沿路撿拾衣飾物品,復歸原處,而后悄然退出,在外候著。
金貴發冠高懸于頂,重壓細頸,似要折斷,溫枳用力拖拽,吊垂珠簾卻與長發撕連,牽扯頭皮。
成澈上前接替過來,干慣了此事,不稍片刻便輕松卸掉。
溫枳卻回身鉗住他下頜,沉聲怒問:“這下你家主子該滿意了吧!”
現下殿內除了他倆,已無旁人,成澈冒身死危險,大膽出聲,替主言好。
“陛下該知主子是為大局著想,不若這般,焉知是何人在背后毀蔑陛下,動搖國本。”
溫枳松手冷笑,未置可否。
遙想兩年前誤入此身,雖錯下年紀,成為十六歲女子,可歲月已鑄,經歷已就。
身處陌生國度,她一心將江歡眠視作姐妹,只盼短暫得位知己好友。
可她呢?到底是權勢弄人,往日真心摯誠卻被威逼利用。
皇朝自古勾心斗角,果然不虛。
而她方才言語譏嘲,江歡眠神色瞬變,不過是知她心意已決,這段搖搖欲墜友情到底由她開口,斷于今日,此后形同陌路。
怪只怪江歡眠破她底線,她明明同她說過,她絕不成婚立家。她終究不屬于這里,又怎會將情愛牽系于此,更不會在此留下至親骨血。
原以為身為一國之君,諸事皆由自己做主,可她錯了,錯得離譜,位高權重又如何,還不是身不由己。
事已至此,為平息民怨,她不得不應。
然最令她寒心的卻是江歡眠,別于愚昧無知百姓,她飽讀文書,心思開明,可眼下居然也將民間奇事加以怪力迷信渲染,矛頭直指君王過錯,真真是荒誕無稽!這般造謠生非,以民施壓,怎能不使她痛心失望。
溫枳托下頜,斂黛眉,心思煩悶到擺弄起紫檀木做的精致妝奩,碰的里間首飾玉釵叮當亂響。
“別難過了。”身后忽然傳來爽悅聲。
溫枳回首瞧去,苦澀一笑,蔫道一句:“柔姨來了。”
“瞧把你氣的。”
顧千柔一襲麒麟紫色朝服,英氣勃發之姿與胸前獸紋云圖相匹敵,她拓步而入,瞧見溫枳發絲凌雜,似野貓炸毛,從妝奩里拿出金絲楠木梳替她順發。
“這心里不痛快,也不能拿自個兒頭發撒氣啊。”
溫枳接過斷落青絲,低眸攪纏扯裂,解氣泄憤,抬起眼簾與銅鏡之人對目時,不滿噘嘴。
顧千柔會心一笑,出言安慰:“好了,臣方才已為陛下挖苦了她一番,陛下就莫傷懷了。”
溫枳聞聽此言,瞪眸慍怒:“都說了私下不許這般疏離,柔姨若再如此,那阿枳便重喚你姐姐了。”
顧千柔肅言:“不可,怎能胡亂稱謂,叫你先母知道,還不托夢罵我。”
“既如此,柔姨就莫再君臣之稱。”
顧千柔笑一句知道了,而后專心替她梳發,可到底粗野慣了,氣力也重,沒一會兒,自己倒先心煩起來。
溫枳沒言語,忍著痛,瞧著銅鏡里那位與她實際年齡相差不過七歲的女人,心中著實羨慕。
久居塞外,翱游藍天,她就如那高空展翅的烈鷹,如今雖然置身城中,可殺伐果勇的氣魄仍然猶在,除此之外,又平添幾許馴良和善溫情。
不像她,胸有抱負,心懷藍圖,即便當初為心中盛世力爭圖謀,可那又如何,還不是舉步受阻,為臣掣肘,整日困于深宮,如同被圈養的金絲雀,怎么也飛不出囚籠,人亦快要腐朽。
“罷了,不弄了。”顧千柔放下木梳,頗為郁悶。
“柔姨瞧著是有心事吶。”溫枳收斂神思,回首望之,眼瞅著顧千柔眉宇間愁緒愈重,語調輕佻打趣:“難不成……是家中男侍伺候不周了?”
“怎么貧嘴的毛病還未改,叫旁人聽見可笑話了。”
“我可是皇帝,誰敢笑話我。”
“既知自己是皇帝,就不該再任性了。”
溫枳變臉蹙眉:“原來柔姨也來逼婚。”
這一句逼婚,倒叫顧千柔不知如何答了。
自兩年前先帝垂危,她知曉消息,便匆忙從塞外趕赴國都,怕的就是江山易主,可誰料到了才知,原來溫獻孩子竟還活著。而她與先帝之間恩怨,說到底皆由一人而起,從兩小無猜到心存芥蒂,無外乎一個情字。
自溫獻死后,先帝愈加聽信小人,家族沒落,權勢傾覆,這便是昔日將軍府的境遇。
好在溫枳醒后才重現輝煌。
而她作為臣子,保家衛國,義不容辭;作為長輩,關心憐愛,愛如己出。可如今,自己孩子控訴自己逼婚,叫她如何強求,然作為臣子,她卻不得不為江山社稷著想。
這般想著,顧千柔再次勸道:“這兩年,我替你在城中守著,怕的就是江歡眠圖謀不軌,可如今我瞧著,她倒是個一心為國的,你該聽她的。”
顧千柔這番話一出,苦楚便似烏云綿延溫枳全身,這些道理,她何嘗不知,正因如此,煎熬這許久,她不還是應下了。
惆悵間,只聽身側之人向她道明此番來意,竟同她辭行去塞外。
“非去不可嗎?”
溫枳極為不愿,同江歡眠決裂,若顧千柔再一走,她在這兒真就沒了可暢言談心的朋友,注定只能孤苦自渡了。
顧千柔頷首至意,目光堅定。塞外日子雖比不得城中,可疆域遼廣,天高地廣,倒叫她看清內心,想明白許多事。
暗含往日舊事的瞳落入溫枳眼中,叫她說不出挽留之語,這般愧疚悔恨,想必心中舊人還使她惦念,無法忘懷。她不知是誰,亦不想探求,但作為朋友,能做的便是成全。
溫枳莞笑啟問:“準備何時出發?”
“回去收拾收拾便走。”
“就這般急?”
“原本想著等你納娶封后再走,可我料想你這般性子,斷不會任人擺布,與其到時看你與江歡眠針鋒相對,倒不如先行一步,也落得清靜。”
“柔姨這意思,便是將這爛攤子讓我一人收拾了?”
乍聽女帝語中不滿,人臣本分使得顧千柔恭敬作揖:“臣不敢,臣會讓家女替臣好好盡職,守住陛下江山。”
溫枳看著眼前向她躬身行禮之人,心中實在沒轍。
罷了,皇權君威就如泰山壓頂,烙印于骨,流淌在血,在這里,她想找個平等互待之友,到底是癡心妄想。
溫枳扶起她,妹妹般同她關切叮囑幾句,叫她遠行在外,須得小心珍重身子。
待人離去,望著殿外還未明亮的天,綿綿困意襲身。
卯時未至便起床,梳妝打扮又費工夫,上朝還得受氣,日日如此,晚間睡得再早,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啊。
溫枳哈欠連連,眸角溢出珠淚,剛掀開錦繡帳幔,入塌躺下,便聽成澈在外喚道:“陛下,該傳早膳了。”
“不吃!”
垂落紗幔猛烈晃動,除惱怒聲外,還有玉枕砸落悶音。
這白玉龍枕原為去歲采礦極品,是地方官員特孝敬丞相的,可江歡眠卻命宮廷玉師做予陛下,意在希望陛下在炎暑長夜,也能酣睡無慮。
枕處不僅光滑圓潤,四周更是精心雕刻,盤龍卷云,龍飛沖天,皆顯女帝萬乘之尊。
可再珍貴,她還是不喜,睡慣了柔軟棉枕,誰會喜歡枕著這硬邦邦的物什,除彰顯身份外,于她而言,無半點用處。
成澈謹遵圣命,將玉枕拾起擱置旁側,而后欠身離殿,不敢如方才造次。
主子說過,除護國將軍外,任何人都得謹記,不論陛下行為多么不羈,舉止多么跳脫,陛下就是陛下,若有藐視僭越者,一律嚴懲誅殺,而他方才言語不敬已是罪該萬死。
睡下半晌,太醫院照例著人來請平安脈。
溫枳懶怠不起,堪堪將玉臂從金絲帷幔中探出,隨后便有人將兩指放在她腕上,輕把細脈。
溫枳假寐醒神,思緒卻飄向兩年前。
那時初入此地,萬事新奇稀罕,待過去半年才驚覺這具年幼身子怎久久不來月事,頓時意亂心慌,遂同江歡眠訴說女兒家私事。
結果誰知太醫來瞧了,卻說一切安好,何事也無。
每日把脈皆是這番言辭,可溫枳想,定是原身墜下冰湖,又逢古時醫術落后,致使落下病根,毀了宮體。
也不知還能不能生育。
溫枳睜眸發怔,雖不欲在此孕育后代,但憶起這一年來,百姓朝臣皆無所出,恐怕再過不了幾年,枳南國將以人丁單薄而亡國啊。
即使再秉信無神論,這會兒,她也不經懷疑,難不成……真是天神發怒?
溫枳將手攏入龍衾,悶聲發問:“朕到底能不能生育。”
“陛下身體康健,自能生育。”太醫一如尋常。
“知道了,退下吧。”溫枳遣散來人。
這番不過虛虛一問罷了,其實內心早不抱希望。
溫枳側身躺臥,從床榻木匣中拿出一本泛黃書籍,光瞧質地,與此處古籍并無兩樣,唯有封頁筆名溫枳二字竟是版印,只是字體已有些脫墨不清,是她常觸摸緣故。
此書原是她兩年前因同名同姓,在街角無人報亭隨手拿起,可誰會料到,就是這無意舉動,竟把她帶到了這里。
溫枳懨嘆著支起上身,輕拂粗制封頁,將其翻頁開來,像往日一樣試圖找尋回去方法,豈料原本空白一片內頁竟有了變化。
倒計時:3
溫枳心跳猛地一滯,雙眸圓瞪,似點亮明燈放出閃灼光芒,朱唇猛顫,激動地差點高亢尖叫。
我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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