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陸嘉沅終是醒過來了。
她吐了幾口水，借著月光瞧見鬢邊貼著縷縷濕發(fā)的自家兄長。叫她知道自己此刻并沒有在湖中無聲地死去，而仍身處人世間。
他那棱角分明的面龐和深邃的鳳眼，仿佛同少時的他重疊在一起，讓她有些恍惚，依稀想起五年前見到他時的情景。
那時好像是在江州與中州的邊界，一個叫吳縣的小城。她前事俱忘，一睜眼就瞧見輕聲喊她的陸洵……
見她發(fā)蒙，怕她又傷了腦袋，陸洵只握著她肩膀，皺著眉頭喚了聲：“阿沅。”
他的聲音終究將陸嘉沅拉回到現(xiàn)實(shí)里。
后怕、委屈通通涌上心頭，她一時忘了兄長對自己的不喜，忘了自己不是他親妹妹，忘了男女之防。
她伸開纖細(xì)的雙臂，只緊緊抱住他，將臉埋在他胸膛里，邊流淚邊嘟囔著：“哥哥，嗚嗚嗚……”
陸洵霎時軟了心腸，想起方才她氣若游絲的模樣，握了握拳頭。
本想詢問她先前落水的緣由，可見她這般模樣，他只嘆了口氣，伸手輕輕給她拍背。
安慰她許久，才驀地想起，自己救了她的事兒，不能叫別人知道，此刻要趕緊將她帶回房中安置好才是。
“好了，不哭了。”他刻意壓低嗓音，顯出幾分生硬的威嚴(yán)。
陸嘉沅終是反應(yīng)過來，她再是絕望、再是后怕，也不該這般抱著他，不該這般失禮。
他兩次救了自己的命，好容易半月前還了一次，如今又欠下他一條命了，可她卻還貪心地想做他的妹妹，想叫他在這么難過的時候安慰她。
她松開抱著他的手，可仍無助地哭著。
陸洵站起身來，方才擔(dān)心她時未曾注意到，如今卻借著月光瞧清了她此時的模樣。
發(fā)髻亂作一團(tuán)，大半已散在肩頭，被湖水凍了許久，臉色也不大好。
她先前穿著的褙子，許是在水中掙扎時已沉入水底，夏日里薄薄的衣裳，一層一層濕漉漉地貼她在身上，包裹著她的軀體。
腳上的繡鞋都不知所蹤，右腳上的襪子也不見了，白嫩的小腳暴露在月光下，泛著熒熒的白光。
身姿婀娜、曲線柔和、面色蒼白的她，卻被微弱的月光襯得活像個妖精，頗有種楚楚又嫵媚的美感。
他喉頭滾動，身子也不自覺地跟著變得滾燙起來。
見她流著淚抬頭，眸光瞥向自己，他才慌亂地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而后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頭。
“還能走嗎？”他沉著聲問她。
陸嘉沅這才用手撐地，想要站起身來，可肩頭又痛了痛，手腳也像脫力般使不上力來。
她紅著眼委屈地?fù)u搖頭。
陸洵又嘆了聲，聽見遠(yuǎn)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知道馬上就有人要尋過來了。
他只又蹲下身子背對她，“上來，我背你。”
陸嘉沅有些錯愕，低低的啜泣霎時停了，對著他方才說的話有些難以置信。
陸洵轉(zhuǎn)頭又望她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來。”
他肯定的話語，才叫她相信，怕又惹他生氣，她立時行動起來。
她躡手躡腳爬上去，仍使不上力，濕滑的衣服讓她往下滑了兩下，是他又伸手托住了她。
站起身來，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陸洵轉(zhuǎn)身往人煙稀少的小路走，繞開了人群，一步一步往芫芷閣的方向去。
小丫頭驚嚇過度，沒了一點(diǎn)氣力，此刻只十分乖順地貼在他寬闊的背上，許是覺得冷，柔軟的身子還打著冷顫。
陸洵并不覺得冷，他此時身上燒得慌……
走出了段路，從方才的愣怔中回過神來，陸嘉沅又覺得委屈，自己不過放個河燈，卻有人害她，她想起白日里陸嘉泠欺負(fù)她的事。
可想要取自己性命這樣狠毒的事，她實(shí)在不敢相信會是陸嘉泠做的。再如何，三房也還是會忌憚阿爹阿娘幾分。
從前陸嘉泠這個四堂姐不知欺負(fù)過她多少回，大姐姐進(jìn)宮前，她還能時不時護(hù)著自己，后來她進(jìn)了宮，再沒人護(hù)著她。
白氏自然不知，陸嘉泠在他們做長輩的不在的時候，是怎么罵她是沒人要的野種，說她親娘是狐媚子的。
陸洵說她不是自己的妹妹，更讓陸嘉泠肆無忌憚。
她只覺得委屈，阿爹阿娘收養(yǎng)自己，她很感激，可她做錯了什么？若她還記得自己家在何處，父母是誰，她早就想辦法找回去了。
可自己的腦袋偏偏不爭氣……
察覺到背上的小丫頭，越哭越傷心，陸洵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只冷冷說了句，“莫再哭了，我愛干凈。”
陸嘉沅聽懂了他言下之意，他是在嫌棄自己的眼淚、鼻涕，可他連那湖水中的污淖都不嫌棄，她更難過了。
快到沅芷閣的垂花門時，陸嘉沅只小聲問了背著自己的兄長一句，“兄長為何不喜歡阿沅……”
她的聲音很小，又夾雜著哭腔，可還是叫陸洵聽見了。
他什么也沒說，只裝作沒聽見般，依舊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
用腳將門踢開，將她帶到臥房中去，想叫人給她換身干凈的衣衫，可此時院中并沒有人。
想來她院里的小丫頭全被叫出去尋人去了。
將披在她身上的外衫取走，胡亂穿好，而后他轉(zhuǎn)頭去衣櫥里給她尋干凈的衣衫。
如今房中沒有點(diǎn)燈，借著月光瞧見陸洵的動作，陸嘉沅有些目瞪口呆。衣櫥里有許多女孩兒的貼身衣物，即使兩人是兄妹，也不好叫他瞧見的。
可她來不及阻止，他已尋了她的寢衣過來。
“自己能換嗎？”想起方才她問自己的話，他盡量將聲音放得柔和些。
房里如今只有她和兄長兩人，陸嘉沅紅著臉點(diǎn)點(diǎn)頭。
“我得走了。”他說完轉(zhuǎn)身出了沅芷閣。
臥房里沒有點(diǎn)燈，門窗緊閉，陸嘉沅有些怕，她無助地抱著雙膝，埋頭思索了許久。
今日，她還沒來得及見著三嬸，只得罪了陸嘉泠一人。可她真會因?yàn)樽约汉徒坏幕槭拢拖職⑿膯幔咳嗣y道還沒有一樁婚事重要？
她在心里反復(fù)質(zhì)疑著。
此番被害落水，她終是想明白，大半月前，被丟到勾欄院里的事，也定不會是偶然。
怎的正巧有人說阿娘找她，將她引到后院；怎的她剛走到后門，就能聽見小孩兒的哭聲。
她只怪那時自己心軟昏了頭，想開門去哄那個孩子。
可她也不過是想起五年前的自己才憐憫那個孩子，她有什么錯？
下定決心找出那個想害自己的人，她伸手將身上的濕衣脫下，肩頭的傷口還在痛，她咬著牙將衣服隨意丟到地上，才將寢衣?lián)Q好，卻聽見房門傳來的“咯吱”聲。
有人進(jìn)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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