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剛過，盛京城中，有一個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

        市井上，一個半大的小孩都知曉了，定國公府六姑娘陸嘉沅，有位風塵出生的親娘。

        昨夜團圓宴時，已經鬧到陸家門前，后來不知什么原因，被人送出府去，不知送到了何處。

        消息很快傳到江家老夫人耳里。

        江老夫人正用著早膳時，便見房中的下人有些慌張地跑進屋里來。

        望見自家夫人和公子、姑娘，一并同老夫人坐在桌上用著飯食，那下人面露難色。

        猶疑著要不要將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兒，在夫人和公子跟前說。

        見她這般模樣，江老夫人卻是先不耐煩了，她眉心擰了擰。

        “有何事便說，我何時叫你說話做事這般扭捏，半點兒規矩都沒有�！�

        那下人支支吾吾，又過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前頭都傳瘋了，說是，說是……陸家那位六姑娘的生母，昨兒傍晚時，找上門去了，是個……”

        聽見下人提起陸六姑娘，飯桌上除了江老夫人，其余人都提起精神，直到那人說到“生母”這二字，江老夫人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她一早就想到過如今這情形，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人，來陸家認親，這樣的事又無從查證，若那人身份卑微些，不僅會污了陸家自己的名聲，還會污了江家的名聲。

        從前陸江兩家剛要結親時，江老夫人是十分樂意的，陸家爵位比江家要高，若是能與他家結親，哪怕孫兒娶的不是大房的嫡女，也還算是一門不錯的婚事。

        可她哪知道，兒媳瞧上的，是陸家大房撿來的那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

        對兩家孩兒的生辰八字時，都是瞞著她這個作祖母的。

        直到后來，兩家人一齊在陸府商定婚事時，她才傻了眼，可是那般的場合已由不得她反悔了。

        且從前是她同自己兒子兒媳承諾過，不會對孫子孫女的婚事太過干涉。

        何況那日在陸老夫人面前，她實在拉不下這張老臉來胡攪蠻纏，是以，這樁婚事便稀里糊涂地成了。

        后來她埋怨了兒媳蘇氏許久，陸家那邊遞來的帖子，除非是實在抹不開的一些情面，她都一應以身子不適為借口拒了。

        江府里的老人也一向知道自己對孫子這樁婚事，有諸多不滿，更不用說自己屋子里這些下人。

        這侍女這般慌張闖進來的模樣，叫她曉得，自己從前擔心過的那些事，如今可能都成了真。

        “是什么你倒是說呀！你真是要急死我這把老骨頭……”

        江老夫人說著，將手中捏著的勺子丟進碗里，抬起手輕拍自己的胸口。

        江妤見了，忙抬手給她順背。

        “祖母別急，”她邊說著邊扭頭望向一旁的那個下人，“有什么話便快說，你這是故意戲耍我們，想讓祖母干著急？”

        聽見姑娘這般說，那下人又害怕又擔心，往地上一跪，身子低伏在地上。

        “這盛京城中已傳開了，說是陸家那位六姑娘的生母，是個風塵女子。”

        那下人說完，抬起頭偷瞟了圍坐在桌邊的幾個主子一眼，瞧著江然臉上明晃晃的質疑和怒色，她又趕緊將頭埋下去。

        江家的人除了都知曉，老夫人對與陸家婚事的不滿外，也都曉得，自家這位公子，對那位陸六姑娘很是鐘情，平日里雖一向溫潤如玉，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是如何也不該往他那霉頭上撞的。

        可那下人才將身子低下去沒多久，便聽見公子起身的聲音。

        她又悄悄抬頭去瞄，只望見自家公子對著老夫人和夫人兩人拜了拜，丟下句：“兒去找阿洵”后，便轉身出了屋子。

        面上瞧著并沒有什么不妥的，可小丫鬟低頭時，卻發現自家公子步子有些亂了……

        ～

        江然一大早便來了陸家，只是陸家的下人們對他的到來沒有半分意外的樣子。

        前院的人依著自家公子的吩咐，將他往尋墨堂引。

        陸洵正坐在幾案前寫著什么，聽見江然的腳步聲，頭也沒抬，只同他說了句：“先坐。”

        江然咽下先前在來時路上想好的話，只坐在離他有些距離的椅子上。

        直等到那邊陸洵放下手中的揮毫筆，他才兩手撐著自己的膝蓋，急切地問了句：“你可知今日盛京城中都已經傳遍了……”

        可他卻瞧見那邊坐著的陸洵，連神色都同先前一般無二，沒有半分波瀾。

        江然見他這般事不關己的模樣，怒從心頭起，往他這邊過來兩步，“那日在馬球場，我還以為你是……你是真的接納六妹妹了，如今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真讓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陸洵冷冽的聲音打斷，“不管阿沅生母是誰，我都不在乎……”

        江然有一瞬的錯愕，好兄弟這話說的讓他有些摸不清頭腦，這么許多天來，他腦海里總是浮現那日在湖邊瞧見的場景。

        好兄弟那日在湖邊，萬分珍視般抱著他名義上的妹妹——也是自己的心上人，久久都未曾將她放開。

        他這幾日里拼命為他找借口，兄妹兩人相處已許多年，陸洵又是面冷心熱的性子，再者那般情急之下，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只是他如今的話叫他一時摸不著頭腦，這話是大方承認的意思，還是其他？

        他來不及細想，便聽見疾風朝陸洵道：“公子，老夫人叫你過去一趟。”

        料想到此刻陸嘉沅興許會在陸老夫人房中請安，他沒有猶豫，只同陸洵說了句：“我與你一同去。”

        陸洵并沒有阻止，他曉得如今江然做什么都已是徒勞。

        兩人各懷著心思，往壽安堂走去，一路上都沒再說旁的話。

        ～

        才走進壽安堂的正堂中，一腳才邁過門檻，江然便遠遠瞧見乖乖站在陸老夫人身后的小姑娘。

        她瞧上去與前些天并沒有分別，只是眼圈紅了些，還隱隱有些黯印。

        他心中一陣兒酸楚，是替那小姑娘，也是替自己……

        “江然見過陸家祖母。”還是依著規矩先向長輩行過禮，而后，他轉身朝陸嘉沅拜了拜，“六妹妹妝安。”

        陸嘉沅低垂著眉眼向他福了福身子，“見過江公子�！�

        她從前軟軟糯糯的嗓音中摻雜了些許鼻音，叫江然再一次確定她昨夜曾哭過。

        陸洵見江然望著陸嘉沅的目光，只不動聲色地握了握拳頭，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慚愧的……

        “祖母找我有何事？”陸洵朝坐在堂上的自家祖母行了個揖禮。

        陸老夫人望了眼江然，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口，“既然江小侯爺如今在這里，那老身干脆把話說開些�！�

        她頓了頓，輕咳兩聲，“想畢昨夜我們陸家發生了何事，已經傳到了貴府眾人的耳中，否則江小侯爺必然不會在這個時候登門拜訪�！�

        她朝著江然微點點頭，“若是老身說，昨夜那婦人是吃了酒，到府門前撒潑耍賴，往小六身上潑臟水，小侯爺信是不信？”

        那邊江然連連點頭，他本就不相信什么市井流言、坊間傳聞什么的，他只是怕出了這樣的事，祖母會對他的婚事生出阻攔的想法來。

        可他心里已想好了，除去陸嘉沅，他誰也不想娶。

        望見江然懇切的模樣，陸老夫人心里有了底，“如今我便和小侯爺交個底，昨夜那瘋婦并不是我們小六的生身母親，卻是受人唆使，故意來敗壞小六和陸家的名聲，若小侯爺真信了如此傳聞，那我陸家便會主動同江家退親。若小侯爺不信……”

        她話還沒說完，前院便有下人來報，說是江家老夫人親自來了府上。

        陸老夫人心中霎地“咯噔”一下，她本想瞧瞧江然的態度，若他是真心對待小六，那他們之間的婚約還有繼續下去的可能，可如今，江老夫人一大早火急火燎地來了府上。

        恐怕與江家這婚事只能退了……

        江老夫人并不是獨自一人到府上來的，她身后跟著蘇氏，一直在小聲地勸說著她。

        先前見自家孫子那般火急火燎跑來陸家的樣子，她氣了一路，這還沒過門，就慣會勾人，若是日后迎進門來，那還不將孫子的五魂迷了三魂，連親娘、祖母和妹妹都不要了。

        是以，兒媳蘇氏在家中規勸了她許久，她還是顧自讓人套了馬車，往江家這邊來了。

        她要瞅瞅那勾人魂的小妖精如今是什么模樣，也要讓她知道，她這樣低賤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自己的寶貝孫子的。

        沒等下人進府中通傳，她便往府內闖，江家是多虧了江然的爹才封了侯的，祖上其實并不顯。

        陸老夫人也只是盛京城中小家碧玉的出身，雖能識文斷字，卻一直羞于自己的出身，是以從前與盛京城中其他官眷相交時，便十分愛惜自己的顏面。

        可如今與孫子婚配這樣的“大事”相比之下，面子又能值幾個錢？

        她就是丟光了自己的老臉，也不能叫一個娼妓生的姑娘嫁進他們江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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