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澹臺明末站在房外，聽得里邊傳來陣陣戲曲唱念之聲，頗有些自在逍遙的意味。

輕輕推開房門，并未見到慕景奚，澹臺明末繼續向著里間走去，竟見到令其大跌眼鏡的一幕。此時的慕景奚正立身銅鏡之前，精心打扮！

慕景奚往日里雖說衣著還算得整潔，扮相也干凈清秀，但對于細節可一向不太注重。今日不僅梳髻束發，而且換了一套行頭。與以往穿著隨意、發髻散漫的樣子完全不同。一邊挑揀衣服、一邊對著鏡子臭美、還不時唱著幾句戲曲，全然未曾注意到身后的澹臺明末。

“便好道杏花一色紅千里，和花掩映美容儀。他把烏靴挑寶鐙，玉帶束腰圍，真乃是能騎高價馬，會著及時衣。”

“墻頭馬上？”澹臺明末一挑眉道。

唱罷，慕景奚扭著腰身，細細欣賞著自己的英姿。烏絲金縷束發帶、燙金圓領廣袖玄裳、烏緞赤紋小朝靴。再加上腰系容臭，玉佩其身，活脫脫一副貴公子的形象。

聞了聞腰間清香，慕景奚顯然還不滿意，又伸手抓了一把白玉散......

“你小子發什么神經！”實在看不慣慕景奚這臭美的樣子，澹臺明末對著其后腦就是一個腦瓜崩！

“呀，師父，你來了，瞧瞧，咱這扮相！”慕景奚趕忙對著澹臺明末臭美到。

不得不說，慕景奚本就清秀、英氣，再這么一收拾，確實是有幾分俊朗。但澹臺明末可沒夸獎他的意思：“總角小兒，還束什么發？切！”

聞言，慕景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頓時嗤聲，給了澹臺明末一個白眼。慕景奚年不過十三，確實該是束總角妝容，但慕景奚一貫嫌其幼稚，再加上那散漫懶得收拾的性子，所以少有束發。撇了撇嘴道：“老天爺呵護，給咱一副好皮囊，可不得收拾打扮好了。”

“切，王婆賣瓜！”澹臺明末道。

“喲，你是嫉妒吧？時光一過不回頭，鮮肉風干成臘肉。”慕景奚譏諷道。

“哼！為師雖說已過而立之年，但一向注重保養。不僅有著天生俊俏的底子，再加上歲月的沉淀，那份骨子里的歲月感和氣質，可不是你比得了的。且不說現在，就說當年，為師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后生，那家伙，不知多少男子妒忌......”

看著澹臺明末喋喋不休，慕景奚頓時一副驚奇的樣子，一口翻譯腔諷刺地道：“喔！我的盤古呀！看看這喋喋不休的澹臺先生！看看他都在說些什么狂妄無知的話！噢！親愛的澹臺先生，你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愿盤古赦免你愚蠢的靈魂！”

澹臺明末額頭青筋暴起！一個耳刮子招呼了過去——沒想到慕景奚早有防備，就在那電光石火間，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是一潑......

鬧了片刻，師徒二人都是累得氣喘吁吁。澹臺明末坐在桌子上，休息了片刻，對著“桌布”道：“我說你小子今天打扮得如此妖艷，是要和哪家裁縫店合作呀？”

“桌布”掙扎了片刻，叫嚷道：“切！你懂什么？哪家裁縫店請得起我？見心上人當然要收拾！”

“喔？哪家母豬呀？”

“滾！你才母豬呢！”

“喲？”澹臺明末聞言一樂，起開身又道：“誰呀？”

澹臺明末起開身，慕景奚趕緊活動了一下筋骨，隨后一臉羞澀地道：“就是......那天！”

“哪天啊？”

“哎呀！那天！”

“我當是誰呢。”澹臺明末嗤笑一聲，慕景奚說的該是那天城門口遇見的女子。

“今天不是展覽會嘛。”慕景奚傻笑到。

澹臺明末搖了搖頭，語氣嚴肅了下來：“你小子，沒個正行，說吧。”

澹臺明末知道，什么打扮了去見意中人完全就是慕景奚在胡鬧，他點名要去找那女子定有什么原因。慕景奚聞言，咧嘴一笑。不錯，他要找那女子確實是另有原因。

“說吧，你發現什么了？”

“嘿嘿，師父，你覺得那女子什么來頭兒？”慕景奚反問道。

“嗯，應該不是哪家珠寶行派來參展的。”澹臺明末想了想道。

“為什么？”

“那女子華貴非凡，背后勢力的財力自然是毋庸置疑，但我觀那女子舉止不似商旅，隱隱間有一絲貴氣。況且，按常理來說，商人一般低調，那會如此招搖。”澹臺明末沉思道。

“可凡事總有例外啊，或者說這是某家商會的噱頭？”慕景奚又問道。

“有可能，我之前也是這么猜測，但......你還記得隊伍后方的幾輛馬車嗎？”澹臺明末問道。

“記得。”慕景奚答道。那幾輛馬車過后，竟然在地上留下極深的車轍印，那便說明，里面裝載的該是極為沉重之物。能留下如此轍印，看來里邊大概率是金銀！

“對，如果是來參展的，應該著重在技法展示，器皿也只需要帶上一些精品即可，難道會搬空全部身家？所以，里面裝的該是未成器皿的金銀。”澹臺明末道。

“會不會是當地金行押運的金銀料？”

“不太可能，畢竟押運隊伍該不會這么高調。據我猜測，大概率是來展會競拍什么東西的。你覺得呢？”

“我所想和你差不多，但還是需要你來幫我印證。聽了你的分析，我先前發現的東西就合理了。”慕景奚道。

“什么？”

“跟在隊里的一名騎馬男子，或者說是他腰間所系的無意間露出來的一個錦囊！”慕景奚道。

原來，澹臺明末并非天晟帝國人士，認不出那錦囊來。可對于慕景奚來說，此物算不得陌生。在天晟帝國，凡是官身皆佩有證明其身份、品階的符印。三品及以上官員佩戴龜符，其下至五品佩戴魚符，而后，龜符、魚符各依金、銀、銅袋包裝，這也是為什么會有“金龜婿”這一說法。

而那男子所佩正是一銀紋魚符，也就是說，此人乃是一四品官員！但如此身份，為何會在隊伍之中居于后方呢？那名女子該是什么身份？所以，他們斷然不會是前來參展的珠寶商！

“有意思。”澹臺明末也對那女子好奇起來了。

怒庫城，驚峰鎮。

此鎮建于山峰危崖，算是一處奇觀。此鎮除去下方建在稍微開闊的一處坡地外，全部是開鑿山體所成石室、吊在峭壁的樓宇。其間棧道相連，壯觀雄奇！與其說是建在山峰，倒不如說是“貼”在上面更為合適。

而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開鑿山體、巖石壘建的“飛鷹堡”！此堡原先乃是帝國所建軍事要塞，堡壘內植山體，又以花崗巖擴建三層，即便是虛空境武者也難以撼動。加上其下方峭壁之上開鑿的眾多石室、營壘，構成了一處堅不可摧的工事。隨著天晟帝國疆域的逐步擴展，此地便被廢棄。隨后，當地居民繼續開鑿山體，又以木材在峭壁之上構建屋舍，方成今日奇景。

看著腳下棧道，慕景奚不禁嘖嘖稱奇。這里的屋舍、棧道，皆是由深入山體巖石之中的硬木圓柱為支撐，即使比起那些石室來，牢固程度也不遑多讓！而那些巨大的石室，也早已不再是冷冰冰的軍事營壘，而是一處處商業繁茂的小聚落。就如同慕景奚剛剛踏入的一處山體，其內燈火通明，在此處石室，竟然有一家餐館，五戶人家。而走至山頂，更是令慕景奚瞪大了嘴巴。

這飛鷹堡下方的山體竟然已經被開鑿出一處足有三縱兩橫的街市，街市頂上猶如太陽一般照亮此處的是一枚夜光石。

師徒二人并未過多停留，穿過市集，在洞穴邊緣有一石洞，步入洞內，是一徑直向上的狹長石階。前行許久，待得離開隧道，二人已然到達山頂，見到眼前宏偉的建筑，正是飛鷹堡！

看著沿山而建的城廓，將此地與外界完全隔離，慕景奚不禁感嘆，這飛鷹堡果然不簡單。想要到達此處，必須通過山體之內的石階，而石階又被建于山體內外的各處石室、棧道哨所層層把守，可以說，一旦爆發戰事，此處完全可以迅速成為一根楔在帝國西南的楔子，起到極大的軍事作用。

“這飛鷹堡周遭遍布石室、哨所，成網狀由一條條棧道、隧道連接起來。一旦有敵情，便可層層設防，如果那一哨所被攻占，又只需要將相連的道路堵死，便可使其斷絕交通，成為一座孤島。另外，你看，各層營壘分布皆成交錯形態，加上地勢險要，敵人只能在峽谷、洼地之間挺進，而無論哪一個點都將面對至少來自四個方向的弩箭，居于高處的營壘便可居高臨下，成交叉對射之態，嘖嘖嘖......真是絕呀。”

扶著城郭，一男子瞭望四下，對著同行之人分析著這飛鷹堡的布局。令慕景奚也是聽得入了迷。

不過，再怎么巧妙，現下的飛鷹堡都不再是一處鐵馬金戈之地，只有那壘體之上的痕跡默默訴說著那曾經崢嶸的歲月。不過，反過來想，如果飛鷹堡會說話，對于現在這般繁榮升平，它一定也會欣慰吧。

由于時日尚早，師徒二人并不著急，便準備四下逛逛，但慕景奚實在和澹臺明末玩不到一塊，二人便約定傍晚時分再碰頭。閑逛了許久，慕景奚忽然聞到一股香味，偏頭過去，見有一酒肆，便走入其中。

“客官，來點什么？”

見慕景奚坐下，一名跑堂趕忙擦拭桌面，倒上茶水。

“有什么特色？”慕景奚問到。

“呵呵，客官，別看我們這只是一處小攤，可好東西不少。在這一片可是極其出名。只要不是龍肝鳳髓，應有盡有。水陸南北、各地菜色，只要有食材，我們就能做。”小二笑著道。

“喔？這話說的有點大了吧。”慕景奚笑著道。

“哈哈哈，夸張是有點，不過也算不得吹牛。我們這走南闖北的客人多了，但凡到過此處的客人，無論是哪方人士，我們基本都能滿足他們的要求。”小二道。

“這么說，你們精通各大菜系？”慕景奚饒有興趣。

“這么跟您說吧，咱這的老板，就是主廚，曾經是上任峨松郡郡令大人的私廚。”小二頗為傲然。

“喔，這么回事。”慕景奚點了點頭，有道是大隱隱于市，看來這怒庫倒是個藏龍臥虎之地。

小二見狀，倒是有些驚奇，慕景奚雖說衣著華貴，但他們來過的顯赫也不少，聽到主廚的身份卻如此淡定的可還是頭一遭。

耳聽為虛，慕景奚當下決定考一考這店家，開口道：“懷抱鯉。”

后廚，一名大漢正在顛勺，三個小廝手腳極其利索，只要大漢下令，便可立即將大漢所需的食材、工具準備齊全。大漢雖然面相粗獷，但手法卻極為細膩，不多時便將一道菜品完成。

就在此時，小二來至跟前，對著大漢道：“掌柜的，有人點菜。”

“喔，是要吃什么呀？”大漢一邊擦著手，一邊道。

“說是什么......懷抱鯉。”

聞言，大漢身子當即一頓，問到：“孔府菜？是誰？”

小二撩開簾子，大漢一瞟，見到正在喝茶的慕景奚。

“掌柜的，有什么問題嗎？”

“看來是想考考老夫......呵呵，沒問題。”

慕景奚邊飲茶，邊靜待，倒要瞧瞧這老板的手藝。原來，慕景奚點這道“懷抱鯉”是有深意的。如這店家所說，如果客人點的是什么奇異食材方能做出的菜肴，那他們也沒辦法。但如果是尋常食材，那不管什么菜系，他們都能得心應手。可如果只是尋常菜肴，可看不出廚師的手藝，于是慕景奚便點了這道由鯉魚制作的孔府菜。

又道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孔府名菜最是考究，能真切的反映出廚師的水準，而鯉魚也算不得什么難得的食材，倒也不算為難店家。

看著親自著手每一個環節的掌柜，小二有些疑惑：“掌柜的，您平日里只是做火工，今日怎么親自操刀？”

“這個客人不簡單，鯉魚不過尋常之物，不算為難，他要考的是咱的手藝。”

“這懷抱鯉到底是什么菜。”

“這菜品由大小鮮鯉合制，其余食材也不過平凡的肥膘、木耳等。但此菜卻是孔府菜！真正考究的是櫥子的手藝。尋常人恐怕聽都沒聽說過，所以此人只怕有些來歷，見識也是不凡，當然馬虎不得。”

“原來如此！”

......

片刻之后，菜肴完成，在小二緊張地注視下，慕景奚細細品味起來，嘗過一口，便知深淺，當時便翹起大拇指。看樣子，這掌柜果然不凡！

小二躬身退下，慕景奚細細品嘗起來。

這家掌柜果然名不虛傳，難怪如此小攤，卻有客人往來不絕。

“喲，懷抱鯉？小兄弟挺會吃嘛。”此時一道略微有些輕佻意味的聲音響起。

慕景奚尋聲一看，原來是鄰座一男子。男子起身，對著慕景奚抱拳行禮，慕景奚趕忙停箸，抱拳還禮。只見男子年歲約莫三十至四十之間，衣著樸素，行止之間總有些慵懶意味，最讓人注目的是其眉毛，一黑一白，甚是怪異。中等個頭，略顯福態，地閣方圓，鳶肩龜脊。

“小兄弟，應該不是本地人吧？說你會吃，到此處卻不嘗嘗本地美食，說不會吃，又知曉這孔府菜。”男子咧嘴一笑，對著慕景奚挑了挑眉。

“閣下有何見教？”

“誒，別那么客套，你是個小吃貨，我是個老吃貨，咱們何不拼個桌，互相品嘗一下對方的菜肴？”花眉男子道。隨即將手中酒壺放在桌上。

“呵呵，既然先生有此美意，那便請坐。”慕景奚道。

“爽快！”花眉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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