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淵算是發現了，沈鹿現在滿腦子都是那檔子事，他就算再怎么提醒沈鹿不合適，他也視若無睹，所以墨止淵也就放棄了，直接給沈鹿禁了音，然后開始施法。

        墨止淵施法的時候，他身上的冷香和沈鹿身上濃厚的香味混在一起，相得益彰，達到了一種平和的狀態，像是冰天雪地間的臘梅，暗香流轉為孤寂冬日平添盎然。

        等墨止淵施法結束，沈鹿的熱也完全褪去了，也許是折騰了許久，他累得幾乎沒了力氣，臉色都有些發白，嘴唇也因為脫水而有些發干，他不住地眨眼，讓淚不蓄在眼眶里，以方便他能看清墨止淵的一舉一動。

        墨止淵解了他身上的咒法，在他的枕邊放了個鈴鐺道：“你好好休息，醒了之后只要搖晃它，陳遂便會來幫你。”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沈鹿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墨止淵回頭順著自己冰涼的指尖看到了沈鹿溫暖柔軟的手，接著又沿著他顫抖卻用力的胳膊，望向了沈鹿不住眨巴的明亮的眼眸。

        沈鹿沒有說話，只是試探地捏了捏墨止淵的指尖，見他沒有把手抽走的意思，突然撐起身子將頭貼上了他的手掌。

        動作期間，他的眼睛一直小心翼翼充滿無辜地盯著墨止淵，墨止淵面沉如水，只是任由他動作。

        “摸摸我。”沈鹿悄聲道。

        墨止淵看著沈鹿那副對他極度依戀的神情，僵硬的指尖微動，下意識地拍了拍沈鹿毛茸茸的腦袋。

        他本想抽回手，但是沈鹿的手還搭在他的手背，他只好維持著這個僵硬的姿勢，繼續拍著他的腦袋，為了緩解尷尬，他緩聲道：“你的事情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

        他的指尖搭在沈鹿柔軟的發絲上，有一瞬間的恍惚，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但你以后要注意言辭，時刻規范自己的言行舉止……”

        墨止淵拿出了長篇大論想要告誡沈鹿，要恪守己禮，清欲禁心，否則日后開化后就會淪為沒有思想的墮物。

        他也不知道沈鹿聽進去沒有，只是不一會兒就傳來了清淺勻稱的呼吸聲。

        直到墨止淵出了門，他掌間似乎還停留著毛茸茸的觸感，像是輕飄飄的羽毛在他的掌心里不住地撓，弄得他有些心癢難耐。

        眼前不斷閃過沈鹿親近他的模樣，令他心頭酸脹。

        動了三尺的冰面，在那一瞬間，悄然地裂了縫。

        只是很快，快到像是握在手中的積雪，沒有多久就消散了，只留下冰冷刺骨一次次將裂了縫的冰面重新合為一體，直到看不出絲毫變化。

        雖是冬日，但正午時分陽光依舊炙烈，灑在身上最是暖意洋洋，也是驅寒的利器。

        但對于后背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沈鹿而言，熾熱的陽光更像是一柄刀刃，那痛楚幾乎不下于在傷口上撒鹽。

        墨止淵趕到的時候，沈鹿完全暴露在陽光下，身上只穿著一件寢衣，因為疼痛已經完全支撐不住，好不容易挺直的背脊，被一鞭又一鞭打回原形。

        而涼亭內，趙深則在喝茶，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有在聽到行刑的人明顯沒了力氣時，出言相斥幾句。

        除了他，寢所李監院也在此處，他似乎注意到墨止淵來了，額角的汗像是止不住一樣往下淌，他本來想起身問好，但見趙深不動聲色，也只好沉默不言。

        “住手！”墨止淵走到沈鹿的面前，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但動作卻絲毫不留情面，隨手打落了鞭子，“誰準許你們隨便打人的？”

        行刑的侍衛被打落鞭子后，立刻跪地道：“回稟盟主……”

        “我讓你停下了嗎？”趙深用帶有威脅的眼神看著那名侍衛，“這才一半你就想偷懶了？”

        侍衛聽罷，看了一眼墨止淵后，霎時間有些舉棋不定。

        “我看誰敢動？”墨止淵厲聲道，“李監院，我記得我今晨和你明確說過，沈鹿為何沒有上報，為何今日會被處刑？”

        李監院實在坐不住，直接站了起來：“回稟盟主，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能因為您飄飄然幾句話就枉顧禮法不是？”

        “那據我所知，弟子擅自離開，頂多會被罰清掃，為何要處以如此重的鞭刑。”墨止淵語氣森森，嚇得李監院的手不住哆嗦，正想說些什么，就聽到趙深在旁道：

        “師弟又何必裝傻，他沈鹿說到底是個妖物，不上報就在這仙盟里亂竄，誰知道他是不是在給妖族搜集情報。”趙深也站起身，“再者說，這決議是十二監的人下的，我懲戒司與監院只是負責監刑罷了。”

        李監院見自己已經獲了救立即連聲附和。

        沈鹿聽后立刻虛弱道：“我沒有……”

        其實眾人心知肚明，這仙盟上上下下都是眼線，沈鹿逃出一事早就被人收入眼下。而他們不但任由沈鹿跑上九霄殿，還差了李監院今早去探他的態度，說白了他們分明知曉沈鹿這段期間沒有任何可疑的行為，否則早就被抓去審問，而不是等到現在。

        而他們現在才懲處沈鹿，目的也不過是為了給墨止淵立下馬威。

        說到底就是因為自沈鹿入仙盟開始，他們覺得墨止淵開始不受他們的控制，為了墨止淵繼續做好他的傀儡，就需要引起禍亂的妖物。

        所以沈鹿遭受的不過是無妄之災。

        墨止淵冷道：“按照你的說法，昨日是我叫沈鹿去我殿內，這么一算，通妖的叛賊豈不是成了我？”

        趙深也笑道：“我豈敢懷疑仙盟盟主以及劍仙的愛徒，我只是好意提醒師弟，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妖物。”

        墨止淵早已習慣了趙深的話中有話，也不再想和他閑扯，他看著已經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沈鹿，毫不遲疑地俯下身一把扶住了他。

        他將沈鹿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沈鹿窩在墨止淵懷里帶著哭腔解釋：“主人，我不是奸細……”

        墨止淵見他慌神立刻道：“我知道。”

        說完，他又朝著趙深道：“昨日之事是我之責，剩下的鞭刑，我替他。”

        趙深像是聽到什么笑話般突然笑道：“師弟啊師弟，我怎么都不知道原來你這么有人情味？但是替罰之事，我看就免了，這沈鹿挨完剩下的幾鞭，就要被關去鎮妖塔了，難不成師弟也想和他同去？”

        沈鹿聽后立刻道：“主人，你不能替我……”

        墨止淵冷道：“我若說不，誰敢攔我？”

        “盟主為了一個妖物一次次罔顧人倫禮制，可真是叫人大開眼界。”墨止淵的身后傳來緩慢沉穩的腳步聲，等走到墨止淵身側的時候才停下。

        董競摸著手中的拐杖，繼續幽幽道，“當初盟主非要送沈鹿進百川學院，我們阻攔不成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但現如今，他沈鹿在學院課業墊底也就罷了，還妄圖挑戰門規，此等作為，還不足以讓盟主清醒？”

        “長老比誰都知曉，此事算不得大事，換做任何人，都不必承受如此沉重的懲處！”

        “何事為小？”董競突然拔高聲音，“盟主此言著實令我對你刮目相看！”

        墨止淵堪堪冷靜下來：“長老何必咄咄相逼，昨日之事，事出有因，我愿一力承擔。至于沈鹿日后去處，我自有定奪，不勞各位掛心。”

        董競淺淡的眼眸盯著墨止淵，久久凝視，直到看到墨止淵眼里的堅決不做偽，突然出聲笑道：“好一個墨止淵，自你上位以來，殫精竭慮，兢兢業業，我本以為你可以擔當這修真界之主。可你如今為了一個妖物屢屢與眾人，與十二監針鋒相對，真是令人齒寒。”

        墨止淵眼神冷淡掃過眾人，沉聲道：“既如此，那我也和各位長老司掌算算帳。”

        “前幾日我去查看了靈器庫，發現有一批高階靈器被換成了偽劣廢品，你們說這是不是證明有人在暗中偷天換日，中飽私囊？”

        墨止淵說完，目光冷冷掃過幾位長老司掌長老，那幾人在墨止淵的注視下瞬間有些站不住腳。

        接著墨止淵收回目光，沉沉地直視著董競。

        陽光正烈，微風陣陣，卻掃不去陰霾。

        董競摩梭著手中拐杖的動作越來越重，對峙片刻后他沉聲道：“盟主尚年幼，識人難免不清。但既然你決意袒護，不妨我們來打個賭，若盟主贏了，這妖物的去留全憑你做主，若我贏了，盟主日后必須親手奉上妖物的人頭。這樣盟主可還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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