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姜瀅過的很是怡然自得。

        每日清晨雷打不動地和外公繞園子走上兩圈，老人家有時講些詩詞典故，有時講些母親幼年趣事。

        姜瀅若前一夜沒睡好就呵欠連天地聽，悶聲不回應，很快就會被攆回去補眠；有時睡得足了就神采奕奕地同老人家聊上一會兒，再一起去用早膳，一起去學堂。

        上午她不時和顧承玥開小差，傳紙箋閑聊。

        中午都在顧家飯廳一起用飯，飯后湊在一處閑話消遣，再去聽下午的課——有時是禮樂，有時是騎射。

        十日一休沐的時候，那能玩的東西就多了。

        第一次休沐時去爬了寧州最高的山，眾人騎了大半天的馬在日暮時分到達山腳，只稍微扎營休息了兩個時辰，就乘著濃濃夜色出發，只為趕著看日出。

        姜淮和沈知許身體最好、武藝也最好，自己健步如飛不說，還能拉扯旁人一把。

        前半段姜瀅還靠一股新鮮勁兒支撐，后半段路就全靠姜淮胳膊支撐了，再后來臨到山頂的一段路，她則是被姜淮背上去的。

        云延晴身體底子好不覺如何，云延芷卻是嬌喘連連，后來干脆坐地上不肯走了，最后是被沈知許連拖帶拽地拉上山頂的。

        等到山頂時天際已泛出魚肚白，眾人顧不得往日形象，一個個癱坐在地上，話都不想多說一句。

        但稍后朝陽初升時的美景還是輕易撫慰他們疲憊的心，一個個笑得開懷。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是讓人能瞬間忘卻煩擾，這樣極致的美是姜瀅從未見過的盛景，也是深宅內院永遠也無法企及的豁然。

        第二次休沐是去打獵。

        年輕的公子們斗志昂揚，一頭扎進林子。剩下顧承司、顧承玥和姜瀅面面相覷，在林外苦等。

        大約半日后，陸續有人帶著戰利品歸來。野雞、野兔、狍子、鹿、狐貍不計其數，最夸張的是姜淮、顧承泰和沈知許三人，竟合力拖著一頭足有百來斤的野豬回來了。

        仆從們很快生起兩堆火，把獵物剝皮洗凈切好呈上，供他們烤制。

        姜瀅從未在野外吃過現宰現烤的禽肉，只覺新鮮得很，不時湊到火邊去看，看大家嫻熟地烤制、撒料、切肉，偶爾能搭手幫忙翻翻肉，都覺得開心不已。

        眾人圍坐在炙熱的火堆旁，邊吃肉邊談笑，爽朗的笑聲伴著秋風飄出好遠。

        今日又趕上休沐，眾人約好了要去湖邊釣魚。云延興早早就到了，被顧承泰好一頓編排。

        “你這人！每次提起讓你來我家讀書，你都一躲多遠，可每次我們休沐，你準往我們府里鉆！”

        云延興大咧咧地笑，“嗨！兄弟我哪是讀書的那塊料啊！還是老老實實在家里練武，冒充個武學奇才得了！”

        “嘖，有我淮哥和你沈家的表哥在，你也好意思自稱武學奇才？”

        他們這些人里，顧承司精于琴棋書畫之道，可以說當世少年無幾人能出其右，但武學上也僅限是騎馬拉弓射兩只小野兔，不擅長也不熱衷；

        顧承勵個性淡泊清冷，文武兼修卻都不拔尖；顧承泰算是顧家異類，因崇拜姜淮而熱衷習武，經常去曾白師傅的課，武學漸有縮成文業卻荒廢不少。

        云家眾兄弟則是自幼弓馬騎射樣樣出眾，卻要撓破頭皮才能憋出幾句小詩。

        唯有姜淮和沈知許文武兼修，樣樣都出類拔萃，真正的文能提筆□□定天下，武能縱馬殺敵定乾坤！正因如此，姜、云兩家才如此看重培養他們二人，白天在顧家學堂讀書，早晚還要由各自的武學師傅教授武藝。

        這次出游少了顧承司、顧承勵，顧承玥因前幾日晚上偷跑出去捉蛐蛐，著涼了也沒能來。除卻幾乎天天在顧府的沈知許，云家來的也只有云延興和云延芷，算是人數最少的一次了。

        為遷就才學會騎馬不到一個月的姜瀅，眾人都放馬慢行，快晌午才抵達湖邊。

        九月秋意漸濃，從波光粼粼湖面上吹來的風，也染了陣陣涼意。

        仆從們訓練有素，很快就在湖岸邊支起一排帳子，內里每隔兩步擺上一張矮凳，旁邊還立著張堆放雜物的方桌。

        姜瀅早知云、顧兩家交好，卻不想竟要好至此。主子們經常湊在一處，久而久之兩家的下人也都彼此熟識，做起活來通力協作全無半點疏漏，默契得就跟一家的一樣。

        出發時她看到有兩輛用布罩得鼓鼓的板車，卻不知竟藏了這許多應用之物。大到圍帳子的桿子、帷幔，小到桌椅板凳，細致到換洗衣裳鞋襪、凈手的香胰、帕子，一應俱全。

        姜瀅分到的位置左邊挨著姜淮，右邊是云延芷。

        她是從未釣過魚的，當真兩眼一抹黑。幸好顧家派在她身邊侍候的丫鬟里有個叫春柏的，因父母都是漁民所以頗懂釣魚之道，一直細致耐心地教她。

        其實說是教，但多數活還是春柏在做的。例如掛魚餌、甩桿，而姜瀅只需要撐著下巴看魚漂浮動就可以了。

        坐在遮陽的棚子里，吹著清爽的秋風，和三五好友閑談逗趣，實在是愜意得很。這稍縱即逝的一月生活，竟比她以往幾年積攢的快樂都多。

        “瀅表妹快看！我釣到一條好大的魚！”云延芷比她大了一歲，說起話來嘴邊總泛著甜甜的笑意，嬌柔可人。

        見第一尾魚上鉤，其他人都很捧場地夸了幾句。

        姜瀅好奇地扔下魚竿走過去，看著水桶里游動的巴掌大的魚，對她所謂的“好大的魚”表示懷疑，但又怕說出口傷她自尊心，只問：“這魚……呃……是什么魚？”

        云延芷微詫：“不就是魚嘛？還要叫個什么名字？”

        姜瀅撲哧一笑，“我雖然不知道叫什么，但好歹知道魚也是分種類的呀！”

        “是嗎？那個姐姐……”云延芷沖春柏揮手示意。

        春柏笑盈盈過來看了眼，“云姑娘，這是鯽魚，煲湯吃很鮮也很補身體的。”

        “哇！我果然好厲害，一出手就釣到這么好的魚！”云延芷十分開心，摩拳擦掌重又投入到釣魚大業。

        姜瀅回到自己位置，又苦等了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半條魚上鉤。其他人卻是頻頻開花，釣的最多的顧承泰腳邊水桶里都快滿了，當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正意興索然地準備放棄時，水上的魚漂忽然動了動，姜瀅一個激靈坐正，焦急地拉春柏衣袖。“是不是在動？是不是有魚？！”

        春柏興奮點頭，“是是！姑娘快拉魚竿。”

        姜瀅依言握住魚竿，往自己的方向拉扯，很快就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較勁，掙扎著不肯隨魚竿過來。

        “姑娘別用蠻力扯，很容易脫鉤的！你順著魚掙扎的方向帶竿子，對對！就這樣！”

        這掙扎的力道明顯是條大魚，姜瀅興奮不已，拉著魚竿小心地在湖邊溜來溜去，唯恐魚脫鉤跑了。

        “姑娘！魚好像累了，快往回拉一下！”

        姜瀅一聽趕忙又往后跑，她們主仆二人鬧得歡，其他人笑吟吟地看熱鬧。

        忙乎了好一會兒，那條魚終于力氣耗盡不再掙扎，乖乖被拉到水邊。姜瀅這才看清這條大魚是條紅色大鯉魚，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很是好看。

        春柏抄著兜網到湖邊去撈魚，姜瀅禁不住好奇，也跟著下了坡去看。

        春柏為了兜魚，都快踩到湖水里了，姜瀅提著裙子也往湖邊湊，心心念念地等著看大魚。

        正看著呢，忽覺余光里飛來一抹黑影，姜瀅下意識地一閃身，還沒看清飛來的東西，一只腳就踩進湖水里了。

        她驚呼一聲，趕忙把自己從微涼的湖水里□□，連連后退離開水邊。

        然后才看清“始作俑者”——一條在地上掙扎蹦跶的魚。

        “哈哈！”朗笑聲從身后傳來，云延興揮著手沖她擠眉弄眼：“小哭精表妹，你再含一包淚給我瞧瞧！好多天沒看到了怪想的！”

        姜瀅左側這條腿從腳濕到膝蓋，濕溻溻貼在身上，又涼又不舒服。

        她狠狠呼吸了兩下，忽地扁扁嘴，蹲下去埋首在膝上聳肩抽噎起來。

        云延興笑意一僵，幾分驚慌地看了眼冷臉的姜淮，提心吊膽地跑到姜瀅身邊，蹲下去迭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哎你別真哭啊！你再哭姜淮就要打我了……我錯了我錯了！你要打要——哎？”

        蹲在地上的姑娘忽地躥起，使出渾身力氣在他胸口一推，云延興毫無防備被推倒在地，姜瀅趁他沒反應過來，抓起旁邊猶在蹦跶的魚就塞進他寬松的衣領里，拍著手笑吟吟起身。

        “云家表哥，你也含一包淚給我瞧瞧？”

        云延興先是一愣，隨即就咧開嘴肆無忌憚地狂笑起來。“你這個樣子，可比哭鼻子的樣子有趣多了，哈哈！”

        姜瀅瞪他一眼，甩著手上粘膩，拖著濕溻溻的裙子往回走，被兩個丫鬟簇擁著去換衣裳了。

        她走后，姜淮才悠然起身過來，拎起云延興后領邪肆一笑。“咱們去旁邊林子散散步！”

        “哇啊！不要啊！淮哥——”云延興夸張地叫著，發現沒用又回頭喊沈知許：“表哥救我！”

        沈知許看了眼姜瀅拖著濕裙子走路有點滑稽的背影，恍若未聞地又把目光移回魚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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