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解決小徒弟被孤立的事，姜貍在那把鬼劍上掛上了一只很符合它氣質(zhì)的幽靈貓傀儡。

        小徒弟練劍的時候，幽靈貓就會跟在他的后面飄來飄去，有種詭異的萌感。

        小徒弟想說，師尊這樣做是沒用的。

        小白虎小時候嘗試過很多的辦法，也從未改變別人的看法，厭惡和嘲諷如影隨形，只要他還是他，似乎就逃不開異樣的目光。他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

        其實(shí)私心里，小徒弟是相信“天煞孤星”這個說法的。

        一個小小的改變，就能夠扭轉(zhuǎn)別人的看法么？

        但是姜貍卻很自信。

        于是，小徒弟還是把傀儡娃娃掛了上去。

        就像很多時候一樣，小徒弟很聽姜貍的話，這種聽話伴隨著他長大，漸漸地變成了一種縱容。

        然而，掛上娃娃沒幾天，神奇的事發(fā)生了。

        漸漸習(xí)慣當(dāng)隱形人的小徒弟，發(fā)現(xiàn)周圍人開始偷偷地瞟他；他走到哪里，他們都忍不住悄悄打量他身后的傀儡娃娃。

        幾天后，最先忍不住的是鈴官。

        他湊過來問：

        “浮生小師弟，你這傀儡娃娃在哪兒買的？”

        ……

        小徒弟想不通這是為什么，他回到了望仙山去問姜貍，姜貍就露出了那種神秘莫測的表情。

        她又分別給那只傀儡娃娃換上了蝴蝶結(jié)、會動的耳朵、會發(fā)光的綠色貓眼石……

        小徒弟再也沒有被孤立了。

        小徒弟被同門們淹沒了。

        面無表情抱著邪劍的小徒弟：“……”

        小徒弟百思不得其解。

        后來他又問了好幾次，然而每次姜貍都會說：“秘密�！�

        他盯著那只傀儡娃娃，不明白為什么只要掛上它，連帶來災(zāi)禍的邪劍都不再讓人畏懼了。

        他只能歸結(jié)于小時候的經(jīng)驗(yàn)：師尊擁有無所不能的神奇力量。

        隨著時間的推移，上古邪劍的影響漸漸地淡化，注意力一轉(zhuǎn)移，很少有人討論這件事了。

        小徒弟的生活終于恢復(fù)了正常。

        這個時候，姜貍建議小徒弟可以給自己的劍取個名字了。雖然這把劍帶來了一些風(fēng)波，但是到底是小徒弟的本命劍，姜貍還是希望小徒弟和自己的劍磨合順利的。

        她掏出了好幾本詩集，但是徒弟對于那些文縐縐的名字都不感興趣。

        小徒弟想了想：“叫勾曳�！�

        ——師尊的劍叫做捧魚，含義是小魚干摩多摩多。

        飽含著天上掉魚的美好愿望。

        但是徒弟認(rèn)為師尊的想法總是不切實(shí)際。

        因?yàn)樘焐喜粫�平白無故地掉小魚干。

        于是，務(wù)實(shí)的小徒弟給自己的劍取名勾曳。

        勾曳，就是魚鉤的意思。

        這樣，師尊天上掉小魚干的夢想就可以實(shí)現(xiàn)了。

        但是這樣的話，小徒弟是不可能告訴師尊的。

        師尊追問了好幾天。

        小徒弟抱著劍：

        “秘密。”

        ……

        這一年的冬天，小徒弟進(jìn)入筑基期了，可以跟著師長們出門參加萬宗大會了。

        這是修真界十年一次的盛事，十分熱鬧。

        師徒倆都很期待。

        姜貍把這場盛事當(dāng)做了一次冬游，她在儲物戒里面囤了一大堆好吃的。聽說萬宗大會在昌城舉辦，還有修真界知名的溫泉山，姜貍已經(jīng)開始期待到時候和小徒弟搞溫泉煮蛋了。

        然而，出發(fā)前一天，大師姐卻叫住了姜貍。

        “這一次萬宗大會，虎王也會來……你那個小徒弟，是虎族的吧？”

        姜貍喜悅閑適的心情，瞬間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回家的路上，姜貍嘆了一口氣。

        姜貍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想讓小徒弟走出過去的陰影，她希望他像是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快樂地長大。

        但是，實(shí)在是太難了。每次當(dāng)小孩幸福平穩(wěn)地生活了一段時間，現(xiàn)實(shí)總要一遍遍提醒小孩那些痛苦的過去。

        姜貍回到了望仙山，卻沒有在家里看見小徒弟。

        她找了一圈，最后在山頂?shù)囊粔K大石頭后面，看見了一個抱著劍的小身影。

        他的影子長長的，看起來有點(diǎn)孤零零的可憐。

        ……

        小徒弟知道這件事比姜貍要早一些。

        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在天衍宗弟子們中間傳播的速度是最快的。大家聽過妖王要來，已經(jīng)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這個時候的小徒弟，雖然早早顯示出來了沉穩(wěn)的性格，但是他年歲尚小，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愣了一下。

        那些忍饑挨餓、毫無尊嚴(yán)的過去，小徒弟以為自己已經(jīng)遺忘了。

        但是其實(shí)沒有。

        “聽說妖王就是虎族呢�！�

        “浮生小師弟，你也是虎族，見過虎王么？他長什么樣呀？”

        ……

        小徒弟沒有回答，抱著劍面無表情地離開了人群。

        小白虎見過虎王么？

        他見過的。

        那是遇見師尊前的某個冬天。

        城主府里，它被人推進(jìn)了獸籠里，奄奄一息、十分狼狽之時，小白虎見到了一雙靴子。

        說起來可笑，小白虎對于自己仇人的印象，就是一雙靴子。

        繡著金線的潔白靴子，干凈得像是來著另外一個世界。

        然而停留在小白虎面前的時候，靴子上就濺上了白虎的血。

        城主立馬彎下腰、招呼仆人幫虎王擦干凈靴子。

        而弄臟了靴子的小白虎則遭受了一頓鞭打。

        縮在籠子里的小獸想要躲開，可是鞭子就像是雨水一樣抽打下來，小孩疼得想要蜷縮起來，可是無處可躲。

        從前小白虎知道，城主是它的仇人、侍衛(wèi)們是它的仇人，只要打敗了他們，它就自由了。那是很長一段時間里，小白虎活下去最大的動力。

        直到在那一天，鼻青臉腫的小孩發(fā)現(xiàn)，在他眼里強(qiáng)大無比的城主，只配給虎王提鞋的時候，一種前所未有的崩潰和絕望擊敗了那個小孩。

        小孩睜著眼睛看到了天亮，強(qiáng)忍著劇痛摸著鞭傷發(fā)抖。

        那是小白虎畢生難忘的一天。

        當(dāng)再次聽到虎王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他就像是回到了那個冰寒刺骨的下雪天。

        他很討厭當(dāng)時那個絕望又弱小的自己。

        小孩躲在了大石頭的后面，平復(fù)了很長時間才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當(dāng)聽見了師尊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

        他說：“師尊，你不要看我。”

        她說：“好，我不看�！�

        她坐在了那大石頭的后面。

        好一會兒后。

        小徒弟的面前，多出了一串糖葫蘆。

        小徒弟：“師尊，我不是小孩了�！�

        姜貍說：“但是師尊想要哄你。”

        ……

        姜貍知道，小徒弟到底不是后來的玉浮生，他無法預(yù)知未來，也根本不明白，虎王只是他人生當(dāng)中微不足道的小小阻礙。

        對于現(xiàn)在的小徒弟而言，虎王就像是心上的巨大陰影。他帶來了小徒弟整個幼年期的創(chuàng)傷和痛苦。

        姜貍想過這次就不帶小徒弟過去了。

        ——但是出發(fā)那天早上，小徒弟還是抱著那把劍跟在了她的身后。

        姜貍想了想。

        她決定還是帶著小徒弟去。

        萬宗大會上，姜貍帶著徒弟藏在人群里，遠(yuǎn)遠(yuǎn)看著高高在上的虎王招搖過市。

        ——他是小徒弟名義上的兄長，長得確實(shí)和后來的玉浮生有三分相似。

        姜貍感覺到小孩牽著她的手慢慢地捏緊了。

        那雙碧綠色的眼睛當(dāng)中，有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像是鬼火一般熊熊燃燒。

        小徒弟沒有察覺到，自己懷里那把邪劍四溢出濃濃的黑氣。

        姜貍注意到了，但是她沒有問。

        好幾次，姜貍都想把小徒弟帶走。

        但是她忍住了，始終沒有松開。

        一直到虎王的車輦離開了。

        姜貍問：“記住他長什么樣了么？”

        小徒弟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這才帶著小徒弟匆匆地離開。

        說好溫泉蛋、冬游也都泡湯了。姜貍注意到了邪劍的異常，不愿意讓宗門里的人看到，直接帶著小徒弟回了望仙山。

        然而，回去后，小徒弟就發(fā)了一場高熱。

        小徒弟的身體很好，最麻煩的幼崽期也沒讓姜貍操過心，但是也許是時隔多年見到了仇人，情緒起伏很大。

        回到望仙山，一沾著枕頭就開始發(fā)燒了。

        那些流離失所、顛簸無依無靠的過去反復(fù)出現(xiàn)，夢都不再安穩(wěn)。

        但是當(dāng)小徒弟從噩夢中一睜眼，就看見了坐在他的床前的姜貍。

        自從小徒弟上學(xué)之后，姜貍就很少進(jìn)他的房間了。但是她現(xiàn)在又像是小時候那樣陪著他了。

        她一邊熬藥，一邊和小徒弟說話。

        濃郁的藥香彌漫開來。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去報仇雪恨呢，師尊不會攔著你�！�

        “但是你不能著急、不能貿(mào)然去妖界送死。”

        姜貍警告完后，開始認(rèn)真地和小徒弟掰著手指頭計(jì)算：

        “你看�！�

        “進(jìn)入金丹期，最快要五年。”

        “進(jìn)入元嬰期，最快要十年�！�

        ——雖然有哄小孩的嫌疑，但是她

  的語氣那樣篤定。

        “等到十五年后，你就可以去妖界報仇雪恨了�！�

        “屆時，你可以殺掉他們、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但是你一定要記得一件事�！�

        小徒弟抬頭。

        姜貍摘下了小徒弟腦袋上的一朵從窗外飄進(jìn)來的雪花。

        “要記得跟著師尊回家�！�

        ……

        那一刻，心中翻涌著無數(shù)想法的小徒弟平靜了下來。

        小徒弟突然間覺得：煎熬著的仇恨和憤怒都好像不值一提了。

        仿佛只要按照師尊的話，按步就班地長大，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發(fā)生異動的邪劍也安靜了下來。

        他答應(yīng)了師尊，然后就像是小時候那樣，湊了過去、靠近了師尊一些，用腦袋蹭了蹭她。

        ……

        這是小徒弟童年的最后一個冬天。

        他從小遭受過很多的挫折和不公，比其他的孩子都要過得艱辛許多。好不容易來到了師尊的身邊，也是小風(fēng)小浪不斷。

        但跌跌撞撞長大的路上，師尊一直牽著他的手，為他遮風(fēng)擋雨。

        有師尊在，于是，風(fēng)刀霜劍消失了。

        屬于童年的記憶就定格在了那個大雪紛飛的下午，師尊坐在窗前，笑瞇瞇地和他說話。

        ……

        這個時候，在小徒弟的眼里，師尊就是他的整個天空。

        她那么強(qiáng)大又堅(jiān)定。只要她牽著他的手，一切都好像可以輕描淡寫地解決。

        在這個下雪天，小徒弟以為這個認(rèn)知永遠(yuǎn)不會改變。

        ——然而，長大就是一個很奇妙的過程。

        是發(fā)現(xiàn)仰望的大人，某一天變得不再遙不可及；

        是從小敬仰的高山，某一天發(fā)現(xiàn)可以跨越了。

        是驀然回首，少年發(fā)現(xiàn)，小時候擁有無所不能超能力的師尊，從他的整個天空，變成了一只小小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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