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厭起
初夏,炎熱,悶煩。
李子很酸,老太婆吃過之后,余酸還殘留在牙齒之間,回味了好幾天。
明遲揶揄著她,老太婆嘴硬,“白日長犯倦,酸走了我的倦意,人也不糊涂了,力氣也大了些,走路都清明著。”
明遲被老太婆嘴硬的小模樣逗笑了。
新買的蒲扇輕盈,老太婆扇著風打涼,可見喜愛得緊。
院外的芭蕉初長新嫩,高高的柳樹隨風輕動,蟬鳴聲連連節高。
村里貪玩的孩童跑來跑去,村西少人,孩童可樂這里安靜。
小姑娘頭上戴著榴花,手中拿著柳條你追我趕,不一會兒又唱起了歌謠。
明奶奶伸長了腦袋,院外熱鬧啊,小孩子的笑聲讓往日歲月平靜的破竹院都熱鬧了起來。
老太婆愁了起來,孫子不小了,十八了,村里的十八歲的小伙子早已娶妻生子了,可能娃娃都可以滿山跑了。
“你天天去城里,怎么不搞個孫媳婦回來,我想抱曾孫子了。”
明遲從未想過娶妻,更沒想過會有孩子。可老太婆現下眼睛都飛出眼眶粘外頭笑聲嘻嘻處了。
“哪戶人家把女兒嫁給我啊,家無底蘊,不識字詞,得一破竹屋茍且著,我可以不娶妻,你若是無聊我每日早回來些陪著你,帶你去村里走走怎么樣?”
老太婆不樂意,“怎么就瞧不起,我孫子俊俏,村中誰有你這模樣啊,家中雖清苦了些,你娶回來個媳婦多疼愛不委屈她,會有人跟著的。”
“奶奶,世上此等女子有,但誰愿意吃苦啊,何必糟蹋了人家姑娘。”明遲習慣了一個人陪著老太婆過日子,多來個進這破竹屋他不愿。
本就清水直流,何苦去用石頭阻擋。
可明遲不懂石頭阻擋是為了清水堆積,讓直流的清水更為豐富。
他不明白,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其實石頭可作明玉。
老太婆嘆了一口氣,總要娶妻的吧,或許人總會遇見一個心動不已的人。不過轉念一想,若孫子為姑娘,讓嫁給這樣的人戶,她也舍不得。
不過。
“不知道我這老太婆能陪你到什么時候,或許有個人可以陪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陪你柴米油鹽。”如果自己走了,孫子一個人,他會無聊吧,她在天上看了也不會心安啊。
“順其自然吧,有則美,無則命。”明遲看著要暗下來的天色,心中很是平淡。
外頭孩童的吵鬧遠去,馬上迎來夜的寂靜。
厭司似剛沐浴完,正在屋內擦拭著過腰青絲,臥室不似京城高閣閨房那般復古華麗,一經擺設倒也素雅清凈。
夏裙輕盈去熱,裙面繡著淺青素竹,厭司似放下擦巾,摸索到妝臺上的扇子,緩步輕細著往屋外走去。
做這個瞎子好幾個月了,她依舊不習慣。
一個不穩摔倒在地,自己又默默爬起來,慢慢前進。
她耳朵倒是鳴了些,外頭的青蛙呱聲,樹葉落地,還有水聲,皆在耳中。
厭司似舉步黑暗,還是一步一步踏出屋門,來到了院子。
青絲微涼,散落后背,未蒙眼紗,這等人兒靜立綠紅之院中,如名師夢中浮景醒時作于灑金宣紙上的畫。
若她是字,便是由簪花小楷敘述的一封孤寂之信。
若她是水,便是瑤池仙境觸摸不得的仙露。
新煙跑了過來,驚呼:“小姐,你怎么出來了,不等奴婢扶著。”臉上的擔憂與自責由心而來。
厭司似一笑,“你忙吧,我自己一個人靜靜,屋子到院里不過幾步,總要習慣這個距離的。”雖瞎了但心不瞎了。
新煙不太放心,說是照看著。
厭司似讓木嬤嬤把這個倔丫頭拉了去,屋院比平常人戶都大,主房后面還有幾間客房。
木嬤嬤帶著新煙去收拾著幾番。
院子里只剩她一人了,空曠院地只種了幾株梔子,清香入鼻,心也靜了不少。
此地安住以來,還算平常,清凈無鬧,很適合養老。
聽新煙描述了周圍,青山疊影,村落點點,飯時炊煙裊裊。
她心中自繪了一幅畫,可惜她想親眼賞。
夜色深沉,頭頂上會有一錦繁星。
新煙與木嬤嬤忙完便無聲陪著厭司似夏晚乘涼。
“新煙,明日去街上買把琴。”
為了輕裝便捷,她的琴死在了京城,還有那柳木架上的古籍,一起死了。
她要買新的,新琴,新書。
耳隨的也是新事新景。
只是她看不見,好在新煙做了她的眼睛。
新煙應是。
豎日,清晨,明遲帶上明奶奶擂的薄荷涼茶興高采烈去瘋人巷。
他想這茶一定得許多人的喜愛。
還真是,走至村頭便被村里人圍著買茶。
價格不貴,廣受村里人喜歡,天氣熱了就愛喝水。
一番下來,明遲趕到瘋人巷茶棚時,樹子已經煮好了水。
兩人沖好茶,靜置,放冷了才開張。
厭司似不知從何時起夜晚睡不沉,或許是那人說要娶她,或許是失明那時候起。
在床上坐到雞鳴三巡過后,她眉細眼霜,沒有一絲希冀在眸子里面。
低聲喚道:“新煙。”
新煙趕來,扶人起身,衣裙很淡白素雅,厭司似自己慢慢往身上套。
洗漱也只是新煙在旁邊指引,她有一絲倔強,她不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今日一起去買琴吧,我想出去走走,總是悶在屋子里,不舒服。”
新煙嘆氣,她并不能拒絕,小姐說一不二,想做的事情絕不能反駁。
所以,她乖巧聽話不勸導。
城街還算熱鬧,文玩鋪子人很少,新煙扶著厭司似走了進去。
店鋪伙計見來人衣著雖素雅卻是難得一見的布錦,諂媚著上前招待,“兩位要買點什么?”
“琴,可有白骨雕花玉琴?”厭司似白布遮眼,一身氣質不僅高貴而又白潔。
店鋪伙計偷看了兩眼面前的瞎子,美,卻瞎,一臉復雜道:“什么白骨什么琴?本店好似沒有。”
厭司似緊了緊下頜,這地兒應是沒有的,她問什么傻話,“店中最好的琴可否拿出觀賞?”
停了會兒,又道:“我要買。”
店鋪老板從后屋進來,似是聽著了對話,開口問道:“姑娘懂音律?”
“略懂。”厭司似知道這是另外一個人,應該是這個店鋪的人,淡淡輕聲。
店鋪老板打量了兩位姑娘,轉而對店鋪伙計道:“去庫房把那把焦尾琴拿來。”
又讓人上了茶,“姑娘請坐,稍等片刻。”
厭司似微微點頭。
茶息霧臉,熱氣騰騰,厭司似只輕抿了一口。
店鋪伙計很是小心把琴拿了來,這把焦尾琴似乎有些年數,很是復古風格。
新煙拉了拉厭司似的衣袖,示意可。
厭司似問:“可否讓我試音?”
店鋪老板很大方,“請。”
輕撥琴弦,其音古韻悠長,純濃正色。
“何價?”
店鋪老板看了一眼琴很是不舍,但是賣家是個愛琴之人,物給其主,這把焦尾琴是祖上留下來的,很少有人能彈出這把琴之韻。
“二十兩。”
厭司似微揚唇,“新煙給錢。”
店鋪老板震驚了一下,“姑娘不講價?”
“這琴不值?”厭司似反問。
“倒也不是,姑娘爽快之人啊。”店鋪老板歡喜全在臉上與話語中。
這也算是物‘歸’其主了。
“它值。”厭司似表明。
若是在京城這琴可要翻上幾百倍的價錢。
出了文玩店鋪,厭司似想喝那日所飲的茶了,便讓新煙帶去。
瘋人巷茶棚今日的生意不錯,涼茶果然受歡迎。
剛走了一桌,便來了兩位姑娘。
一時便成了全場的焦點。
明遲認識抱琴的姑娘,上次來過,大方有禮,不過這個瞎子姑娘第一次見。
新煙看著明遲,“來壺茶。”
明遲提了壺新的茶來,認真道:“三分錢。”
新煙又是碎銀。
明遲皺眉,“你就沒零的銅板嗎?”
新煙搖頭,她何曾用過銅板,用也是一吊一吊的。
“小姐,未帶茶具,這……”新煙為難了起來,小姐從來只用自己的茶具,今日出門未帶。
剛剛在文玩店鋪,小姐也是不好拂了店鋪老板的臉面才喝上一口。
厭司似也皺起了眉頭,突然想起身走人,可茶又買了。
明遲眼疾手快從攤子上拿兩個白瓷杯,放在厭司似面前的桌子上,“開水燙洗過,干凈的。”
富貴人家的習慣,還真是。
厭司似淡聲回道:“多謝。”
得了茶杯,便安靜品起了茶。
輕抿入口,細眉蹙緊又散,“涼的?”
明遲把抹布往肩上一甩,有一絲不耐煩,不過面色平常,有錢人名堂就是多,打笑著:“天氣這么熱,何必跟肚皮過不去?”
“也是。”厭司似聽出語氣中的他緒,微微勾唇一笑。
這一笑,引得眾人矚目呆滯。
明遲看了一眼便收了視線,不過眼中還是被驚艷到。
厭司似靜坐飲茶,屏棄一切塵雜。
一刻過去,兩位姑娘引了不少人來觀看,而當事人還是平靜喝著茶。
厭司似感受許多熾熱的視線,只有正對面的視線是帶有探究。
沒錯,明遲好奇這人喝個茶能坐這么久,到底有什么好坐的,難道茶太好喝了?一定是這樣的!
新煙皺眉,站起來身來擋住他人視線。
厭司似心中自清,白布底下的眼睛,眼皮微掀,一片暗黑,但她隔著白布對上了明遲視線,“茶不錯,你制作的?”
明遲回應:“嗯。”
“男子有這番茶藝真是難得,可還有茶葉?”
明遲回道:“沒有。”
厭司似覺略微可惜。“明日會有嗎?”
“會。”
“能留點茶葉賣給我嗎?”
“好,茶葉貴一點,沒有茶水便宜。”明遲眼中看到了錢。
厭司似輕笑,“知道。”
新煙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捉急道:“小姐回去吧,木嬤嬤該急了。”主要是旁邊的人似乎越來越多。
厭司似起身欲準備走人,便來了位錦繡衣服的公子哥擋住了去路,戲謔的聲音配上猥瑣的樣子,別說什么就是紈绔子弟,“聽說這地來了位絕美佳人,喲還蒙著眼睛,來告訴哥哥,這么漂亮的人眼睛怎么了?”
說罷伸手想摸厭司似的臉。
“家中死了人,哭瞎了。”厭司似冷淡道。
那紈绔公子空中懸掛的手一頓,瞬間收回,邊往身上擦臟一樣邊罵道:“晦氣。”
明遲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聲。
紈绔公子一股子怒氣轉向他,“笑什么?找死?”
一腳踢翻了茶棚的桌子,茶壺碗杯破碎聲響起,干凈的地上瞬間一片狼藉。
明遲眸子一冷,看了一眼地上的茶水,心中劃過殺意,肩上的抹布一把朝紈绔公子打去,飛快上去給人一腳,那紈绔就飛了出去。
厭司似聽著重重倒地聲音,便知那豬頭摔得不輕,扭頭轉去明遲,贊道:“身手不錯。”
明遲一時無語,見她一臉笑意,莫名窩火便伸手要錢,“看熱鬧要給錢的。”
厭司似不知他會這樣說,愣了會思緒一轉笑道:“那你剛剛因笑引禍之前,是不是也看我的熱鬧,那么你也要給我錢。”
旁邊的人:“……”
你倆擱這唱雙簧呢。
還…還看熱鬧收錢!?
那紈绔站了起來,怒氣狠狠想要打人,被明遲一瞪,瞬間息了火。
紈绔拿出慣有的老臺詞,惡狠狠道:“你等著,看爺不叫人砸了你這破茶棚。”
明遲一臉不屑,冷哼一聲:“你祖宗我等著!”最煩別人在我面前稱爺。
厭司似眉目微動,讓新煙扶著便走了。
明遲看著兩個背影,感嘆道:“還真是有點晦氣。”
無語地搖了搖頭,開始收拾爛攤子。
樹子剛去辦事了一回來見茶棚狼藉斑斑,睜大著眼睛問:“咋了?坡子街石匠老鐵漢知道你偷看他家閨女洗澡了,來砸棚了?”
明遲一抹布丟過去,“快幫忙收拾!”
“啥事啊,鬧成這樣,誰敢在瘋人巷鬧事?”樹子邊忙活還要問砂鍋底。
“紅顏禍水,英雄救美。”明遲隨口一說。
樹子:“……不是,雖然我不識字,但我總覺得紅顏禍水和英雄救美兩詞不搭。”
明遲看了他一眼,無情出聲:“你今天沒工錢。”
讓你覺得,讓你覺得。
就你聰明。
就你搭。
樹子手上動作一停,“那沒收拾的必要了,我回家了。”
明遲:“……”有被氣到,遇見個晦氣瞎子,怎么自己兄弟還這么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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