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1】，暮色蒼茫，寒風(fēng)肆虐，水泉結(jié)冰。新煙哭得泣不成聲，她喂下去的湯藥都被厭司似一一吐出。早知道她便不說了，小姐怎么放得下那人呢。一年來小姐不在人前流淚，不讓人知道她心中的悲疼，她瞞著，把那情藏在比夜還黑的心底深處。

        那日小姐吹了一夜冷風(fēng)，眼角的淚都結(jié)成了冰碴，寒風(fēng)入骨，然后就病了，六日里人不再清醒過。木嬤嬤想要去給厭司似抓藥，六天的雪遮蓋出去的路，她清掃許久才把路打通，但路上還有層冰并不好走，木嬤嬤只能慢慢飛出去。

        屋中燒了五六個(gè)火盆，小姐最怕冷了，如今病著，即使蓋了三層厚棉被小姐的手腳還是冰冷的。

        “嬤嬤，小姐不肯咽藥，怎么辦呀，全身都是冰涼的。”新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端著藥的手顫栗著。

        木嬤嬤眼睛一酸，淚意壓下去，走到床前接過新煙手中的藥，“把小姐扶起來，這藥一定要灌下去，小姐都瘦脫像了。”說的話都有些顫音。

        新煙擦得眼睛破了皮都未知，拭掉眼淚，用被子裹緊厭司似，扶著她半坐著。木嬤嬤舀了一小勺湯藥，把藥碗放置在床邊，掐著兩頰打開厭司似的嘴，把藥喂進(jìn)去，讓她揚(yáng)著頭，藥進(jìn)了喉嚨就是不下咽，木嬤嬤輕輕順拂著她的脖頸。

        良久，那口小藥流了下去，新煙喜泣：“咽了，再來。”

        就這樣灌了半碗藥木嬤嬤才作罷，新煙放人躺下，激動(dòng)說道：“真是謝天謝地。”

        “去煮些雞肉粥來，小姐要進(jìn)些食，不然身子沒營(yíng)養(yǎng)。”木嬤嬤也松了半口氣，看著床上的人滿是疼惜，小姐是可憐人啊，她本不該啊，明明是天之嬌女，如今命運(yùn)坎坷曲折，身傷情滅。

        新煙呼出喉間的濁氣，紅著眼去廚房煮粥。

        小籽也沒了往日的活氣，開始看著床上躺著的厭司似，它嗷嗚許久，那床上的人就是不理它，后來它知道了什么，在床邊趴著，整小只像枯萎的殘荷。

        木嬤嬤收拾著屋子，她們給厭司似喂了許多東西進(jìn)去皆被吐了出來，屋中一片狼藉。

        這幾日兩人寸步不離守著人，看著自家小姐越來越消瘦虛弱，兩人的心被人狠狠揪起一樣。

        新煙把粥熬得稀，木嬤嬤一點(diǎn)一點(diǎn)灌進(jìn)去，兩人守著見人沒有吐出來，才稍微放下心。

        夜間雪停了，積雪沒人膝蓋。

        明遲幾日未來見晦人，心里念得緊，游著雪跑到了村頭。

        翻過院墻，直沖晦人屋的窗戶不過窗戶被鎖得死死的，他詫異地繞到了門口。

        推門而入，新煙正在為火盆加炭，聽見門聲響連忙看去，見人是明遲聲音有些疲憊：“你怎么來了。”

        明遲知道晦人怕冷，進(jìn)屋瞬時(shí)關(guān)上門，掃了一圈屋子道：“我來看晦人，她呢？”

        新煙垂著眸，如今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聲音又淡又無力：“小姐病了。”

        明遲心中一‘咯噔’，不可置信，緊張道：“什么？病了？”說著立馬跑進(jìn)臥室看人。

        木嬤嬤守在床邊靜靜看著床上的人。明遲走近，床上的人，眼睛緊閉臉色蒼白如紙，整個(gè)人都沒什么人氣，呼吸弱得可憐，他的心被綁了千斤墜般，沉重?zé)o比。

        “才幾天不見，人怎么變成這樣了？”明遲都不敢再靠近床邊，生怕再走近一步見到的晦人更為虛無。

        木嬤嬤沒有看他，一直望著床上的人，淡淡出聲：“病了。”

        “怎么病的。”此時(shí)他的內(nèi)心慌亂無比，為什么病成這副樣子，明明前幾天還好好著，她還生氣來著，為什么如今她連一句都不說了。

        木嬤嬤不想解釋：“就是病了。”病在心里。

        明遲趴在床邊，輕碰著晦人的臉頰，凍得冰涼的手碰到的臉卻比他的手還冷。明遲心驚的可怕，真的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喝藥啊，請(qǐng)大夫啊。”明遲聲音變得嘶啞。

        “不是所有的病都有藥可依。”

        “到底得了什么病啊！人變成這個(gè)樣子，還有為什么蓋這么多被子人還是這么冰涼，還燒著炭火呢。”明遲眼中的淚水徘徊著。

        木嬤嬤也無奈，她在屋子里燒了五六個(gè)火盆，給小姐蓋了這么多層的被子，人就是沒有一點(diǎn)溫度，要不是探鼻息還有呼氣，都以為是一具冰涼的尸體。

        明遲把手伸進(jìn)被子里，摸到晦人的手，很是冰涼，他呢喃著：“她冷，她太冷了，為什么這么冷。”

        “喝藥也沒有用嗎？”

        木嬤嬤搖搖頭，無力道：“喝的藥都被吐了出來。”

        “身體這么冷，是不是寒氣入體的厲害啊，她不是怕冷嗎？為什么受了寒氣？”

        新煙加完炭火進(jìn)來，對(duì)他道：“小姐冬至那天吹了一晚上的風(fēng)，第二天就病倒了，這幾天來都沒清醒過。”

        明遲握緊那冰冷的手，到底是為了什么，你不是怕冷嗎？為什么要去吹冷風(fēng)，為了……什么？

        “藥喝不進(jìn)去，就灌進(jìn)去啊。”

        “灌了，灌進(jìn)去沒會(huì)兒又被吐出來，今日還好，喝的藥倒是沒有吐。”新煙道。

        明遲心疼得要命，對(duì)木嬤嬤道：“你相信我嗎？我把她帶到我家去，我想讓奶奶看看？”

        木嬤嬤黯淡的眸子看向他，不禁問道：“奶奶有法子？”

        “試試。”明遲道。

        “我和你一起去。”如今只能這樣了，總要一試，或許會(huì)比現(xiàn)在好呢。

        明遲用被子把厭司似裹的牢牢實(shí)實(shí)，抱起身朝村西奔去。木嬤嬤讓新煙守著院子，備了些衣物藥食也朝村西去。

        外頭漆黑一片，明遲把人兒緊緊抱在懷中，不讓冷風(fēng)有一絲可乘之機(jī)。

        一路踩著明遲來時(shí)的路痕，幸好雪停了。

        很快，靜謐漆黑的遠(yuǎn)處閃著熹微的燈光，兩人踩著雪地沙沙作響。

        明遲手中的人很輕，輕得沒有重量，晦人又瘦了，是什么讓你自己這么作賤自己，你能不能回答一下我，你要是不喜歡我我就不纏著你了，你別病著了，我好心痛。

        火速跑進(jìn)屋，喊道：“奶奶，你來看看晦……小似。”

        明奶奶正在燒柴火，微黃的燈火隱隱照清急急忙忙闖進(jìn)來的人，見自家孫子抱著一團(tuán)被子，走近一看，是小似，心驚問“這是怎么了？”

        “奶奶，她病了，你看看她，她昏迷好幾天了。”明遲看著懷里人的臉，沒有一絲生氣，虛弱至極。

        明奶奶聽見小似病了，忙道：“快來，我看看。”

        明遲把人抱到柴火邊，讓火光照清人。明奶奶摸了摸厭司似的臉，“呀，這么冰涼，這是入了寒氣？”

        木嬤嬤進(jìn)來，點(diǎn)點(diǎn)頭心疼道：“小姐吹了一夜冷風(fēng)，這才病了。”

        “怎么能讓她吹冷風(fēng)呢，小似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嬤嬤怎么沒看住人呢。”明奶奶看人成這樣不免有些急憂。

        木嬤嬤垂下眼簾，看不住的，小姐的脾氣極倔，自己認(rèn)定的事情絕不能阻攔。

        明奶奶急著嘆口氣，“遲子去搬點(diǎn)枯干的油茶樹來燒大火，再去廚房里面把桐油拿來。”

        明遲把人給木嬤嬤，聽著奶奶的話去做。

        木嬤嬤抱著厭司似坐在火邊烤著，明奶奶搬來一張靠椅，“把人放上去吧，等火燒好了，你把她的背朝著大火。”

        很快，屋里燒起了大火，明奶奶讓明遲出了這間屋，后對(duì)木嬤嬤道：“嬤嬤，把小似的衣服松開，把她的后背露出來對(duì)著火。”

        木嬤嬤不解，卻照著做，把那瘦小的人從被子里剝出，解開衣服露出光潔的后背，明奶奶抹了一層桐油上去，說：“靠近點(diǎn)，讓火烤熱小似的背，這是個(gè)土方子，除寒氣的。”

        木嬤嬤離火又近些，用衣服包住厭司似的前驅(qū)，這火燒得大沒一會(huì)兒她的臉被大火烤得燙疼，伸手摸了摸小姐的后背，被抹油的后背更為滾燙。

        “受著，要狠狠地灼一番，這寒氣才除得快。”明奶奶把自己的手烤熱去捂厭司似的手腳，口上罵道：“天遭的，小似要遭這個(gè)病禍，老天爺不長(zhǎng)眼，小似可憐了。”

        黑暗中的厭司似感覺自己的后背快要被熊熊大火燒穿了，她無意識(shí)的喊了聲‘疼’。

        木嬤嬤不敢相信，感覺懷中的人微動(dòng)一下，她瞬間感到驚喜，每日緊繃的額角松下，小姐終于有點(diǎn)反應(yīng)了。

        過了一炷香，明奶奶見差不多了，讓木嬤嬤把人的衣服穿上，“今天就到這了，明天繼續(xù)用桐油燒背，逼走寒氣，人應(yīng)該就好了，不要把她背上的桐油擦掉。”

        木嬤嬤點(diǎn)點(diǎn)頭，穿戴好衣服把人放在躺椅的被子上，靠近火源沒有冷氣襲人。

        摸上手腳，總算是有點(diǎn)溫度了，身體不再是冰冷的，木嬤嬤看向明奶奶的眼里全是感激：“謝謝您，我家小姐總算是活過來了。”

        “不用客氣，小似是個(gè)好姑娘會(huì)有菩薩保佑的，就算沒有我，菩薩也不會(huì)讓小似出事。”明奶奶緊吊的心也微微放下，她嚇得不輕，好好的人病成個(gè)焉花一樣，萬(wàn)不能這樣，她要去神龕上上柱香，保佑小似好起來。

        明奶奶讓人住下，這么晚陸地還全是冰雪是不能回去的。

        明遲在外面待了許久，看著黑暗中地上的灰白，真的好冷啊，那風(fēng)從四面八方進(jìn)入衣服中再侵入皮膚骨血，最后沁入肺腑腦心，將人變成冬日江水中被凍死的游魚。

        晦人吹了一夜的冷風(fēng)，她原是這樣的冷啊。

        能讓晦人如此的會(huì)是那個(gè)人吧，只會(huì)是那個(gè)人。

        那個(gè)人有什么好的值得晦人如此啊，他不知道。

        明奶奶喚人進(jìn)去，那火還在燃燒，明遲冰火兩重天，微微皺眉，這滋味真是不好受，可是剛剛晦人也如此。

        “你去照顧小似吧，我看嬤嬤年紀(jì)也大了，近來照顧小似肯定沒休息好，眼下全是疲勞，身體這么下去也兜不住。”明奶奶說。

        明遲點(diǎn)頭，等全身熱火起來，用火盆夾了些火子去了自己房間，厭司似正睡在里面，木嬤嬤守著她。

        把火盆放在床邊，“嬤嬤你去休息吧，我來看著她。”

        木嬤嬤真的累了，這幾天她都不敢閉眼，生怕小姐有什么好歹，終歸是年紀(jì)大了頭暈虛浮，沉重道：“好好照顧小姐。”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以后。

        明遲抿著唇，“我知道。”

        月落參橫，梅花傲霜斗雪慢慢綻放。

        有了溫度的手被他抓在掌中，盯著她的臉。

        “為什么那么傻？”

        “為什么要讓自己受這樣的罪？”

        “為什么不能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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