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鳴只是一瞬間，葉秋萍扭曲的聲音重新刺痛耳膜，但這并不是什么好事，桑嵐感覺到這具身體不聽她使喚了，她像是被蠶蛹裹住的小蟲，看得見、聽得見，但說不出、動不了。

        一瞬間，桑嵐做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現在控制這具身體的人是陸音音！

        桑嵐成了一個看客，只能靜靜地看著原主拿回自己的身體，然后開始她的表演。系統的提醒聲冷不丁地響起，桑嵐嚇了一跳，系統連續播報了兩條信息：

        「本場任務已發布，請玩家顧錦及時確認。」

        「叮，本場關鍵npc已刷新。友情提示：任務完成前，關鍵npc死亡，本場成績不合格。」

        系統的頁面上出現一條待確認任務：「陸音音的復仇」

        桑嵐一驚，臉色煞白，雖然現在控制身體的是陸音音，但桑嵐也還留在這具身體里，她的情緒和反應還是會表現出來。

        陸音音是關鍵npc，她想要復仇，復仇對象是葉秋萍和陸東山。桑嵐十分懊悔，懊悔自己的大意以及對游戲規則的無知，她只知道關鍵npc是和綁定角色關系最密切的那個人，所以她在葉秋萍和江與銘之間難以抉擇，以至于在他們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

        如果她再聰明一點，就會想到關系最密切的人也可能是角色本身。如果她早點想到這一點的話，她就有更多時間了解陸音音這個角色的心路歷程，現在也就不會陷入這種尷尬的境地了。

        啊世上有沒有后悔藥啊！

        答案是沒有。

        陸音音掌握身體后，面上的神情就只剩下冷漠。舞臺上30多位音樂家正在傾情演奏，氣氛已經營造出來了。很快演奏即將結束，張三先生激動地在幕后搓手，因為馬上就輪到他和陸音音的合奏了，然而工作人員卻通知他，他的演奏取消了。

        第二個流程又成為陸音音的獨奏了。這位天才鋼琴家站在舞臺上的時候好像渾身上下都在發光，這是屬于她的舞臺，這里是她的主場。

        桑嵐看著自己的手在鋼琴的鍵盤上上下翻飛，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鋼琴掀起的琴蓋上倒映出陸音音此刻的神情，專注、平靜、神圣，沉浸在音樂里的陸音音是這樣地吸引人，桑嵐好像有些理解江與銘為什么會對她一見鐘情了。

        隨著雷鳴般的掌聲響起，陸音音的演奏結束了，接下來終于要進入正題了。臺下的觀眾其實都心知肚明，說是成人禮首秀，其實重點在于成人禮背后的求婚儀式。

        按照流程接下來是葉秋萍的致辭，葉秋萍雖然因為陸音音自作主張請來陸東山而恨她恨得牙癢癢，但場面上的工作還是要做的。

        工作人員為她拿來手稿，她跟著念了一遍，然后堆出一臉慈愛的笑攬住陸音音的胳膊，上演了一出母女情深的戲碼，陸音音僵硬地配合著她，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

        致辭結束后，就是家庭大合照，陸音音和葉秋萍站上月亮型的升降舞臺，威亞老師給她們系上安全繩，在舞臺上升前，陸音音忽然邀請了陸東山一起合照。葉秋萍面上的表情一下就掛不住了，她暗地里掐著陸音音的胳膊，可是陸音音像失去了痛覺一樣任由她施暴，但卻堅持要父親也一起上臺。

        陸東山受寵若驚地站上了舞臺，系好安全繩后很快舞臺就升了上去。臺下的攝像機發出閃瞎眼的白光，快門聲此起彼伏，一家三口面帶笑容漸漸往上升著，沒多久就升到高空中的某處，從這里往下看觀眾的臉模糊得像馬賽克一樣，臺上看臺下如是，臺下看臺上亦如是。

        這已經是麥克風收音的最大高度了，陸音音招手示意停下，于是舞臺穩穩停下來，陸音音開始了她的感言：

        “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

        過去的18年像一場夢，夢里只有背叛、謊言和利用。這位口口聲聲說著愛我、以我為榮的女人是我的母親，她很愛我，愛到想要吸干我的每一滴血，吃光我的每一塊肉。她的人生很悲哀，她失去了生命里的光，于是也奪走了我的光。

        而我的父親有自己的家庭，有愛他的妻子，崇拜他的孩子，我很為他高興。也感謝他缺席了我狼狽的童年，替我保住了最后一絲尊嚴。

        命運并未背棄我，很快又賜給我另一道光，現在的我離幸福只差一步，可是愛我的父母竟然殘忍地想要毀掉它。

        我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人的一生很短，但如果在卑鄙中度過，那未免太長了。”

        ……

        臺下的攝影聲早已停下，議論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陸音音望著臺下一張張模糊的臉，眼里滿是悲哀。桑嵐還在掙扎，但也只是在做無用功。

        “別再掙扎了，一切都結束了。”陸音音閉上眼睛，這句話不知是在對桑嵐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就在她閉上眼的一剎那，桑嵐的記憶和陸音音的記憶同步。記憶中，陸音音大概三四歲的模樣，那時候葉家已經破產了，陸音音跟著葉秋萍生活。

        母女倆住在城中村一處改造的群租房里，三天兩頭有債主上門鬧事，那會兒的葉秋萍雖然住在民房里，但衣著打扮仍然光鮮亮麗。反觀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面黃肌瘦，身上的衣服也很不合身，袖子和褲腿都很長，小女孩走路還不利索，過長的褲腿經常將她絆倒。

        群租房里母女倆住的是陽臺改的隔間，陽臺上的窗臺做的并不高，玻璃也碎了一大塊。葉秋萍總是一大早就出門，直到半夜才回來，陸音音被她鎖在陽臺上一鎖就是一天，飯也吃不上。

        三歲大的孩子餓了就接陽臺上的自來水喝，撐到肚子脹成球，因為家里沒有吃的。葉秋萍身上還有些錢，但都花在搓麻將和打扮上了，她每天混跡在棋盤室，吃喝都在那里，偶爾贏了錢才會給陸音音帶點剩飯剩菜之類的食物。

        陽臺上只有一個電磁爐，陸音音不會用。那幾年她都是靠著殘羹冷炙過來的，求生是人的本能，即便才三歲，陸音音也清楚地明白母親不會管她，想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小孩子的腸胃很脆弱，冷的飯菜吃多了就會生病。

        有時陽臺上整晚都響著痛苦的叫聲，葉秋萍只是咒罵幾句“小拖油瓶”，然后就出去躲清靜。次數多了，群租房的其他租客就不干了，幾次投訴后，房東勒令葉秋萍帶孩子去醫院，否則就要讓她們卷鋪蓋走人，葉秋萍沒辦法，只能罵罵咧咧地帶著陸音音去附近的小診所開了點藥。

        陸音音也算頑強了，被葉秋萍折騰成這樣竟然還能活下來。7歲的時候葉秋萍為了躲債帶著她搬到了新的住處，這里的環境比群租房好多了，至少每一層都有公共廁所，陸音音不用再走很遠的路去上廁所，也不用因為害怕起夜而不敢喝水。

        住在陸音音家對門的男人是一位落魄的鋼琴老師，他從農村來，從小就開始練琴，父母砸鍋賣鐵供他練琴就是希望他以后能在城市里混出個名堂來，改變祖上幾代人面朝黃土的宿命。

        命運并不垂憐寒門，鋼琴家的美夢在大城市里就像泡沫一樣，美麗而脆弱，男人為了生計只能去興趣班當了個鋼琴老師。隨著時間推移，雄心壯志很快被消磨殆盡，男人日漸頹廢，逐漸成為這座城里又一個無人在意的異鄉人。

        葉秋萍一如既往地沉迷于打麻將，陸音音沒人管，就常常在鄰居家的門上一趴就是一整天。很快，男人也發現了對門的這位小粉絲，并邀請她進屋。

        于是那幾年，這一大一小竟然因為音樂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陸音音在鋼琴上的造詣也漸漸展現出來。男人傾囊相授，陸音音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男人說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所有音樂人心目中的天堂——萊比錫大劇院舉辦一次自己的鋼琴演奏，陸音音靜靜聽著，然后默默記入心里。

        好景不長，不久男人家中出了變故，再加上在大城市里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于是就離開了這座城市，陸音音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

        十歲生日那天，葉秋萍一反常態地主動要給陸音音過生日，陸音音第一次穿上新衣服，在母親的帶領下來到一個大商場。

        陸音音一眼就看到了商場中央的鋼琴，而葉秋萍看的卻是別的。那天，陸東山也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在那個商場吃飯。葉秋萍拽著陸音音的胳膊一路將她拖到了那家人面前，桑嵐看見陸東山的表情一瞬間變了，像是吃了一只死蒼蠅。

        葉秋萍還在不停地推搡陸音音，讓她叫爸爸，桑嵐知道葉秋萍這是在故意惡心陸東山，因為她恨他的無情，恨他過得比她好，更恨他將陸音音這個累贅丟給她。

        陸音音看著母親和一個陌生的叔叔鬧得不可開交，她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冷漠。

        葉秋萍和陸東山大打出手，然后被圍觀的吃瓜群眾報了警，警察來了將兩人一波帶走，陸音音卻躲到了角落里。這樣的場面她并不陌生，以前債主上門時她也是這么做的。

        之后就遇到了江與銘，這些桑嵐都知道了，陸音音睜開眼，落下了一滴淚，桑嵐此刻和她共情，能清楚地感知她所有的情緒。

        這滴眼淚是怨恨，更是解脫。

        “goodbye,mysunshine”陸音音看著大門口剛剛趕來的江與銘，眼里是從未有過的柔情。

        升降舞臺正升往劇院的最高處，陸音音一手牽住葉秋萍，一手牽住陸東山。這兩個人本該是她的避風港，最后卻成為推她下深淵的兇手。

        桑嵐一瞬間明白了陸音音要干什么，她想用她的死來證明自己是個有感情的人，而非工具，這就是陸音音的復仇。

        半空中葉秋萍和陸東山也意識到了陸音音的異常，葉秋萍想甩開陸音音的手，“死丫頭，平時裝得乖巧，現在有人撐腰腰桿硬了是嗎？你怎么敢當著這么多上流人士的面諷刺我，你以為你成年了就能擺脫我了是嗎？我告訴你，你做夢！他江與銘怎么說也是本市第一豪門的公子，哪個豪門不怕丑？只要我去鬧，你的日子一樣別想好過！到時候就看看姓江的是先保你還是先保自己的名聲。”

        陸東山瞪著葉秋萍，朝她拼命使眼色，這個瘋婆子真是沒腦子，陸音音現在的狀態就跟瘋了一樣，顯然是要拉著他們一起死，這個蠢女人還在激她！

        他背上冷汗直流，腳都軟了，“音音啊，別聽你媽的，她就是個潑婦，爸知道你受委屈了，以后一定補償，一定補償！好吧？”

        “你說誰是潑婦？陸東山，你個畜生，你有什么資格罵我？你和你生的這個小畜生，你們倆都欠我的。”葉秋萍早就失去理智了，伸手就要去撓陸東山的臉。

        陸音音眼神冰冷，她厭惡地避開葉秋萍，看著她和陸東山扭打在一起，然后下一秒，她解開了綁在他們身上的安全繩，伸出手，將那對男女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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