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幾個孩子自那日回府之后，都格外乖巧。

        杭聚如愿進了官學，每日功課繁忙卻也過的充實。于冕和石彪二人，在學問、功夫和演兵上，則更為精進和努力，每日勤學苦練無半分松懈。

        倒是祁玉依舊與往日一樣，除了笑容逐漸增多，其他的也并無異樣。

        杭聚入官學后，藍兒便每日在家里跟著母親做女功。官學的功課繁忙，且離家甚遠，杭聚也沒有時間教妹妹讀書認字。

        反倒是祁玉覺得女孩子雖不需要精通經史子集、治國平天下的學問，但也略需識得幾個字。所以每天下學后，都會到杭家教藍兒學寫幾個字，有時也背了琴來，一邊撫琴一邊監督藍兒練字。

        誰知這藍兒小小年紀卻是通透無比，臨摹祁鈺的字，竟能臨到祁鈺自己都無法辨認。

        祁鈺有時看到藍兒畫的特別出彩的繡花的花樣，也會討了回去交于母親，母親每次差人按照藍兒的花樣秀出的圖案都精妙絕倫、驚艷眾人。

        前幾日，祁玉的嬤嬤不小心摔壞了一只吳賢妃特意給她定制的翡翠鐲子，心疼不已。于是拿到外面找首飾匠人修復，沒想到走邊京城的首飾鋪子，也沒找到手藝精湛的匠人。

        祁鈺見嬤嬤很是著急，就將摔成兩半的翡翠手鐲，拿到了藍兒面前。

        藍兒接過鐲子后，細細的查看了斷痕處，向祁鈺問到：“嬤嬤日常穿衣最喜歡繡制哪個花型？平日里佩戴首飾，喜歡花俏繁冗的？還是簡單雅致的？再就是家中有幾個子女？”

        在得到祁鈺的逐個解答后，她又說到：“修復首飾，是個得需要靜下心來仔細琢磨的活。至少也要兩三日才能完成。祁鈺哥哥轉告嬤嬤耐心的等幾天就可以了。”

        于是祁鈺連續兩日放學后，都沒有督促她彈琴寫字。就只是默默的坐在一邊陪著她，能幫上忙的時候就幫她打下手，兩個人無需多言就可以配合默契。

        藍兒見這個幫工可比自己家的親哥哥好使多了，就笑著說到：“我哥哥生的如花似玉、文秀無比，若說讀書寫字那絕對是一把好手，可家里這些祖傳的手藝，卻總是笨手笨腳的做不來。倒不如祁鈺哥哥靈透，看到這一步就知道下一步是要做什么了。”

        “他一心想要考取功名，能在自己這一代讓杭家改換門庭更上一層，好男兒志在天下，這也無可厚非。再說家里有個靈秀的妹妹幫忙，他就更可以安心讀書了。”祁鈺如是說到。

        藍兒用了半日繪制圖樣，又用了一日半的功夫把一定銀錁子掐制成細絲，這才將銀絲編結成蘭花的半鐲樣子。

        已經進入到最為精細的辮花階段，藍兒絲毫不敢懈怠，便不在說話，祁鈺更是不敢打擾她。尤其是開始焊燒后，兩人更是小心謹慎，似乎連呼吸都刻意放緩了些。

        焊燒固定，是最為重要的一步，每一個焊點都要格外仔細。既不能焊燒過度融化了銀絲，也不能粗枝大葉的將焊點暴露出來。每一處都要恰到好處，才能既細致精美又把摔斷的翡翠鐲子連接牢固。

        最后，祁鈺看到制成的兩個半銀半翡翠的花絲鑲嵌手鐲，驚嘆不已，覺得藍兒這修復首飾的手藝竟比宮里的師傅還要精細些，不免感嘆到：“手藝精湛、首飾精美，不愧是得到真傳的匠人之后！”

        藍兒用手托著自己的小下巴，笑著說到：“祁鈺哥哥不知，這花絲鑲嵌的工藝還真是年紀小的才能做出最精細的活。只要能繪出新穎別致的構圖，依仗手小、靈巧、眼神好才能做的細致和靈動。我外公家原是南京宮里專司金銀器的官員，娘親便將祖上的手藝教與我，可她長年做針線活，眼神受損，如今再也不能做出這么細致的活兒了。”

        祁鈺看著眼前的兩只銀絲鑲嵌翡翠鐲，說到：“嬤嬤有兩個兒子，這樣一修復就可以一個兒子一只，更有利于傳承給子孫留念想了！藍兒不僅手藝好，這創意也極妙！”

        藍兒聽到祁玉如此的夸贊，自是欣喜不已，于是說到：“祁鈺哥哥即如此夸獎藍兒，藍兒可否麻煩哥哥一件事？”

        祁鈺笑眼相望的看著藍兒，說到：“好！”

        只見藍兒指著書房中的一張古琴，說到：“藍兒新得了外祖父留下來的琴，可是家中無人會彈，祁玉哥哥自小就跟著母親練琴，如今藍兒也想學，不知道哥哥能否給藍兒當師傅啊？”

        祁鈺答到：“琴是樂器中最難學的，不僅難學更難精進，單就這琴譜的學習便要耗費很多時日。雖然琴聲和貴高雅、悠遠沉靜，可這琴譜學起來卻是十分枯燥無味的。藍兒這么貪玩，可愿意日日坐于桌前修習這天書一般的樂譜？”

        說著他便提筆在書案上寫了幾個復雜難懂的字。

        藍兒仔細看了看祁鈺寫的字，居然一個也不認識，只好懵懵的歪著小腦袋，說到：“不是要學樂譜嗎？祁鈺哥哥寫這幾個難懂的字是要先考考藍兒嗎？”

        祁鈺被藍兒嬌憨可愛的模樣逗得笑出了聲，然后幫藍兒扶正一直歪著的小腦袋，對她說到：“修習古琴沒有樂譜，只有這像字又不是字的譜子。并且這譜字既不記錄節奏，也不記錄音高，只記錄指法，每首曲譜看上去都好像是一篇看不懂的天書。聽祁鈺哥哥說了這些，藍兒可還愿意學？”

        藍兒似乎根本不在意這譜子是不是天書，又會不會難學。只是滿心好奇的繼續問到：“僅有指法，沒有節奏也不標注音高，這豈不是百人就有百種演奏的方法？同一個曲譜，彈奏者的心境和理解不同，豈不是會呈現完全不同的琴聲？”

        祁鈺答道：“這正是琴音之妙！給彈琴者留出絕大的發揮空間，才使得心靈無染從而靜可生慧。彈琴雖屬音律修習，卻非悅人而在悅己，也非悅耳而在悅心。每段琴音皆是彈琴者的心境，即便是同一曲譜在彈奏者不同的境遇下，亦會呈現完全不同的旋律。”

        藍兒忽閃著一雙如水的眸子，很努力的點了點頭，說到：“父親說匠人所做之物皆為心生，若不能通靈萬物，所作之器也只是有樣而無魂。藍兒一直不明白這萬物之靈該如何通？但近日聽祁鈺哥哥撫琴，覺得琴音寬厚，似萬物在訴說衷腸，每每都感覺心能沉靜嫣然，所以才想學琴。”

        祁鈺聽了藍兒說的這些話，驚訝不已，如非是童聲稚嫩，他會以為這是一位頗有閱歷的君子之言。心想：藍兒雖然年幼，卻天生慧根，小小年紀竟懂得明心見性。難怪藍兒所作花絲鑲嵌手鐲格外讓人驚艷，除了設計精妙、手法精巧，更重要的是透出來的那股靈動之感俘獲人心。

        祁鈺給藍兒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柔聲說到：“我們藍兒雖未讀過圣賢書，每每說出來的話卻總能條理分明、言之有物，若是個男兒身，將來必是輔國將才！”

        藍兒咯咯的笑出了聲，說到：“祁鈺哥哥忘了我們家已經有個讀圣賢書，誓做輔國將才的男兒身了嗎？就無需再多藍兒一個了！”

        祁鈺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說到：“那咱們以后依然每日用半個時辰學習，每月逢五和十日研習畫作，縫三、六、九日修習琴譜、練習指法，剩下的日子習字可好？”

        未等藍兒答話，卻見杭夫人步入了書房。

        杭夫人聽著兩個孩子在商定每月的功課安排，既有欣喜又覺虧欠，便說到：“有勞二公子了！藍兒的父親忙于公務，哥哥所進官學又路程很遠、且功課繁重，這日常習字練琴竟都要勞煩二公子，實在是過意不去呢！”

        祁鈺向杭夫人行了個問候禮，然后說到：“無妨，我們府上繡花的花樣和給嬤嬤修復的鐲子，皆出自藍兒之手，竟比外頭匠人的還要精細許多。娘親常說要禮尚往來、多有照顧，友人間情誼才能長久。況且藍兒聰慧無比，凡是所學一點即通，也并不讓祁鈺覺得負累。”

        正在三人說話之時，忽有婆子跑進來稟報：“回夫人，二公子府里差人來傳話，說是公子的父親回府了，正要檢查公子功課呢！”

        杭夫人本就擔心祁鈺近日來家里教藍兒習字耽誤了功課，若再回去晚了更會受父親責罵，便立馬讓婆子送祁鈺回府去。

        倒是祁鈺并未呈現出慌張的神色，對杭夫人和藍兒說到：“無需緊張，家父雖很重視我們兄弟二人的功課，卻也并不刻板。再說長夜漫漫，每日從這里回去都會讀幾個時辰的書，所以也并不怕父親在學問上的查驗。”

        杭夫人見祁鈺雖不足十歲，可這說話的氣度和遇事的態度卻十分沉穩，又見他收好藍兒給嬤嬤修復的手鐲盒子后就快步返回府里，并未拖沓時間，便也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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