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馬府被籠罩在結界之中,不是段橋之前設下用做隔音的結界,而是后來者布下的禁行令,此令之下,外人不可入,內者不得出。
以凡人的眼光根本瞧不出有什么不對勁,只會在經過馬府時覺得背脊一涼,而修者卻能看見馬府上空一片的鐵灰色,結界之上偶爾閃過金光,疾如閃電,是一只猛禽的模樣。
四方八角的院墻上各有一人抱著雙臂,迎風而立,著玄衣勁裝,赤紅色走線勾云紋,衣飾云紋通常為祥云,他們身上的云紋卻形似火燎,仿佛孕著萬鈞雷霆。
玄鐵打的面具遮住上半張臉,一雙雙犀利鷹眼正在鳥瞰巡查。
上章閣設有四服,鶴服掌文書,匯編卷宗,稟上示下;鷹服明秋毫,司調查,掌刑罰,還天道公理;梟服飛八方,緝拿要犯,鎮(zhèn)壓鬼邪;雁服統(tǒng)監(jiān)察,管一切人事要務,防內亂,絕外擾。
今日來的是梟服,馬府客堂之中也站著八名弟子,肅殺無聲,除了蹲在門檻上的那人有些沒正形,偏偏他還是這次行動的領頭人。
那人一頭褐發(fā)編成一簇簇小辮而后扎成馬尾,是名玩家,全名——爺用腳的考科三。
科三兩胳膊架在膝蓋之上,手里一道銀光不斷閃爍穿梭在十指,是一把指環(huán)刀,刀刃三寸長,薄如蟬翼,刀柄彎如月弧,是他慣用的暗器,沒事兒就拿出來耍耍。
他本來是帶著人來這里捉拿命案重犯,結果人在這里憑空消失不見,梟服中管定位的弟子卻十分肯定段橋就在這處,誤差不超過五步,他們從下午蹲到晚上,眼看著太陽都要落山了。
科三收了刀,慢吞吞站起來,一邊伸懶腰一邊轉過身。
客堂中墨影閃動的瞬間,他手中指環(huán)刀已經本能地射了出去,直直刺向寧虞的眉心。
刀尖飛速旋轉,卻懸停在寧虞面前一指遠處無法寸進,接著緩緩下落,躺在他掌心,科三看著劍修似笑非笑地望過來,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屁股。
客堂里有幾名梟服在看清寧虞面貌的一瞬間,心里也是一哆嗦。
青青和沈抱枝和長吉門其他弟子一起閃現(xiàn)出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怪!恁多人啊”,然后就瞅見對方這個不太文雅的動作,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小草青青:大兄弟,你梅事兒吧?屁股痛?】
【沈抱枝:沒事兒,他ptsd罷了。】
【爺用腳考的科三: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上章閣四服好辨得很,在百姓間威望很高,仙門弟子在外歷練時,偶爾會和梟服或者鷹服撞上,合作大多愉快。
青青能認出梟服,不過不認識這個玩家,沈抱枝卻認識。
上章閣弟子不像普通仙門弟子,專修一道,他們之中習武者需精一門,通百家,樣樣都得是沾了手就能使上一番,如此才能鎮(zhèn)鬼殺妖,維系民安。
上章閣每一年都會去仙門請修士,為閣中弟子上課。
寧虞和沈抱枝也去過,而且上章閣的倒霉蛋正好撞上寧師兄戾氣最重的一段時間。
寧虞十八歲那年,曾無故失蹤近乎半年,長吉門傾山而出卻苦尋不得,李藏險些提著劍再去闖一趟魔域找人,所幸在那之前,寧虞卻被弟子發(fā)現(xiàn)他躺在山腳下,人事不省。
一身白衣吸飽了血漿,雪地之上一大片暗沉沉的黑紅,扎眼得令人心驚,那弟子嚇得連滾帶爬上山,哭得話也說不清,上下唇抖了半天,抖出十幾個“你”字。
被弟子抓著的師兄一頭霧水,還是一邊的沈抱枝先反應過來,踩著劍飛下山,急得甚至差點跌了跟頭,他剛學御劍時也未曾有那樣狼狽的時刻。
讓沈抱枝松了一口氣的是,寧虞沒有受傷。
只是寧虞醒來后未曾休養(yǎng)生息,反而頻頻出山,連當年門內大比都沒參加,難得讓沈抱枝登了回榜首,弟子們只知道寧師兄滿蒼洲地跑,除魔衛(wèi)道。
青青和幾個師弟師妹只要逮到機會,就會跟著寧虞一起下山,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寧虞知道他們是擔心自己,也很少推拒。
雙飛劍以前被寧虞用得肆意瀟灑,渡河甚至可做船槳去劃水,那一年卻時常被魔血浸洗,他出劍時冷銳果斷,倒比沈抱枝更像絕跡峰的人。
青青說他們是真的在尋魔除魔,沈抱枝卻不以為然,他隱隱能猜到寧虞是在找之前那個叫吳小七的靈芝精,那個跟著他出山卻沒回來的少年。
大概是魔修殺死了那個靈芝精,除此以外,沈抱枝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后來上章閣派人請師,原本長吉門只讓沈抱枝帶幾名擅于授道解惑的弟子前去,沒想到連大比都翹了的寧虞卻主動開口要求前往。
授課日期定在六月,在此前上章閣弟子主要修習各種刀器,其中一名授課的刀修來自鴟金宗,是寧虞舊友,他聽聞這次來的劍師有寧虞,便開始掐著日子算人什么時候到。
上章閣迎師的當天,他給本班弟子辦了場比賽,說是一會兒到的幾個劍修,找里頭最俊俏的那位,誰先削下劍修的發(fā)帶,他就送誰一把鴟金宗新打的好刀。
這群弟子一聽有鴟金宗的好刀,立馬火燒屁股似的去了。
寧虞腳邁過門檻還沒落穩(wěn),四面八方都有飛刀襲來,他剛截了刀,又有許多黑影猛地從角落彈出,炮彈似的疾閃過來,抬手就朝他發(fā)上抓,其中就數(shù)科三動作最急,沖在最前面。
科三一看寧虞,就知道這人是來的這群劍師里年紀最小的,而且俗話說得好,上帝給你開了一扇窗,必然會關你一扇門,長得這樣好看,很大概率就是個花架子。
接下來他深刻領悟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固定思維不可取。
發(fā)帶倒是沒削下來,三十名弟子被劍修赤手空拳打得鼻青臉腫,沈抱枝和幾個師兄趁此機會跟身后一同來的師弟分析起了近身搏斗的技巧。
沈抱枝提高了嗓子:“寧師兄,壓本推元的動作可否再演一遍?”
寧虞看著上章閣這群弟子拔腿就跑的樣子,笑出了聲。
他一點頭,隨手抓住一名開溜到一半的少年的肩膀,雙手順著他兩邊胳膊滑下,扣在他肘心一合,將對方兩只手絞在背后下壓,那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被寧虞在背后拍了一掌,滑出去十米遠。
被抓的就是科三,作為一個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迫表演滑跪的英俊少年,聽見周圍笑聲和喝彩聲的時候,他心里只覺得完蛋。
鶴服與雁服的姐姐溫柔可人,梟服和鷹服的姐姐都是高冷御姐,而他在上章閣這幾年將失去優(yōu)先擇偶權。
【爺用腳考的科三:這位兄弟,能不能跟你師兄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沈抱枝:你們先動的手:)】
【爺用腳考的科三:你們長吉門的都沒有心!!!】
作為不敬師長的懲罰,那一班的三十名弟子被閣中前輩交給劍師們全權處置。
夏日最熱的午后,他們就會拉出來,站成一圈下腰,前一人的手要抓在后一人的膝蓋上,但凡有一個人撐不住,這一圈都會順次倒下去。
寧虞還讓人在他們身下放了一大圈毒毛蟲,被刺一下就會腫出大膿包,而且碰一下就劇痛無比,上章閣那群弟子趴著睡了一整個夏天,好不容易練出來的胸肌都要被壓平了。
有一日上課,科三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那名挑事的刀修老師嘴巴腫得像是被毒毛蟲滾過,腫著屁股的弟子和腫著嘴巴的老師面面相覷,大家都體貼地選擇了沉默。
噌——
指環(huán)刀破空扎向科三左眼,他回神,二指截住環(huán)刀時刀刃還在他手中顫動嗡鳴。
寧虞笑了一聲:“還算是有點長進。”
科三揭下面具,露出面容,他鼻梁挺而眼窩深,朝他躬身行了拜師禮,雙手平放交疊舉過頭頂,敬道:“上章閣梟服弟子見過寧仙師,沈仙師。”
二人做過上章閣的授課恩師,閣中弟子要尊稱一句仙師。
站在兩側的梟服也紛紛行過拜師禮,合在一塊兒的響聲險些把屋頂掀了,青青齜著牙掏了掏耳朵,她身后一群長吉門弟子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還沒同師兄見過禮。
這次沈抱枝帶的弟子修為低,最高不過開靈,二人廢了老大的勁兒才叫醒了幾個,沒來得及全部找齊,就發(fā)現(xiàn)所有人突然一并出了夢丘,剛出來那會兒一個個還沒回過神。
寧虞身側出現(xiàn)一團墨影,緊接著出現(xiàn)一個人影,橫臥在地上,正是段橋,雙眼已合,氣息已斷,脖子上的血還未干透,像是被人抹了喉。
齊刷刷的拔刀聲響起,氣氛頓時凝滯,即使寧虞當過上章閣的劍師,但牽涉進要案,也不會有特權。
按照上章閣的規(guī)矩,凡是重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當即就有梟服上前想要查看段橋的尸體,卻被一人擋住。
梟服這才注意到寧仙師身后還有一個黑衣男子,他與之對視時,對方不冷不熱掃他一眼,他的步子不知為何再也邁不出。
科三望著那人,心下了然,上章閣消息素來靈通,自然知道寧虞婚事,不過他現(xiàn)在有任務在身,也沒空關心其他。
在逃重犯死在眼皮子底下,這事兒可嚴重多了。
他大步向前,站定在寧虞面前說道:“老師,梟服自會驗尸,但您牽涉其中,還請隨我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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