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將開未開的金蓮含吐著一點火光,將屋子一角染成昏昏暗黃,這里是備用的客居,供外來使臣居住,打掃得整潔干凈。
寧虞垂著眼打量婀頌身上的衣服,目光所及是純白裙裾上用金線并銀線勾出的圖案,這是繡了什么?一條……藏下荷葉下的魚?
比起其他女子,神女意外顯得有些樸素,沒有鈴鐺作響的飾物,不過衣裳料子倒是極好,在燈光下反著珍珠般柔潤的光,有些像鮫絲。
只是這人未免太高……
他目光漸漸上移,順著一把青絲而上,夠到那個玉環,看著像有靈之玉,仔細看能發現并非為玉,是個寶物,在漢鐘卻從沒見過。
寧虞攢著力氣,一路都沒反抗,沒忍住多瞧了兩眼婀頌的裙擺。
施丘白日里總是悶熱,女子的鞋如淺口小船,她們喜歡將腳踝露在外面,好生些涼意,婀頌的腳踝形狀漂亮,就是實在不像女子的骨骼,而且這人的力氣極大,壓著他膝窩的臂膀又熱得很。
施丘這得是什么神女?別是巨力神女,一拳能打死人的那種。
不過這姑娘肩背挺括流暢,又是長腿窄腰,青青還真沒說錯……
一陣天旋地轉,寧虞整個人摔進柔軟的被褥間,被對方身上的味道嚴嚴實實地蓋住。
施丘沒有床帳,屋子里的光攀著那人的肩膀,落在了寧虞眉上。
寧虞抬眼就是一愣,原來傳聞是真的。
“施丘民眾向雨神跪拜祈福,神明感其誠心,賜下露草,露草落地化人,所行之處,黃沙化作紅泥,施丘因得綠洲。民傳其身披祥瑞云彩,姿容令天光為之傾,國主奉為婀頌,施丘語義為日升時的霞光。”
未施粉黛已是天顏。
他之前被女子抗在肩上,沒能瞧見對方右耳的一只耳鐺。
神女沒打耳孔,竹節似的玉筒用銀環拴著掛在耳后,正在寧虞眼前輕晃,似乎要將他神魂都晃出來。
寧虞腦中來源于師父的一切教導全部被扔了個干凈,只怔怔然地望著對方,然后咽了咽口水。
這么喜歡玉飾,要不然把人搶回漢鐘吧?降妖師也是能娶妻的……
未啟唇而先覺香,清清淺淺的草木香在鼻尖撩撥,攜著一縷蓮香,還有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像是佛堂里常常能聞見的味道。
寧虞不自覺嗅了一下,婀頌是雨神使者,什么時候信佛了?
“看夠了嗎?”
寧虞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男的!這人是男的!怎么是男的!!他聽見自己的心碎了一地的聲音!
神女的衣服同施丘其他女子不一樣,沒有一處裸露肌膚,就連領口也是高豎,用一枚小扣盤著,端莊華美,如天邊明月,不可褻玩。
這樣一來,也瞧不見他的喉結。
京半月根本不在意對方碎了一地的幻想,他一把擒住寧虞揮過來的拳頭,將那兩只兇得要命的手一并握在掌中,壓在對方頭頂。
緊跟著另一只手順著寧虞胸膛滑上去,捏著他的下巴,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
“漢鐘人……”京半月微微支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寧虞:“你夜半流竄,目的不純,偷盜還是……欲行不軌?”
對方面上沒有怒色,語氣平淡就像是同他話家常,但寧虞是降妖師,警覺到對方相當危險,連背脊都不由自主如弓繩緊繃。
寧虞鎮定道:“婀頌誤會了,聽聞皇子夜宴結束,下人原本想去接殿下回住處,不想路上迷路。”
“撒謊。”京半月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原本想同我動手,漢鐘人都像你這般大膽嗎?”
寧虞剛欲辯解,忽覺得腦中嗡嗡鳴響,連太陽穴都突突地跳起來,一陣一陣的刺痛,有風聲忽遠忽近地吹進他耳中,在某一個瞬間驀然清晰。
“長吉門弟子都像你這般大膽嗎?”
一樣的聲音,他曾聽過的,在很久以前,只是他忘了……
是什么時候聽過的?
在來到施丘以前,他從未見過面前這個人……
長吉門,什么長吉門……
渝州瑯臺山,渝州是哪兒……
恍惚間看見有人坐在一顆花樹下撐首小憩,有落英緩緩而下,被風吹蹁躚,那人懶懶掃過一眼,隨口道:“長吉門弟子都像你這般大膽嗎?”
渝州瑯臺山,長吉門劍修,他不是漢鐘人……漢鐘早就滅國了,如今一統蒼洲的是陳國。
寧虞腦中虛假得站不住腳的偽造記憶像是瞬間被洪水沖走,被壓在下面的真實過往浮了上來,他是長吉門劍修,這里是……
這里是施丘國秘境中的幻陣“平沙遺夢”。
施丘神女是真實存在過的,神女閣中有不少富有神力的寶物,再厲害的煉器師也不能煉出與神力相較量的法器,大火之后,不知道還剩下多少,總歸是先到先得。
所有弟子進入秘境都隨機分散,都想去遺址中尋寶,而這幻陣布得極大,將施丘國完全籠罩其中,避無可避,成了進入遺址必踏的一方臺階,眾人也只得一腳踩了上去。
“為什么不說話,現在知道害怕了?”
思緒收攏,寧虞的視線聚焦在眼前人。
京半月真的什么都不記得嗎,別又是裝的吧?老妖怪裙子上還繡著魚,頭發上還戴著他送的不化山根!
寧虞神色不動,心思百轉,他輕輕開口:“怕啊,能不怕嗎?”
說話間,熱氣輕噴在對方虎口,就像是要咬下去一般:“誰能想到原來施丘的神女是妖啊……”
京半月頓了頓,俯下身逼近他,眼中閃過一點寒芒:“降妖師?”
耳鐺碰到寧虞的臉,冰涼涼的,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霎時收緊了,滾過炭的鐵鉗一般,令人呼吸困難。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會留下印子,這人一點兒也沒留情!
“是,不過我……”寧虞情不自禁張了張口,只覺得涌入喉間的空氣越來越少,他趕在喘不過氣前連忙開口:“我是來求親的!”
京半月是真的不記得了,不然怎么會真的想殺他!
“這輩子沒機會了。”
寧虞急道:“我來娶你!”
察覺到那人手一僵而后微微松了力道,寧虞猛吸幾口氣,接著道:“你束發的東西還是我上輩子送的呢……”
京半月放了手直起身,望著寧虞的目光寫著“胡扯”兩個字,但他也沒有反駁。
寧虞眼睛不眨地開始胡謅:“上輩子我是仙人,你是花妖,我們違背天規相戀,老天爺降下天雷要劈死你,是我救了你,我失去神格,投胎為人,專來尋你,你卻什么都不記得了,我真是肝腸寸斷,傷心欲絕。”
寧虞望著他的眼神充滿愛憐:“估計是被天雷劈壞了腦子,所以才什么都不記得,不過不要緊,我不會嫌棄你。”
京半月眉梢一動,只是眼中仍是沉沉一片,教人看不透是信了還是沒信。
“國主,婀頌……已經歇下了。”屋外有侍女輕聲說著。
大門被人推開,金片相擊如動聽樂聲,在房間回蕩,響得都能蓋住腳步聲。
寧虞扭頭就想往被子里鉆,卻被人拉住腳踝,壞心眼地不讓他躲起來。
雖說這是幻陣,一切皆為虛妄,但是入陣者只能自己醒來,其他人叫不醒,沈抱枝他們估計還以為自己是凡人或是降妖師,寧虞可不想被當成漢鐘偷入施丘的賊子,給他們帶來麻煩。
但是那人不讓他躲!
情急之下,寧虞抬手勾住京半月脖子,翻身而起,兩個人瞬間顛倒了位置。
“喲,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后邊有人悠悠出聲。
寧虞聽見熟悉的聲音頓時有些無言以對,他強忍住回頭的沖動,來的人便只能瞧見他的后背。
宮棠竟成了國主,入陣弟子除了變成各國使臣和部分貴族,變成打雜下人的最多,果然人和人的運氣是不一樣的。
不過這個身份也確實適合宮棠,一大窩的男寵,估計她都要美死了,可能離開幻陣以后還會惋惜一陣,時常回味。
一只滾燙的手順著寧虞大腿撫上,摸得他打了個激靈,連忙按住對方手腕,狠狠剜過去一眼。
京半月看似妥協,手乖巧地落了下去,卻落到膝窩時突然一勾。
寧虞失了重心,整個人朝前趴去,他飛快撐手在京半月臉側,兩個人鼻尖相貼,京半月的手還被寧虞夾在膝間,壓了個實。
他與寧虞相視,話卻是朝外說的:“陛下來的確實不巧。”
宮棠拘著手中長發,繞在指尖把玩:“雖然春宵一刻值千金,婀頌又是第一次有人,孤本不該打擾,只是事權從急,這也是無奈之舉。”
“陛下既知道打擾,現在離開也不遲。”
宮棠沉默片刻,開口時有些凝重:“婀頌,宮中又有許多人……腹痛難忍。”
京半月頓了片刻,拿了身邊薄衾將寧虞卷起來壓在榻間,輕聲道:“明日來求親,若是逃了……”
一語未盡,他起身和宮棠一起離開,寧虞舒出一口氣,將身上被子一踢,坐了起來。
寧虞摸了摸被對方掐過又用指尖劃著威脅過的脖頸,手卻有些遲疑起來,揉按時竟然不疼,屋子里漆黑瞧不見,他便直接用靈力探了探……沒有淤痕。
國主和婀頌并肩而行,二人身邊僅有前頭一位提燈的啞巴侍女。
宮棠斜眼打量京半月好幾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喜歡屁股翹的?”
京半月:“陛下,慎言。”
宮棠好奇道:“之前也不見你往屋里帶人,這是急成什么樣,隨便尋個空屋子就把人往里頭帶,這人怕不是恰好長在你心坎上了?倒讓我想見見了……”
京半月想起方才寧虞說起兩人前輩子的糾葛,唇角微翹。
宮棠還從未見過神女帶笑,頓時有些后悔方才急著喊京半月出來,沒去瞧對方的樣子。
她嘖嘖稱奇:“這么喜歡?是宮里的人嗎,我可以直接賜給你,若是外面來的客人,也不是不行,只是還得問過別家的主人,但這也不是難事……”
京半月搖搖頭:“本就是我的。”
他眉心的族印一閃而過,與此同時,屋子里寧虞正準備開溜,一只腳已經踏在了窗框之上,他忽然吸了口氣,捂在了發燙的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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