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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血色梅花


一個月前,梁城大牢內。

        康承訓身著猛虎刺繡的紫色袍服,腰佩障刀,獨自一人向大牢深處走去。

        走到一間牢房前,他斥退左右,里面的人聽到他的動靜,從角落的陰影里睜開了眼睛,起身挪著步子向他走過來。

        隔著一道牢門,龐勛布滿血絲的眼睛倒映出面前的人高大的身影,他枯槁的面色上沒有一絲波瀾,用沙啞的聲音說:“節度使大人前來,是為了宣告某的死期嗎?”

        康承訓的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靜地說:“你很不自量力,在反叛的那一天,就該想到自己是這個結局。”

        “不自量力?”他的雙手扒在牢門上,發黃的眼珠幾乎要瞪出來,“那我就應該乖乖聽話,在桂林屯戍到死嗎?我沒有不自量力,只要我能再撐一段時間,響應我的就不只有家鄉的父老,那些苦苦戍守的兵士們都會響應我,那時候你們根本無暇顧及”

        他的手在牢門上抓出了些,“我沒有不自量力,他們要推我做王,我沒有答應,我所求的不過是朝廷賜予的一個旌節難道我配不上,那個用一副丑惡嘴臉看了我們六年的觀察使便配得上嗎?是因為他姓崔?還是朝中有人庇佑他,值得你們以我十倍的兵力來對付我”

        康承訓看著他絕望的模樣,未置一詞就轉身走了。

        這些問題還輪不到他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不過那人說的一點他可以肯定,蔡都督請朝廷加增兵力的請求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他揮了揮手,幾個部下便提著刀走了過去,很快他就聽到身后傳來那個人的慘叫聲。

        ————————————————

        絳河從車廂外面跳進來,遞給謝昱一個銀色的錦囊后,在他的身邊坐下。

        謝昱打開錦囊,從里面抽出一個小紙卷,展開之后快速瀏覽著上面的字,眉毛漸漸蹙起。

        鐘元慧好奇地看向他倆,如今他們幾乎不再隱瞞自己什么了,讀這些信件都是毫不避諱自己,甚至有時也會當做閑聊解悶的話題跟她隨意提起。

        這就是“自己人”的感覺嗎?真讓人十分舒適啊。她很容易滿足地想。

        然而這次謝昱讀完字條,再收回錦囊之后卻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吐出一句:“你找來的那個戶籍可以用了。”

        什么?鐘元慧面露疑惑,看著他握在手里的錦囊,對里面字條的內容心生好奇。

        “揚州大都督向外界宣告了自己第五子的死訊,死因是突發急病,其妻鐘氏因為傷心過度也離世了。”

        鐘元慧睜大了眼睛,也就是說,他們不會再追捕自己了,至少明面上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她也可以用自己準備的那個身份生活了。危機解除,這對她們是好事,只是為什么他看起來依舊欲言又止呢?

        謝昱開口說道:“你還記得我答應過,會解釋我們找到你的其中一個原因,對嗎?”

        鐘元慧點點頭,雖然自己已經漸漸信任眼前的這個人,但這并沒有影響自己始終很迫切地尋求那個答案,這些天她也曾苦思冥想過,唯一的可能,就是與自己惹下的麻煩有關。

        “你應當知曉桂州戍卒起兵的事情,起初朝中誰也不認為這些人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僅僅派淮南節度使去帶兵鎮壓,淮南地區的官兵久不經戰事,真正能作兵用的不過數千人,可見這些人絲毫不把這些人當回事。”他緩緩陳述著,目光忽然變得明亮,手里攥緊了那個錦囊,“然而,蔡大都督卻忽然向朝廷請求增兵,理由是叛軍人數雖寡,若不能利索處置恐危及整個東部地區,圣上允了,派遣金吾衛大將軍康承訓為義成節度使、徐州行營都招討使,發諸道兵近十萬人征討起義軍。”

        “起初許多人只以為是小題大做,但很快起義軍便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百姓和旁邊數州兵卒的支持,短時間內就從數百數千發展到了數萬人,但康承訓因為準備充分,以壓倒性的兵力快速合圍剿滅了起義軍,活捉其首領龐勛,龐勛于獄中自裁身亡。”

        謝昱感慨萬千地總結:“因為這場起義出乎意料的發展,浙東三個月內便恢復了安寧,這應當算一件幸事,當然離不開大都督化驚濤為浪花的先見之明”

        “是因為我嗎?”鐘元慧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語氣試探。

        謝昱平靜地看著她,“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如果她因為從前身份的緣故知曉了什么內幕,這或許不奇怪。

        “是因為‘我’的存在,讓大都督懂得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對嗎?”鐘元慧垂下眼眸,試探著問他。

        謝昱挑了挑眉,‘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她竟懂得這個嗎?

        “你不妨說說。”

        鐘元慧大腦飛速運轉,語氣逐漸堅定起來。“你既然這般告訴我,必然是肯定以從前大都督的作風,做不出這般萬無一失的決定。而唯一能在短時間內能讓他的行事風格產生巨大改變的,唯有他寵愛的小兒子死訊。他的幾位兒媳皆是名門溫婉閨秀,唯獨我是他縱容幼子的產物,而且這個他唯一的疏忽產生了這般巨大的后果,所以他便在接到幼子的死訊后,對戰局做下了不可能產生意外的決定。”她呼出一口氣,“‘我’——這個被當做罪魁禍首的人,意外地成為了改變結果的關鍵節點,大致便是這樣的吧。”

        謝昱眼里有贊許的光芒,“你想的不錯。”

        他靜靜地端詳著眼前的少女,她依舊垂著眼眸,并沒有因為自己準確的推斷或者他的肯定而有半點高興,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隱約透漏出幾分落寞,他思索著,或許她是為自己的舉動產生的影響而感到惶恐?

        他語氣溫和地補充:“不過你有一點說的未必正確,這些人除了那數百個兵卒,大部分是民兵和落草為寇的山賊,還不足以與訓練有素的官兵相抗衡,他們失敗只是時間的問題。”

        鐘元慧一點也沒有被他安慰到,她深深地明白,這些人無論成功與否,都能鼓舞民間反抗的決心,比如懷州那些敢怒不敢言的災民。而這樣一來,相當于千千萬剛剛冒頭的萌芽,生機還沒滋長出來,就被徐州戍卒們的徹底失敗一棒子敲死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說的就是她現在。

        她只是想尋個自由,為什么會發展出這種改寫歷史的事來?鐘元慧真是郁悶大頭了。

        謝昱見她聽完反而更落寞了,很是不明所以,便開解道:“當然這只是我們的推測,未必就是正確的。”

        才不是!您老人家不是一般的洞若觀火。身上背著一整部歷史書的鐘元慧在內心默默反駁。

        對面的人安慰無果,深感不解且無奈,便把目光轉向了正聽的認真的絳河,想轉移話題到他身上。

        “絳河,我看你自從知道了元慧要成為衡山門弟子后,似乎很是高興啊。”他含笑說道。

        “是,”絳河把胳膊支在膝蓋上,雙手托腮,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我想到如果師父收她為徒,以后我就不是師父的弟子中最小的了。”

        “咦,”鐘元慧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到了這上面,“你確定我的年紀比你小嗎?”她上下打量著這個少年。

        絳河坐直身子挺了挺胸膛,“我過完年就十七歲了,你看著有十五?十六?”

        唔,那可能是這具身體有些瘦小,發育的又不怎么充分,才會被他誤以為年齡小吧。

        “那真是不好意思,”鐘元慧彎著眼睛咧嘴笑,“我年后就十八歲了,絳河小弟弟。”

        絳河因為她這個稱呼不滿地把眉頭皺成一團,郁悶地又托起了腮。

        謝昱含笑道:“你們二人誰更年長暫且不提,不過鐘元慧到了衡山,未必會拜你我的師父為師。”

        “為什么,”絳河好奇心又起,“那元慧會成為誰的弟子?”

        “這個,”謝昱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也許有更合適的人做元慧的師父,當然也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這樣啊,”絳河若有所思,把真誠的目光投向鐘元慧,“那我給你些建議你要不要聽?”

        “你說就是。”她很樂于集思廣益。

        “嗯”絳河坐直身子,很嚴肅地皺起了眉頭,“你不要拜盧師叔為師,因為他喜歡拿鼻孔看人;也不要拜屠蘇長老為師,他一碰酒就醉,而且還天天喝酒,喝醉了還跳到房頂上唱歌;小瑟師姐也不好,她總喜歡給人牽紅線;袁師兄長得像猴兒”

        衡山門住的都是哪路神仙?

        鐘元慧捂著臉笑的抽抽,謝昱憋著笑調侃他:“絳河,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還有這么多看不順眼的人?”

        絳河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鐘元慧笑了一會兒就收住了問他:“那你覺得誰好?”

        “自然是謝師兄。”他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謝昱,里面盛著幾乎要溢出來的仰慕,猶豫了一下補充說,“白師姐也很好。”

        三人談笑著,很快就讓鐘元慧把方才的事拋到了腦后。

        ————————————————

        他們一行在路上輾轉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后,終于在除夕的這天,到達了蜀州的青城。

        在這個白素貞還沒修煉成人形的年代,蜀州青城只是一個位于大唐西陲,風景不錯的小城。他們三人在青城山下的一個小客棧放下行李后,就兵分兩路,絳河帶著鐘元慧在鎮子上游玩,謝昱則獨自去辦他的事情。

        謝昱在鎮上漫行,一路向百姓打問這里是否有一座山上盛開著紅梅,他最后得知在鳳棲山上有一座新修繕的寺院叫常樂寺,那座寺院下似乎有幾株紅梅樹。

        只是數株嗎?謝昱若有所思。

        進山時已經是傍晚,謝昱提著一盞燈籠自山腳環繞山腰而上,山間霧氣朦朧,恍若墜入仙境。美景雖好,卻叫他尋起那寥寥數支梅來更加困難。等到夜幕徹底降臨時,他的青衫和鬢發都沾濕了。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悠遠的鐘聲,謝昱停下腳步,循著鐘聲傳來的方向而去。

        果然,不一會兒,霧氣中便出現了禪院院門的影子,謝昱走近去看,見上面題著“光大嚴明”四字。

        他自禪院拾級而下,很快便聞到聞到縷縷幽香,那種他很難忽略的味道。他提燈去尋,果然看到幾株紅梅,綻放在枝頭朵朵嬌艷。

        他輕輕地一步步踏遍紅梅樹旁的土地,走到開的最盛的那一株旁邊時,他停下腳步,腳尖在原地踏了踏,確定就在這個位置。他環顧一番,看見一柄花鋤靠在樹旁,便將它拿起,挖開剛才落足處的泥土。

        很快,他掀開一塊石板,拿出掩在下面的兩個酒壇。他搖了搖,一個里面有液體晃動的聲音,另一個則沒有,而且重量明顯輕了許多。他打開輕的那壇,從里面掏出一疊信紙?

        謝昱借著燈火快速瀏覽了幾行里面的內容,瞳孔瞬間放大。他閉眼不再看了,默了一會兒,復睜開眼把信紙折回方才的樣子,這時他才發現背面印著斑斑血跡,形如綻放的梅花。

        他將信紙收入袖中,感覺身后有微風吹過。

        有人來了。

        他保持警惕,緩緩轉過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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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鎮上正開著花燈會。

        鐘元慧興奮地拉著絳河四處觀景,一副很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絳河對這些倒不是很新鮮,也不明白鐘元慧明明自小生活在揚州,該見過更宏偉壯觀的燈會才對,為什么會這種這種小家碧玉型的燈會這么感興趣。他沒再多想,只是循著觀景的一路找些當地的小吃解解饞。

        “絳河,你看那邊有好多人呀。”鐘元慧指著前面的人群,隱約看見人群的中央有一個人搭了高臺坐在上面,“我們去看看那是什么吧。”

        絳河沒意見,同鐘元慧一起擠到人群的前面一窺究竟。

        高臺上,一個身著道袍的人舉著一支點燃的蠟燭正說著:“諸位鄉親,貧道修行多年,終于得天庇佑,降下福祉,賜我三昧真火啊!”他說著將手中的燭臺高高舉起。

        “此火可燃三天三夜,不懼風,火滅仍可自行復燃,唯有燭臺燃盡才能熄滅!”

        他說著,朝蠟燭上吹了一口氣,果然,那火苗消失之后,蠟燭又自己燃起來了。

        臺下一片驚嘆聲,那道士見狀面露得意,還彎腰揮著廣袖向一圈人展示。

        道士高舉燭臺大喊:“天道慈悲,法自然而衍好生之德,求三昧真火宥我眾生——”他將燭臺放在高臺上,眼神肅穆地對周圍人呼吁,“若諸位能置銅錢于燭臺前,貧道必會借真火向上天訴諸誠意,保佑諸位家中赴戰的男丁平安歸來,庇佑青城三年無旱無澇!”

        這次臺下有人有意見了,只聽人群中一人沖他喊:“你這道士方才莫不是在變戲法,好騙我們錢財吧?”他這話說完,引起附和聲一片。

        道士微微一笑,“諸位若不信,可自行上前吹熄蠟燭試試。”

        臺下安靜了一瞬,很快就有幾個人自告奮勇上前,可無論他們誰吹一口氣,那蠟燭每次都能復燃。

        這下,臺下的人們便無人不信了,紛紛掏出銅錢遞上去,甚至有許多人跪在地上又叩又拜。那道士捋著胡子一副高深,偶爾朝燭臺前看一眼,很快他就欣喜地看到那里堆滿了咸通玄寶。

        絳河雖然沒有上前,卻也是一臉驚訝。方才他的眼睛一眨也沒眨地捕捉著那個道士的一舉一動,確定他真的沒有搞什么小動作,那這個燭火究竟是為什么復燃呢?他實在想不明白。

        他看向鐘元慧,卻發現身邊的少女面色平靜。鐘元慧內心正呵呵,沒想到這個人偶然提煉出鎂,卻當成什么‘天降神祇’,用到這種騙錢的把戲上,我大天/朝的科學就是這樣埋沒民間的吧?真是叫人唏噓不已。

        絳河驚訝地看著她走上前去,攔住那個正掏出一把銅錢的人,義正嚴詞地說:“你們不要再白費錢財了,這個人是假把戲,上天才聽不到他的祈禱!”

        周圍的人也不叩拜了,目光都落在這個少女的身上。

        道士也不再裝高深了,勃然變了臉色,“你這小女郎口出狂言,若真火有知,你的罪孽該怎么償還?”

        鐘元慧朝他燦然一笑,“這哪是什么真火,不過是被你加了點料,比尋常的火難滅了一點而已。”她環顧了一番,禮貌地去問一個老婦,“我可否借你手里的罐子一用?放心,不會弄壞,用完便還給您。”

        老婦猶豫了一下,把手里新買的罐子遞給她。

        鐘元慧把罐子倒扣在蠟燭上放了一會兒,然后再拿開罐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個熄滅的蠟燭上,然后,那個蠟燭安靜了一會兒,又燃了。

        眾人再次嘖嘖驚嘆,道士擦了一頭虛汗,得意洋洋地再度高聲喊:“正如貧道所說,此為真火無疑!”

        鐘元慧大囧,這種時候怎么能翻車呢?

        “諸位且慢!”她喝住那些又要過來遞銅錢的人,把絳河叫過來,對他說:“你長吸一口氣,對著這個蠟燭一直吹,別留力氣。”

        她就不信以絳河的肺活量還吹不滅!

        絳河聽從她的話,長吸一口氣后對著蠟燭吹了許久。他氣息吹盡之后,所有人再次矚目那支蠟燭,鐘元慧手心都冒汗了。

        幸好,那支蠟燭很懂事地配合了她,沒有復燃。鐘元慧如釋重負,出門在外,還是果然還是有些內功帶在身上最穩妥。

        方才丟了冤枉錢的民眾紛紛憤怒地一擁而上,從銅錢堆里拿回了自己的錢,還把來不及跑的道士從高臺上扯了下來,道袍都被激動的民眾們扒掉了。

        鐘元慧手里拿著偷來的燭臺,站在一邊幸災樂禍了一會兒就同絳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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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昱手里緊緊攥著酒壇的草繩,看著霧氣中的人影漸漸走近。風把那人的廣袖翩翩吹起,謝昱辨認出那人一身海青僧袍,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下來。

        對面的人雙手合十向他施一禮,和善地向他微微一笑,口中說道:“夜寒霧重,山路濕滑,施主行走可要當心腳下。”

        “多謝師傅提醒,”謝昱右手立掌向他回一禮,左手拎著酒壇,面帶歉意,“某無意擾禪院清凈,只是實不相瞞,某的友人在這山中紅梅樹下埋酒兩壇,要某代她來取。若冒犯了佛門清規,某代她在此賠罪。”

        “施主不必多禮,”僧人微微搖頭,“這幾株梅是山中野株,佛門清規守的是世俗之外,在這山中守的不過是方寸禪院和院中弟子二三人,如何能約束世俗內的生靈呢?”

        謝昱聞言默了默,卻又聽僧人緩緩說道:“貧僧與施主有緣,只是有一事不解,不知施主能否解答?”

        謝昱遲疑了一下,“師父請講。”

        “山中林木郁郁,泥土濕軟,施主不擇石階上山,反倒迂回于泥沼,不覺得行路艱難嗎?”

        謝昱低頭看了看粘在靴子上的爛泥,抬頭釋然一笑,“山中自有美景盛,若擇常路,便只能看到高臺石階,難見全貌,是在是很遺憾的事。”

        他眼中光華流轉,“某雖踽踽獨行,亦覺艱難,卻難改其志。”

        風吹梅瓣落,流連一地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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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盞形如綻放之花的燈高高掛在街頭,那盞燈的顏色是被朱紅的顏料仔細暈染上的,花瓣中間還有金黃色挑起的花蕊,看著栩栩如生,與其他樣子呆呆、顏色單調的花燈明顯區別開來。

        鐘元慧抬頭看著它眼睛發亮,趕快叫來絳河指給他看,“我要那盞燈!”

        絳河掏出錢袋正想付錢,那小販卻擺擺手,很是驕傲地說:“這是我做了半天時間的燈,只此一個,不輕易賣的,除非你們對上了我的燈謎,一次答對可以不收你們錢。”

        鐘元慧燦然一笑,“那便請小師傅告訴我,我說不定有運氣猜出來呢。”

        小販清了清喉嚨,“聽好了,第一個: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云;不識江南好,春來盡歸去——打一動物。”

        鐘元慧聽完便從容地對上了答案:“這個好猜——大雁。”

        小販點點頭,鐘元慧正心想也不過如此嘛,那小販又指指他身后的燈籠,上面題著第二個燈謎:“折梅枝落淚成行,古木重逢綠葉黃。山隱青巖春水落,婷蘭火染共迎香。”

        看罷他還補充說:“每句中含一個字,四字湊成一個詞。”

        鐘元慧還在皺眉思考的時候,就聽到身后一個聲音搶了答:“海枯石爛。”

        “師兄回來了!”絳河聞聲高興地湊上前去,鐘元慧也隨之轉身看著他。

        謝昱一身白袍,在燈火中看著分外明亮。絳河熱絡地同他問七問八,他也和煦地回應著,鐘元慧眨了眨眼睛,看著兩人不知該做什么好,就轉回身去向小販討要那個花燈,并不知道身后的人默默地望了一眼她接過花燈時的笑顏。

        三人在街上并行,鐘元慧手中提著那個花燈,時不時地打量著,自己出了一半的力贏下來的,總覺得意義特殊些,搖搖晃晃愛不釋手。

        絳河抬頭注視前方,向身邊的兩人指著一棵參天古樹,“我從方才就看到那棵樹了,那樹下聚了好些人呢,他們在做什么?”

        鐘元慧也面露好奇,“樹枝上還掛滿了紅布條,看著真熱鬧,我們過去看看吧。”

        三人來到樹下,看到有許多人在對樹禱告,口中念念有詞,旁邊有個書生打扮的人支了一張桌子在寫些什么,絳河便過去找他打問。

        書生聽了笑著回答說:“郎君是外鄉人吧?這棵古榆樹名叫‘天倫樹’,每年佳節都會有許多人來此掛上祈福的布條或者花燈來求一個合家團聚的好兆頭,今年西邊打仗,許多家的兒郎都奔赴了戰場,來此祈福的人便格外多些。”

        鐘元慧指著他手中的布條問道:“那你是代他們在上面題字的人嗎?”

        “是啊,許多不識字的人也想寫些自己的話和家人的名字在上面,我怎么說都讀過幾本書,便來著里掙些燈油錢。”他訕笑著,“不貴,一張只收一文,幾位需要嗎?”

        絳河說道:“我們如果借你的筆墨一用,還需要付錢嗎?”

        “不用不用,”書生擺了擺手,“那邊還有幾支筆,幾位隨便用就是。”

        絳河向他道了聲謝,鐘元慧想了想,把手中的燈籠遞上去,“明燈送福,你如果想題字便題好了和這盞燈一起掛上去吧。”

        絳河神色懊惱,“這是你和師兄好不容易得來的,我方才逛了那么久,為什么不多買一盞燈呢?”

        鐘元慧釋然地笑笑,“我拿著也不過是一時新鮮,它若高掛枝頭不僅能祈福,還能作游人的風景呢,你用便是。”

        絳河沒有接,倒先把筆墨推了過去,“那你先寫吧,”絳河很真誠地對她說,“你第一次離家,新年也不能和他們團聚享天倫之樂,一定有思念的親人吧。”

        鐘元慧拿起筆踟躕了,唉,她能想念什么人啊!雖說在上面寫兩句吉祥話、末了再題個人名并不是難事,可她捏著毛筆,越想越覺得心虛,便含含糊糊地又推了回去,“我沒什么思念的親人絳河你寫吧。”

        二人聞言都看著她,鐘元慧不自然地躲開了他們的目光,轉頭裝作在觀景的樣子。

        絳河沒有多問,看著眼前的筆墨也猶豫了,“我沒有親人,師兄你寫吧。”說著又把東西退給了謝昱。

        謝昱總算是沒有推辭,提筆寫下:“千里共嬋娟”,末了題了一個“皓”字。

        鐘元慧小聲問絳河:“你謝師兄家中尚有親人在嗎?往年除夕他也不歸家嗎?”

        絳河點點頭,毫不避諱地回答:“師兄雙親都逝世了,家中還有個弟弟在,不過似乎已經許久沒聯系了。”

        “這樣啊”鐘元慧看向俯身寫字的謝昱,一筆一劃都很虔誠的樣子。

        三人站在樹下,謝昱把花燈用一個竹竿挑著,高高舉在一個位置,口中問她和絳河:“這個位置可以嗎?”

        “挺好”鐘元慧隨口回答,話說完自己愣了一下,“咦,不是只有你寫了嗎?你決定就好啊。”

        謝昱仰頭專心掛花燈,一時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才放下手中竹竿,說道:“既然到了衡山門,自然都是一家人。”他笑著調侃二人,“虧我還為你們兩個寫了祝福語、題了名字,你們卻想不到我呀。”

        絳河羞愧地摸了摸頭,鐘元慧則是抬頭愣愣地看著那盞花燈。

        “現在,長安的鐘聲大概快要響起了。”謝昱望了望遠處不知名的方向,回過頭看著兩個隨他看向一方的少年人,臉上落著燈火的余暉,“絳河,元慧,新歲安康。”

        ————————————————

        夜晚,絳河盤腿坐在謝昱房中的塌上,手上拋著一個酒壇,口中滔滔不絕地講著他們這一天的經歷。“元慧對我喊:‘絳河,你來吹!’然后我‘呼’的長長一口氣,那個古怪的蠟燭便再也沒燃起來”

        謝昱低聲笑了,“看來你們在山下玩的倒很有趣”

        “可不是嘛,真可惜師兄沒見到。”絳河美滋滋地回憶著,忽然收斂了笑容,望向手中筆不停的謝昱,“師兄,如今你為什么還要避著她呢?”

        “避著?今天我獨自去并不是有避著元慧的意思,”謝昱的筆頓了頓,口中斟酌,“我只是覺得她還小,心性不定,接觸一些事太早”

        “她比我還大一歲呢。”絳河提出異議,想起這件事不滿地皺了皺眉頭。

        “但絳河你想,你自小在門學里讀書、習武,長大一些便常隨我走南闖北,四處歷練,非常人可比。”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而元慧,她生于普通官宦人家,且過去是個總拘于后宅的女子,與你的區別自然不能簡單的在年齡上比。”

        絳河理解了,不過他仍有異議:“可我覺得我說不出元慧同那些女子區別在哪,但她并不是那種女子,很多時候她比我要厲害的多。”

        “的確是這樣”謝昱撫著下巴思考,他也沒辦法簡單地將鐘元慧歸于哪類人,她的思想和行為時常表現出不同尋常的超脫和成熟,但又掩不住身上那種孩子的稚氣。他思考了良久,覺得就把她當做一個不完全成長的孩子來看吧,畢竟只要身在衡山門,便沒人會強迫她去承受太多,其余的事以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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