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來則安之
桂樹還未秋香,靜待長日光陰。綠蔭參天下,有群樂得自在少年人。
“下——課——了——”
鐘元慧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骨碌”從懷里滾了出來,呀,是她方才沒吃完的的籠餅。
她揭開裹著籠餅的包袱皮,接著方才牙印咬了一口,唔,還是涼了。
沒辦法,這些不懂人不懂疲勞周期,一節(jié)課一個時辰,中間休息兩刻鐘,不僅餅涼硬了,她的肩膀也僵了。
她大嚼特嚼,覺得下次要不瞅著機會在課上吃完吧她一邊想著,還活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
“你就吃這個啊?”
高仰止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鐘元慧轉(zhuǎn)過頭,他正以手肘支著頭,沖她吊兒郎當?shù)匦Γ磉厙蝗罕凰膬?yōu)異表現(xiàn)吸引來的好事者。
鐘元慧咽下嘴里的飯,“不然呢?”
——你小子若是有好吃的,她不介意接受上貢。
“你吃那餅作甚,干干巴巴的,既沒滋味又掉渣。”高仰止在腰上掏了一陣,丟到桌子上一個布口袋,“你嘗嘗這個。”
別腰上?她還以為是酒壺呢。
鐘元慧打開口袋,掏出一塊狀如薄餅、表皮白軟的東西。
“這是什么?”她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有一絲甜膩膩的香氣。
“一個叫‘櫻桃畢羅’的小吃食,”高仰止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我小時候在長安吃過,好多年都忘不了這個味道,但自己試著做,總是控制不好火候,怎么都做不出清透帶香氣的外皮,直到前天我才成功”
周圍人聞言齊齊“嚯”了一聲,鐘元慧咬了一口,把它舉到陽光下,白玉一般的外皮內(nèi),隱隱可見裹在里面仿若紅瑪瑙的餡料。
酥軟可口,唇齒留甘,沒想到這人看著冒冒失失,手藝還挺好。
“掌門的煉丹爐真是好用啊,我給里面點上火,那火苗竟是瓦藍瓦藍的,靜的好像水流到那里一樣,不一會兒就把我的櫻桃畢羅烤的噴香”高仰止一臉陶醉的回憶。
鐘元慧叼著餅皮的嘴不動了,匪夷所思地質(zhì)問他:“你拿煉丹爐烤它?這就是掌門罰你的原因?”
圍在他身邊的眾弟子一陣嬉笑,旁邊一個小師兄憋著笑擋住他,提醒道:“小止你還是別說了,師妹品學(xué)兼優(yōu),你把她教壞了怎么辦?”
另一個人堵住那人的嘴,伸手揪了揪高仰止的辮子,邊笑邊說;“就是得把這魔王的皮扒下來,才好叫師妹知道他是怎樣個頑劣?xùn)|西!你別搗亂,叫他繼續(xù)說。”
“行了你們,”高仰止撥開擠在他身前的人,撇撇嘴說,“我怕叫掌門發(fā)現(xiàn),就想看著火滅了再走,結(jié)果等了一個時辰,那爐火也沒滅,我就朝里面潑了一瓢水。”
“誰想到‘嘭’的一聲,”高仰止把兩手一攤,語氣無奈,“我被炸了一臉灰,一抹臉就看到那爐子裂成三瓣了。”
眾人一陣爆笑,高仰止還在長吁短嘆:“這下全門都知道了,我不光被掌門師祖罰了灑掃,還被抽了二十鞭子。那摧心鞭抽完,我倒能跑能跳,就是疼啊,疼死我了”
說罷他還作痛苦狀地摸了摸后背。
鐘元慧哭笑不得,“那我得好好珍惜這幾塊櫻桃畢羅,以后就難吃到了。”
“怎么會,”高仰止促狹一笑,“你以為這是我前日做的?這東西新的最好吃。掌門大人的煉丹爐多了去了,我昨晚特意挑了放的最隱蔽的一個,火燃了整整一宿,烤出足足大半袋呢”
他說完甚至還打了個假哈欠向鐘元慧證明。
好了,這下全都真相大白了。
鐘元慧拎著香噴噴的小點心,無語地看了兩眼,心里生出一股同流合污的罪惡感。
“掌門還是太仁慈了”她忍著笑低聲說道。
——打的你還是太輕!
“那你還吃不吃?”高仰止嘴角噙笑。
鐘元慧:“”
“吃!”她把一塊櫻桃畢羅全塞進了嘴里,唔,味道真不錯。
“師妹師妹!”一個少女雙眼亮晶晶地湊過來,“有好吃不能獨占呀,跟我分點好不好?下次我有吃的也給你帶”
“喂,這是我做的”高仰止抗議道,但沒耽誤鐘元慧果斷地遞了一塊給她,“沒問題!”兩個女孩笑靨如花。
“師妹!我、我的呢?”一個面相憨厚的少年指了指自己,鐘元慧也笑著遞給他一塊,他趕緊把手伸過來,鐘元慧就放在他手里,“喏,拿好了。”
少年笑逐顏開,眾人見狀紛紛學(xué)著他的樣子把手伸過來,一陣嗷嗷亂叫:
“師妹——”“師妹!”“師妹~”
鐘元慧都笑著一一分給他們。
“你們這些無賴”高仰止被過分熱情的同窗擠到一旁,單手掐著腰,郁悶地摸摸腦殼,口中嚷嚷道:“少拿點!這是給小魚的見面禮,可不是用來喂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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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所剩無幾,鐘元慧卻心滿意足,對著眼神幽怨的高仰止勸慰道:“獨借花不如眾獻佛,您說是不是?”
“你從哪學(xué)來這么多歪理?”高仰止撇著嘴,甕聲甕氣地回答。
說罷他又自省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倒是與本小爺很像。”
鐘元慧半瞇著眼睛懷疑地盯著他,他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愉悅的神情來。
“那個”一個糯糯的少女音打斷了他們倆,鐘元慧轉(zhuǎn)過頭來,看見站著一個身著鵝黃色襦裙,頭頂兩個小揪揪,臉蛋圓圓的女孩站在她面前,正用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盯著她倆。
好可愛!鐘元慧的心臟好像漏跳了一拍。
比起鐘元慧癡漢似的表現(xiàn),高仰止已經(jīng)很是熟稔地迎了上去,“這不是嗎?”
但他的笑立刻僵在了臉上,因為少女很自然地錯過他,搖曳的裙擺飄向了鐘元慧。
精靈般的少女眉眼低垂著站在她眼前,鐘元慧心臟怦怦跳,目光無法離開她長長還微顫的睫毛。她屏息斂氣時,少女忽然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來,纖指輕輕擦過她的手掌,在她的手里塞了一個白瓷瓶。少女抬起頭,看著鐘元慧一眨不眨的眼睛,輕笑了一下,如同暖陽下的迎春花悄然綻放,然后回身邁著小步子離去。
鐘元慧拿起手中的白瓷瓶,瓶身上貼了一張字條,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寫著:“感謝元慧慷慨,白芥子不勝歡喜,遂贈薄禮獨門傷藥一瓶,以賀同門之幸”,末了還繪了一片彎曲的細葉。
多溫柔善良的小妹妹啊!
鐘元慧傻傻地沖某個郁郁不平的人笑了一下,把手中地白瓷瓶晃了晃,“看啊,她說她喜歡我誒。”
高仰止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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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飄絮,柳葉開時任好風(fēng)。
絳河一套劍法舞畢,將長劍收回劍鞘后,自胸中吐出一口氣,期待地望向坐在一邊的人。
謝昱微微一笑,點頭肯定道:“動作秀麗卻不虛無,招招有力卻不失靈動,你進步確實很大,其余的不足,只要能把這套劍法運用純熟應(yīng)該就沒有了。”
絳河的臉因為驕傲而泛上紅暈,他語氣有些激動地說道:“師父以前總說我把劍法練得有些呆板,每次教我的時候都盯著這點嘮叨,可是今天他不但沒嘮叨,竟然還夸了我。”
他學(xué)著掌門的樣子,皺眉閉眼,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壓低嗓音說道:“‘不錯,不錯,難得小河對劍法能理解的這么深刻,師父倒想問問,你是如何突破瓶頸的?’”
“我只回答:‘徒兒日日勤學(xué)苦練,不懂就問,才終于悟到了這套劍法的精髓。’”
絳河臉上閃過頑皮的笑,“我難得被夸一回,若是全說實話,師父肯定又把功勞全放在師姐身上了,但不得不說師姐給我的手記確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話語戛然而止,高興的神色從臉上滑落,轉(zhuǎn)頭去覷謝昱的臉色。
謝昱笑意淡淡,沒什么情緒地說道:“你師姐的衡山劍法的確登峰造極。”
絳河支吾了半晌,低聲問道:“大唐和南詔關(guān)系越來越緊張了,我們?nèi)ナ裰菽且宦返弥鞔ㄒ呀?jīng)在招兵買馬,也許要有場大仗要爆發(fā)師姐什么時候才能從那邊回來呢?”
“她本事通天,連自己都性命都能當作兒戲,想什么時候回來誰能管得了。”謝昱冷言冷語。
說完,他看到絳河有些害怕的神情,緩和了一下面色,輕聲安慰道:“你不必太擔(dān)心,她既然提前給我們留了信,應(yīng)當是準備充分,有保證安危的把握才去的。更何況如今天下,又有幾人能成為她敵手呢?”
絳河低頭思索了幾秒,抬頭時神色變得堅定,“師兄說的對,師姐可是‘無敗鴻’,誰能奈何得了她呢?”
然后又調(diào)侃一笑,說道:“說不定是域外的春天太美了才把師姐留下的,但是師姐最怕熱,酷暑來臨之前就要回衡山避暑吧?對,師姐一定很快就要回來了”
絳河言笑晏晏,謝昱亦是一派溫和的樣子,然而他握著茶杯的手指,指肚卻在不住摩挲杯身。
謝昱很明白,她哪會是隨意前往呢?昨日他整理隨行的物件時,才發(fā)現(xiàn)那酒壇的塞子里竟然藏匿著一塊令牌,這種特制的令牌分明是軍中才有的,她是如何得到的?除非她不止去了域外,還潛伏進了敵營的中心
他看著稚氣未脫的絳河,想起他方才臉上的神情,思量著還是不要把這種猜測告訴他了,這孩子知道后只能徒增擔(dān)心,無論對誰也是無益。其他的有自己擔(dān)著就可以,他希望那人做事能多多瞻前顧后,不要做出后果不堪設(shè)想的事來
謝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昂頭一飲而盡,只愿茶香能驅(qū)散他心中的郁氣。
鐘元慧站在院門前,抬頭望著懸掛的碎玉片,玉片中間還有一條中空的銅管,銅管下端系著一條長長的紅線,這儼然就是一個設(shè)計別致的風(fēng)鈴嘛。
鐘元慧記得她小時候,家門前有個小賣部門前就掛著一串風(fēng)鈴,當然沒有這個精致,只是一串塑料片和鐵片的組合,她每次去那家店買東西,經(jīng)過門前時,都要跳著去夠風(fēng)鈴下端的繩子,好叫它發(fā)出一串鈴鈴的聲響,然后那個一臉福相的老板就會笑著從里間走出來,對她說出些歡迎的話來,因此她每次去小賣部都會樂此不疲地重復(fù)這件事。
她循著兒時的記憶,踮起腳去搖晃那根紅線,紅線牽動銅管碰撞玉片,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叮鈴鈴,有客人來了。”
客?
謝昱和絳河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笑眼彎彎的少女站在門前,一邊搖晃風(fēng)鈴,一邊咧著嘴沖他們笑。
明明只是半日的時光,這個少女卻像是一粒萌生了新芽的種子,從前只是在知曉無人的地方韜光養(yǎng)晦,一朝春日來臨,便拼命地汲取著陽光的溫度。她腳步輕盈地走進來,帶著一身的和煦的春風(fēng),把方才不愉快的氣氛都吹散了。
絳河睜大了眼睛看向她,然后又把目光投向自家?guī)熜帧?
謝昱迎上絳河詢問的目光,把手中緊握了許久的茶杯放在一旁,似笑非笑地對鐘元慧說:“我猜,絳河是覺得你歡快成這樣很稀奇。”
鐘元慧愣了愣,“啊,有嗎?”
絳河使勁點了點頭,鐘元慧摸了摸耳朵,笑的有些靦腆。
謝昱意味深長地說:“看來,我這般安排是對的,元慧的確能在這里適應(yīng)的很好。”
他注視著從頭到腳都在散發(fā)著歡快氣息的少女,悠悠地補充道:“我本以為,你因為從前生長于多少拘于禮數(shù),大概會覺得這里人與人之間相處怪異,總得有一段時間過得封閉消沉漸漸才能習(xí)慣這里的生活;現(xiàn)在看來,是我狹隘了。”
“既來之則安之”鐘元慧遲疑地回答。
怪異?不,她可太適應(yīng)性良好了。
“那你可知,這句話的前一句是:‘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謝昱望著少女因為疑惑而蹙起的柳眉,溫和地解釋道,“這句話的意思是‘遠方來者若是不信服,便用教化來使他們信服’啊。”
謝昱正襟危坐,身體很是端正,語氣卻依舊閑適地說:“我是說,遠方客,你準備好上第一堂課了嗎?”
鐘元慧有些疑惑,他只是挺直了腰背,卻并沒有站起身來,武功又不是文化課,難道就要這樣教授她內(nèi)功嗎?雖然她如今是個武學(xué)盲,但也知道這是一門需要身體力行的課啊。
但她依舊把手里的包袱丟到一邊,整了整衣服,理了理發(fā)型,抬頭挺胸,站的像棵小松樹,很是嚴肅地回答道:“是!元慧準備好了。”
絳河捂住了有點繃不住的臉,謝昱拂去衣袖上的柳絮,眉眼間也掛上了笑意。
柳絮飄飛,天地闊遠隨風(fēng)揚,她心田里是否總是這般青春盎然呢?那要交給遙遠的將來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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