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范氏!”馮道宏忍不住開口打斷她,卻讓她更加惱火,當下便不管不顧起來。
“我竟不知我原成了這家里的惡人了,大爺若是想做好人,不妨做到底吧,這來歷不明的女兒我可不敢要,大爺想要便記到大嫂名下好了。”
馮道宏皺起眉頭,厲聲訓斥:“你胡說八道些什么,大哥都是為了家里著想,再者說大哥說的有什么錯,你嫁入我馮家已有六年,卻無半點子嗣,如今竟還生妒,動輒便拿范大人壓人,今日是家宴,收收你的脾氣。”
“馮道宏!我都沒怨你們馮家誆我做你的填房,你倒是會倒打一耙,行,我也不跟你吵,我這話就放著這兒了,大房如何我管不著,二房里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你——”
馮若南有些詫異,還有些新奇,她倒是頭一回見這樣的馮道宏,從前別說這樣當著別人的面訓斥,他連對她娘親大聲說話都是不曾的,哪里見過他這個樣子。
她正看的熱鬧,就聽馮老夫人開口:“好了,都住嘴!讓你們吵得頭疼,南姐兒,你有什么想法嗎?”
馮老夫人及時開口,她既不想因此與范家的關系生了嫌隙,又沒法提出讓馮若南一個正室原配的女兒為庶出,最好便是能讓她自己開口,若是她聰明的話就知道這樣對她才最好。
卻見她微微垂首,肩膀輕輕顫著,再次抬起頭來時,一雙桃花眼中滿溢著淚水,在燭火的映照之下顯得波光粼粼,秀眉微蹙,卻還是對著馮道宏展顏一笑,一大顆淚水從白皙的臉蛋上滑落,眾人一時都不自覺停住了動作,她語氣微滯,道:“纏綿病榻、漂泊孤苦多年,能再回到父親身邊已是心滿意足,父親,不必如此的,其實我還可以回祁州的,程夫人待我極好,母親的衣冠冢也還在那里,我怕我不回去,以后連個去看母親的人都沒有了。”說完她又側過身去,一手掩面一手拿帕子拭去臉上的淚水。
場上一時有些安靜,自然也沒人看得見側過頭去后她冰冷的眼神。
眾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家宴一時也沒法進行下去,馮老夫人便吩咐人都撤了。
馮道宏并沒有如往常一般與范氏一起回去,而是送馮若南回到了嵐湘苑。
兩人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能看到嵐湘苑的牌匾時,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后面跟著的人都很有眼色的沒有上前。
微風輕輕吹過,一旁池水中的月亮變得支離破碎,風過,月又復圓,可這月,終不過鏡花水月罷了。
馮若南轉過頭來,一雙眼在這月光下波光盈盈的。她有些忐忑不安,模樣看起來還有些無助可憐。只見她小心翼翼開口:“父親,方才在席間,南兒說謊了,只是南兒也是逼不得已的,還請父親責罰。”
馮道宏看著眼前自己的大女兒,又不由想起了從前在祁州的日子,在心中嘆了一句自己大概也是年紀大了,這才悠悠開口:“是嗎,你說了什么謊?”他的話很平淡,平淡到聽不出他的情緒。
“南兒,南兒……”她看起來很是緊張猶豫,手緊緊的抓著帕子,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般開口,“南兒確實是被人販子拐走,逃脫,最終被程夫人所救,只是,只是南兒是自己逃出去的。”
她猛地抬起頭來,眼眶里蓄滿了淚水,一雙眼倔強又恐懼。“父親,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么,你曾經對我和娘親那般好。我害怕,所以我逃了,只是我沒想到逃出去不到一天就被人販子抓住了,他們打我餓著我,還要把我賣出去,我只是,我只是,我沒有辦法……”說著說著她眼眶中的淚水就如珠串般一大顆一大顆的滾落下來,她也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連忙拿手中皺巴巴的帕子遮住眼睛。
馮道宏見此,在心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自己將這語無倫次的話在心中補全了——想來她當年年紀還小,便見自家的管家要殺她的娘親,雖然跟著娘親逃到了莊子上,可還是被捉了回去,曾經讓她安心的地方如今卻使她害怕不已,于是那晚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趁亂逃跑了,卻不想被人販子拐跑了,吃盡了苦頭,最終逃脫的時候大概還使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說不定還關系著人命。小小年紀遭受了這些,自然是喪失了對人的信任,又大病一場,身心都是最脆弱的時候,這時自己娘親的手帕交施以援手,她心中自然是感恩戴德,至于為何要在她及笄后將她送回馮家,想來不過是有利所圖。多年的照拂,或許有感情,但依舊將她送回,看來所求不會小。
馮道宏再看向眼前的女郎,一看便是被精心照顧長大的,當下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的警惕便少了幾分,連語氣也顯得溫和:“你是我的女兒,我怎么會害你呢,當年之事有諸多內情,你也無需知曉,眼下你既已回家,我自會護你周全,你且安心。”
馮若南的淚珠子再次溢滿眼眶,滿眼的感動欣喜,“我自是相信父親的,只是南兒怕極了,沒有人能幫我,娘親,娘親也去了,我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程夫人雖對我好,可我還是想念爹爹和娘親,可我又怕大家不喜我,這才撒的謊,爹爹不生南兒的氣好不好,南兒一定對爹爹的話言聽計從。”
一番話既有對馮道宏的依賴信任,又有對衛氏的不舍難過。她那雙眸子就像會說話一般,不由得也感染了馮道宏的情緒,漸漸地馮道宏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已經有些淡忘了自己對衛氏做過的事,也越發地將自己這個女兒當作平常女郎了。
“你不必多想,我們都是你的家人,自然是為你考慮的,至于二夫人,你要尊敬她,其余人日后你自會慢慢了解。時辰不早了,你且先去休息吧。”
“是,謹遵父親教誨。”
馮若南目送馮道宏離開,消失在轉角,她才慢慢起身,頭也不回的回到了嵐湘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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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近日塢杏客棧辦起了懷古宴,多是七八年前的各地特色小吃,且做的十分正宗,尤其是南方跟胡地小吃,一時在定京城風頭無兩。
蘇子澤今日也來赴宴了。昨日是與書院的同窗相約,今日卻是赴自己兒時玩伴的宴。
他從小在定京城長大,不論是世家還是官宦子弟都很是熟識,與他最為交好的還是計相的長子俞崇跟尚書左丞家的三郎周昊垣,也就是今日邀他一同前來品這懷古宴的二位。
他比二人到的早,便先要了壺茶坐著慢慢等。
一樓大多都是散客,只有八人以上才會去廂房,若是人少也自可去二樓小包間,只是大多還是隨意的,所以一樓總是看著格外熱鬧,則是三樓客房,可供客人投宿。
還不到飯點,一樓的人稀稀拉拉的,偶爾有別的桌談話的聲音傳來,他也能聽得清楚。
旁邊的人似乎昨天也來過,一直在討論昨日發生的事,還時不時的評頭論足一番。
“你可聽說了,昨日這里有個不知哪里來的紈绔調戲一姑娘,竟被秉昱公子給攔了。”蘇子澤看見他說完還往自己這邊指了指。
假裝什么都沒看到,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皺了皺眉,又喚來小二將茶葉換成了水,便繼續聽那人閑聊。
“哦?怎的?是哪家的千金竟也來這懷古宴了?想來定當是容色出眾。”
“非也非也,那位女郎頭戴冪籬,雖氣質不凡,但穿著并不與我們定京貴女一般,且看昨日秉昱公子也不似認識她的樣子,應當不是我們定京貴女。”
“既如此,那若不是來走親訪友、投靠親眷,便是碧梨溪又有新姑娘了吧。”這人嘿嘿一笑,模樣有些猥瑣。
“也說不定是容貌丑陋,所以才帶著冪籬呢。”開口這人有些不屑一顧,他拍了方才那人的肩膀一下,直拍的他往前一撲,“你小子,回回十五都搶破頭往那兒去,也不見你去消費一把,真是摳門的緊。”
“你說的也是,若當真美貌,何懼他人眼光。”這話得了一眾人的贊同,主要還是受如今民風的影響。皇帝不喜性格木訥之人,偏愛那有氣性敢笑敢言的才女,因此定京女郎們也開始以此標準為榮,漸漸地便以此為風,郎君們也是見怪不怪,偶爾見個扭捏的,還嫌棄小家子氣。
“你也省的說我,哪回花魁娘娘跳舞你不是看的最起勁,嘁。”被拍的那人沒敢打回去,只言語回擊。
“哎哎,你們別吵,左右十五快到了,咱們再去看看不就曉得了,我就是有些奇怪,咱們打小就在定京城里長大的,多少的公子都見過,昨日那位看穿著打扮也不像是普通人家,怎么竟聽都沒聽過,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哈,指不定就是偷了自家老子的錢出來打腫臉充胖子,還以為能如此便可得女郎芳心,卻不想秉昱公子珠玉在前,人家又哪里看的上他。”
“還說不定都是贗品呢。”
“哈哈哈……”
蘇子澤皺了皺眉,碧梨溪是定京城最繁華的一條河,原不是這個名字,只是后來有人在河上開了許多畫舫,不僅有做生意的,連姑娘也有。直到四年前碧梨溪開了起來。
碧梨溪是間畫舫,只是他們家的畫舫是別人家的五倍大,且船的樣式精美,船內也更寬敞,頗有種南邊的精致雅趣意味。其余畫舫本還擔心這是來搶生意的,結果人家不做皮肉生意。里頭的姑娘雖個個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卻都是清倌,且價格還高的很。不過他們對客人的保密措施做的比較好,因此往來的大多是定京城有身份的人。也礙不著旁人的事,很快名聲便打出去了,從此人們提到那河便直接說碧梨溪。后來碧梨溪在畫舫外面搭了個臺子,每月十五推出一位女郎為花魁,在臺子上免費為大家表演一場助興。聽聞皇帝都曾微服私訪來看過花魁,而那位女郎后來也確實入了宮,如今已是昭儀之尊,因此人們也開始喚花魁為花魁娘娘。此事在民間流傳,大家當個皇帝慣有的花邊新聞來聽,蘇子澤卻知道,這是真的。
蘇子澤并不是不喜碧梨溪,而是覺得他們這般談論她讓他覺得不舒服,他想起昨日在客棧門口那驚鴻一瞥。
那個圓臉丫頭掀開馬車簾時,他看到了她的臉,在昏暗的馬車里,一襲黑衣,臉卻是瓷白的。她就那般微微側著臉,神情是說不出的冷淡孤獨,這是他從未在別的女郎身上見過的,卻讓他心里有了絲不一樣的感覺,好似眼前這人本就不屬于這里,稍不留神便要離開一般。
就這么頓了一下,他沒有立刻進入客棧,而是看著她下了馬車,緩緩走進客棧,看著她被人注目,看著她被人搭訕,然后就看不下去了。或許換作其他任何女郎被調戲他也都不會置之不理,但他其實并不知道是自己的腦子更快還是身體行動的更快,他上前阻攔了那人伸來的手。想來自己也是多管閑事了,看那日那女郎的表現,只怕自己不動手她也能處理得很好。
輕輕搖搖了頭,蘇子澤又端起水來淺淺的飲了一口,就見門口行來兩人。周昊垣大步走在前面,還時不時的回頭拉俞崇一把,俞崇卻在后面走的不急不慢的,瞇著眼睛四周看了看,又搖了搖扇子,對他一笑。
蘇子澤也回以一笑,看著兩位好友落座,又示意小二給他們二位上茶。
周昊垣將茶一飲而盡,開始對著蘇子澤念叨:“你行啊,剛回定京沒多久就又出名了啊,方才在想什么呢,看你又是搖頭又是笑的。”
他說話很是直接,一方面是他們實在熟得很,一方面則是他性格的緣故,往好了說是不拘小節,往不好了說那邊說粗枝大葉、不解風情,不過這也都不是什么大問題,起碼在姻緣方面是完全不用擔心的,不說家世,他的模樣雖比不上蘇子澤周正,卻也是硬朗的長相,再加上偏愛習武,更給他添了幾分的英氣,許多定京女郎就偏好這一款。
蘇子澤又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道:“景江你可別打趣我了,你既喝得慣,便多用些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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