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京中事多，孟老先生知年輕人容易心浮氣躁，便是在私塾困著也是學(xué)不進(jìn)去的，干脆給他們都放了幾天假。

        于是，大部分人都去圍觀了這晗朝頭一次皇子選妃。雖然他們都進(jìn)不去，只能在角門外看著，或是品評女郎們或是指點江山。

        而蘇子澤在跟俞崇和周昊垣二人分開后去城南的一家點心鋪子親自給他母親明淑縣主買了她最愛的桃花糕，又給他祖父買了些進(jìn)補的食膳。

        蘇老爺子回京后精神好了些，皇帝也派了太醫(yī)來時常照料著，雖還是治不好，但對蘇家來說，老爺子能多留一日都是好的。

        蘇家大房一同用了暮食，明淑縣主見自己兒子難得這般有心，還特地跑那么遠(yuǎn)給自己買桃花糕，心里受用的很，卻還是笑著打趣他：“秉昱今兒個這是怎的了，還知道孝敬娘親了？都說無功不受祿，說吧，是有什么想求為娘幫忙？”

        一下被點破心思，蘇子澤撓撓頭。這般稚氣的動作倒是少在他身上見到，連蘇太師都有些訝異了，奇道：“看來是真有事。”

        明淑縣主挑挑眉，似乎明白了什么，問：“秉昱，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吧？”

        蘇子澤被自己父母這記直球打的猝不及防，一下有些羞紅了臉，卻還是強作鎮(zhèn)定的開口：“回母親的話，是。”

        “兒子心悅一人，想求母親替我上門求親，三書六禮，三媒六聘。”

        明淑縣主的笑意收斂了幾分，她雖平日對蘇子澤很是隨和，也從不對他的事多指手畫腳，但除去每個母親本身對自己兒子婚事的挑剔，她本身的出身也決定了她的眼光，即便再信任自己的兒子，也很難不對他的婚事多加斟酌。

        明淑縣主很快想了下自己兒子常接觸的女郎，覺得八成就是私塾里的其中之一，心中有數(shù)，便問道：“哦？不知是哪家女郎？”

        蘇子澤道：“便是中書侍郎馮大人的侄女、太仆寺少卿的長女，在馮家排行四的。”

        明淑縣主眉頭一皺，“是那個剛從南面回來不久的？”

        “是。”

        明淑縣主還以為會是崔清芷，畢竟二人從小相識，性情愛好都相似，可她沒想到竟是個連嫡庶都不清不楚的女郎，她也只在之前昌盛伯府的雅會上見過一會，本只覺得卻是長得好，卻不知竟是個有手段的，這才進(jìn)京多久，就把秉昱迷得非她不可了，若將來，可還了得。況且那馮四的父親不過是個太仆寺少卿，雖伯父還算有權(quán)有勢，可于他們蘇家這種文官世家全無助益，況就算只看官位和家世，他們馮家便是無論如何都及不上他們家的。

        明淑縣主沉吟片刻，還是將心里這些念頭委婉的告訴了自己的兒子，自蘇子澤回京之后，蘇家的事情便開始讓蘇子澤接觸了，因此，雖然很殘酷，明淑縣主也還是將這些現(xiàn)實問題一五一十的跟蘇子澤交代了清楚。

        “可是母親，若我為了您說的這些，隨便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就真的好嗎？”

        “母親知曉我的性子，我若開口，必定是心里想清楚了的。若我就這般放過，余生我都會后悔，當(dāng)初為何會為了這些外因輕而易舉的放棄。家世、名聲、權(quán)勢、地位，我不相信我努力是得不到的，但我不想后悔，母親，你便允了我吧。”

        少年人的意氣難能可貴，那種全心全意的、熱切的、自信的，都那么的令人動容。

        可惜，這并不能讓明淑縣主妥協(xié)，畢竟婚姻大事，哪有說起來那么簡單，不過她還是心疼兒子，便道：“你若是真喜歡，我找人去打聽打聽，只是我再縱著你，她的身份也是匹配不上你的，最多做個良妾，待你的正室過門后才能進(jìn)咱們家的門。”

        “母親！我想娶她為妻，不是妾！”

        “蘇子澤！你看清楚，你是我們蘇家的人，你還清不清楚自己的責(zé)任？如今你祖父身子這樣，你父親整日為了蘇家操勞，你呢，我們讓你安心讀書，你就是這般回報你的祖父、父親，回報你的家人的嗎？”

        蘇子澤震驚極了，從小到大，向來是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可她母親這話卻是拿他當(dāng)孩子哄一般，而馮若南，在他母親心里不過是可以允他的玩具罷了。

        蘇子澤臉色難看極了，明淑縣主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想彌補一下，蘇子澤卻先開口告辭：“沒想惹母親不悅，只是兒子的想法不會改變，改日兒子再找母親談吧。”

        這是這么多年以來母子之間頭一次不歡而散，看著蘇子澤的白袍消失在了夜色中，明淑縣主忍不住嘆了口氣，對蘇太師嗔怒道：“我操心都是為了誰，你也不幫著勸著點。”

        “兒子都這么大了，什么脾氣你不知道嗎，我再勸不是火上澆油嗎，娘子消消氣，改日我定好好說他。”

        -

        很快三日過去，蟬鳴陣陣中，初選結(jié)果出來了。

        如馮家人所料，馮若瑤沒被選上，這點除了本人以外都覺得再正常不過，而馮若瑤雖不愿承認(rèn)自己哪里差，卻也無可奈何。

        讓馮家人吃驚的是，選中馮若南的并不是淑貴妃，而是皇后。屆時面圣時便是以太子妃或是太子側(cè)妃候選的身份去，而不是安王妃。

        這跟馮道義想的完全不一樣，他不僅買通了淑貴妃身邊的太監(jiān)，還買通了畫師，依照自己的安排，馮若南的畫像是絕不會被皇后看中的。

        而馮道宏卻在暗暗竊喜，他雖安排了，卻沒有想法子阻攔他大哥的安排，畢竟他也不是真的想跟馮道義對著干，只是想著不做白不做，給自己留條后路罷了，不曾想這其中竟出了岔子，他大哥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誰，陰差陽錯的倒是讓自己這路走通了。

        無法，結(jié)果已出，就算追究哪個關(guān)竅出了岔子也無用了，既已選上，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馮道義沒有聲張，只是暗自可惜，他已向安王示好，一門不侍二主，馮若南這步棋只怕是要廢了。

        而同樣一直關(guān)注著結(jié)果的蘇子澤則是愣住了，他不是都打點好了嗎，怎會，怎會……

        對，他當(dāng)時是查到馮家有意安王，所以著重攔了安王那里，太子那里也想法子攔了，只是不知怎得回事竟沒攔住。他以為馮家不會有膽兩個皇子都覬覦，也不會想到插手的是入內(nèi)內(nèi)侍省太監(jiān)郭奉陽，畢竟這人向來不會親自出手，沒想到竟真讓人鉆了漏子。這其實也是馮道宏歪打正著了，馮道宏找的那小太監(jiān)的干爹算是在郭奉陽身邊比較得寵的，可舊人到底比不過新人，眼看著來分自己權(quán)勢的人越來越多，他又怎會坐以待斃。趕巧這時候北邊來了群荒年投靠親戚的，一路上賣兒賣女的不少，讓他發(fā)現(xiàn)了個長得格外好看的，精致的跟那瓷娃娃似的，他自己看了都喜歡的不得了，偏偏他不便自己動手，這會子的功夫那孩子就被賣出去了，等他在找到那孩子的時候，價格已經(jīng)翻了不只百倍了。這會子正好有個馮道宏跳了出來，趕著送錢巴結(jié)他，他便正好將那孩子買了來送給了郭奉陽，郭奉陽果然大喜，這才能辦成這事。

        蘇子澤原是約了俞崇和周昊垣來商議如何說服他母親的，可沒想到，他百密一疏、棋差一招……

        蘇子澤失魂落魄，俞崇和周昊垣面面相覷，之前的話題也沒法繼續(xù)下去。還是周昊垣開口勸道：“秉昱，沒事，不是還有殿選嗎，還有機會的，馮姑娘也不一定就會被選上啊。”

        蘇子澤沒接話，俞崇也沒開口，他們不像周昊垣，平日里對朝中的事都比較敏感，知道如今情勢的嚴(yán)峻，既然連初選都沒能讓馮若南刷下來，那之后，以她的美貌和馮道義的手段，只怕不管怎樣蘇子澤都是沒有機會的了。

        俞崇拍了拍蘇子澤的肩，終究沒說出“世上好女郎多的是”這類的話安慰他，他看得出來自己好友對馮若南有多上心，只是走到這一步，他們都無能為力了。

        -

        殿選那日，天上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天也陰沉沉的，整個定京城都仿佛蒙上了一層肅重之氣。

        只是幸得雨勢不算大，且時間也不早了，宮里便也沒在推遲殿選的時間。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踢踢踏踏，碾過一個小水洼，嘩啦一聲濺了路人一身水花，那人回頭看了一眼，沒敢將心中的臟話罵出口來，只自認(rèn)倒霉的躬身繼續(xù)前行。

        依舊是從初選的那個角門進(jìn)宮，只是人數(shù)已少了許多，大部分都是京中叫的出名來的官家與世家千金。

        這次馮家只有韓氏來送馮若南，其余人都因下雨沒來，顯得有些孤單。

        下了馬車后，韓氏含笑握住馮若南的手，旁邊則由她的丫頭撐著傘，二人在雨里說了幾句話，主要是韓氏再次囑咐了馮若南一些面圣的規(guī)矩，便看著馮若南在小太監(jiān)的引領(lǐng)下?lián)蝹氵M(jìn)宮了。

        今日馮若南穿的是馮老夫人她們姐妹新做的天青色百褶留仙裙，搭了輕薄的朱紅內(nèi)襯與短褙，挽了利索的隨云髻，簡單的配飾，顯得整個人纖細(xì)挺拔，嬌美又不失清谷，在這煙雨蒙蒙中，像是一朵嬌艷的鮮花一般。

        韓氏看著她款款執(zhí)傘的背影，不愛讀書的她也不禁想起了一句詞——“寶香盈袖。約腕金條瘦。裙兒細(xì)裥如肩皺。笑多簪髻側(cè)，語小絲簧奏。”（摘自宋朝詩人呂渭老的《千秋歲》）

        人漸漸沒了影兒，韓氏收回眼光，心道，只是終究是可惜了。

        馮若南她們被帶到了之前初選時的宮殿，由宮里的嬤嬤按著名單一批一批的引著面圣。

        她靜靜的觀察了一圈，隨后便找了個地方隨意看著。

        皇宮不愧是皇宮，處處都彰顯精致繁華，且與闕國的皇宮還是不一樣的，晗國皇宮更喜用艷麗的色彩，像是紅、黃等，整體規(guī)格更加肅重大氣，而闕國的皇宮則更加靈動活潑，精致之處也更甚。

        她打量四周，旁人也在悄悄打量她，無她，畢竟大部分女郎是希望自己被選上的，所以像馮若南這般容貌出眾到無法不引人注意的，大家多少心里都會提防著。

        約莫過了半刻鐘的時間，便輪到馮若南這批了。

        她們沿著游廊走，沒有人說話，齊整的腳步聲伴著雨滴從房檐砸到地上的聲音響在耳邊，每個人心里都難免緊張了起來。

        福元殿內(nèi)，皇帝皇后位列高臺，貴妃等幾個高位妃子在其下首，太子和安王也在殿內(nèi)。馮若南她們走到殿外，站成一排，旁邊的太監(jiān)高聲念她們的姓名年歲和出身，等她們被念到姓名的時候便該給皇帝皇后等行禮問安，以此重復(fù)。

        “兵部侍郎施錦輝之女施曼婷，年十六。”

        “尚書右丞袁召成之妹袁珮容，年十四。”

        “太仆寺少卿馮道宏之女馮若南，年十五。”

        ……

        為了選秀女郎們都是精心打扮過了的，但或是巧合、或是為了在這天氣下襯得更加俏麗顯眼，她們十個得有五個穿了月白，其他的也多是淡粉、淺綠這等淺色。其實若是她們單獨拎出來這般穿都很不錯，但都站在一起，倒襯得馮若南更加突出了，只能說韓氏當(dāng)真是厲害。

        果不其然，前面一連幾個都直接被太子否了，直到輪到馮若南時他才有了些興致，讓她抬起頭來。

        馮若南依言抬頭只是視線依舊往下，沒有逾矩看向前方。

        而殿中的幾人雖看的不甚清楚，卻也足夠看清這是個美人了，太子明顯是心動了，一改方才故作的穩(wěn)重之態(tài)，眼神時而看向馮若南時而瞟向皇后。其實也不怨太子不夠穩(wěn)重，主要是皇后為了讓太子不耽于女色，選的便多是畫像上看著普通家世卻好的，因此這半個上午了，沒看著幾個喜歡的，眼下有個這般美貌的，可真如久旱逢甘霖了，他怎么會不心動呢。

        不只是太子，安王看著殿外的馮若南也著實被驚艷了一把，說實話他也挺同情自己太子兄長的，親生母親給他挑的沒幾個漂亮的，還不如淑貴妃，雖不是親生，分寸卻給他拿捏的正好，雖然畫像上如馮若南這般好看的讓人心癢的倒也沒有就是了。

        “上前來朕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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