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的計時器還在滴滴答答響個不停，手上的食材也才處理了一半，但蕭若詞顧不上許多，跟著紫巖急匆匆跑向內室。

        還未踏入房內，悲傷的嘆氣聲和凄涼的啜泣聲便傳入她的耳中。

        整個空間氣壓低沉，好似一潑冰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遍。

        房中不見沈平蕪，想必他是回去向葉湑“通風報信”了；賴九皋、八棄和七浮并排靠在墻上，眼如死灰一般，毫無光澤；硫谷的頭低低地垂著，緊握的拳頭上滿是血痕；宋月離的臉被淚水清洗得慘白，雙眸如過度開采的枯井，充滿了絕望。

        蕭若詞胸前劇烈起伏，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她一步一步走進床邊，慢慢伸出顫抖的手，猛地一拉床幃，入目的是如同一潭死水的身體。

        她踉蹌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捂著嘴，駭然道：“黎大哥……怎么會……”

        黎洛淵眼皮沉重，只能半瞇著雙眼，兩側臉頰深陷，雙唇干涸毫無血色，裸露的皮膚皺皺巴巴，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好像死神就站在他身旁，握住他殘存的虛弱靈魂，輕輕一提，便可結束他的生命。

        蕭若詞的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下來，“這是怎么回事？我不過是做個飯的功夫……”

        “都怪我！”只聽“砰”的一聲，硫谷將拳頭狠狠打在桌上，上面留下片片血漬，“是我疏忽！我只以為洛淵的毒來自普通蠶蟲，沒想到……居然是母蟲！”

        蕭若詞戰栗道：“你的意思是，黎大哥的毒是直接由母蟲提煉出的？可，他服用了葉湑帶來的解藥，理應沒問題啊。”

        “不！”硫谷痛苦地搖著頭，“若以普通蠶蟲的毒做餌，母蟲的毒會得到‘安撫’，即便無法根除，但毒性蔓延的速度是會減慢的，可如今，母蟲之毒兩兩相沖，最初彼此消減，但最終定會融合、擴大。”他嘶啞地低吼，“此時此刻，洛淵的毒，就算大羅神仙也解不了了！”

        聽到這話，七浮與八棄互相安慰似的抱在一起，發出悶悶的哭聲，賴九皋拍拍他們的肩，也在默默流淚，宋月離身子已經癱軟無力，嗚咽之聲像只無助的小貓。

        在場的所有人都經歷了由悲轉喜的慶幸，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被由喜轉悲的大石重重地砸入谷底，無法翻身。

        哽咽在死一般的沉寂中被放大了一百倍一千倍，聽得人撕心裂肺。

        忽的，紫巖抹了抹淚水，叫道：“硫谷哥哥，黎大哥也并非無法可醫吧？”

        眾人雙眸倏地射出微光。

        只有硫谷，依舊頹唐，“巖巖，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個辦法，我只有四成勝算，再說，若要‘以身換身、以血易血’，以洛淵體內的毒性，新主必定活不了！”

        紫巖嚇得不敢再說話，縮在蕭若詞身后也不敢大聲哭。

        不過此話卻喚起了其他數字兄弟的希望。

        “我來換！”賴九皋站了出來，毅然道，“我一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若能救洛淵一命，我死不足惜！”

        “九叔，不可！”八棄攔住他，“你是洛淵非常重要的人，不可以死，還是讓我去吧！”他孑然一笑，“我本就是個破了戒的和尚，背叛了佛門，我理應受到懲罰，你就讓我臨死前再做件好事，就算下到地獄，也不至于落入第十八層……”

        七浮打斷他的話，“八哥，你那都是逼不得已！倒是我，我的這條命是洛淵撿回來的，如今還給他也無可厚非！”

        “讓我換吧！”宋月離倚靠在床邊，握著黎洛淵的手，“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硫谷看樣子也想爭一爭，估計是考慮到自己若死了，便無人醫治黎洛淵了，是以緊咬下唇，喘著粗氣。

        爭先恐后地赴死，實屬罕見，可見黎洛淵在大家心中的地位。病人早已無力說話，雙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想皺眉卻只能輕輕蹙著，顯然是不想讓所有人為了他而失去性命。

        蕭若詞被眾人的爭吵聲攪得心煩意亂，再加上哭得眼睛痛，心情既沉重又焦灼。

        此刻，系統“很有眼力價”地響了起來。

        「烹飪時間結束！由于宿主未在規定時間內完成記憶美食的制作，需要接受懲……」

        “閉嘴！”蕭若詞捂著耳朵大喊一聲，再次抬頭，只見所有人都淚眼汪汪地瞪著自己。

        電光火石間，她只見滿布荊棘的前路赫然出現一道平坦大道！

        “系統！”她背對眾人，通過腦電波傳遞信息，“食材大禮包還有嗎？”

        「有，不過宿主，你的懲罰……」

        “這種危機時刻，你還在跟我說‘懲罰’？你到底有沒有心？”

        「……系統是由電子數據組成的，沒有心……」

        “你沒心，但我有！”蕭若詞的語氣不容置疑，“食材大禮包給我準備好，等過了這一關，我自會任你處置！”

        「可宿主這……哎，好吧，我立刻去申請。」

        蕭若詞霍然轉過身，臉上是驕矜又自信的微笑，像一潭桃花釀，醉人又惑人。

        “別爭了，我來！”

        紫巖大驚失色，拉住她的手臂，“小姐，不……不可……”

        硫谷和其余人也附和：“蕭大小姐，此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如此！”

        宋月離扶著柱子站起來，慢慢走向蕭若詞，神色固然凄愴，但掩飾不住感激，“若詞，你已經幫了我們這么多了，仁至義盡了。”

        蕭若詞一臉凜然，朗聲道：“你們以為我像你們一樣爭著去送死嗎？若我沒有充分活著的把握，我會這么說嗎？”

        硫谷不明所以，“蕭大小姐，你是何意？”

        蕭若詞故作無奈地輕嘆一聲，“說起來，我也是個苦命的人，我尚在娘胎時，我娘便是個藥罐子，所以我打小便浸淫在各種藥和毒之中，久而久之便形成百毒不侵的體質。”

        眼前六人面面相覷，眼中是深深的難以置信。

        蕭若詞見他們還在懷疑自己，急道：“我可沒活膩，這世間有那么多美好的東西我都沒體驗過，怎會輕易死去？再說，黎洛淵曾劫持過我兩次，我是腦子短路才會為了他犧牲自己！”

        八棄沉吟片刻，忽的睜大眼睛，“蕭大小姐，難道你對洛淵……”

        “呸！”蕭若詞毫不猶疑地碎了一口，意識到有些不雅后，她連忙抓住宋月離的雙肩，“離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啊！黎大哥是很好，不然你也不會對他死心塌地，只是我……我真對他沒那個意思！你可要相信我啊！”

        宋月離下巴微動，“若詞，只要黎大哥能活下去，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包括退出！”

        蕭若詞腦殼快裂開了，“你退出什么啊？我為了你又是扮道士、又是裝狐貍的，不就是為了能讓你倆白頭偕老嗎！”

        她不能再讓別人多說下去，不然可就真的有理說不清了。

        “小六！”她神色決然，“再拖下去，黎大哥就完蛋了，快點動手吧！”

        硫谷還躊躇地望著她，不知該怎么回應。

        蕭若詞一下把他拉到床邊，擼起袖子，喝道：“快啊！”

        硫谷眼睫一沉，再一翻，由原先的迷茫換上堅決，重重點點頭，“好，蕭大小姐，我們開始吧！”

        只見他取出一個小瓶，打開瓶蓋，一股奇怪的蟲香味撲鼻而來。他輕輕攥住黎洛淵如枯槁的手腕，把小瓶倒扣在其動脈之上，半柱香后，取下瓶子，里面的味道消失殆盡。

        “蟲卵已被吸入瓶中。”他鄭重地道，“蕭大小姐，請。”

        蕭若詞伸出白嫩的手臂，小瓶倒扣在她皮膚上的一瞬間，一種難以名狀的刺痛使她倒吸一口冷氣。

        她只覺得無數只小蟲撕咬著她的肌膚，啃斷她的筋骨，往肉里鉆，然后再往心里竄。

        起初只是手臂隱隱作痛，五根手指指尖好像被掀開指甲那般火辣辣的痛，很快，渾身上下的痛感也愈發明顯，說不出來哪里痛，也說不出來是哪種痛，就是渾身不自在，一會發冷、一會發熱，一會像結了冰，一會又像在炭火上烤。

        紫巖扶著她，用盡全力抱著她，但喉嚨被淚水填滿，發不出一絲聲音。

        “快看！洛淵能動了！”

        疼痛侵入大腦，讓蕭若詞分不清是誰在說話，但她能判斷出，這是個好消息。

        她凝視著床上恢復了些微血氣的男人，胸口涌出一腔怒火。

        “黎……洛淵！”本來想擺出十足的氣勢，可到了嘴邊，都變成軟弱的喃喃。

        宋月離擦著她額上的細汗，擔憂地道：“若詞，你有什么想說的？”

        蕭若詞覺得喘氣對自己來說都是困難，“離……姐姐，對……對不起，是我害得你無法與親人團聚，是我毀了你的清譽……”

        宋月離搖著頭，淚水甩了出來，“若詞，你千萬不要這么說，我謝你還來不及呢！”

        “黎洛淵……”她再次把“矛頭”轉向了病人，“我知道你能聽到我的話。你記著，你欠了我一條命，你就要用一輩子來還我。而我，又欠了離姐姐一輩子，所以我要你替我還離姐姐，一輩子陪著她、不離開她。若你違背誓言，要你永遠得不到自己愛的人，被朋友唾棄！”她一口氣說了許多，最后的聲音虛弱到極點，“你眨眨眼，代表你發誓……”

        慢慢復蘇了生氣的病人眨了一下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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