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珠一出現在門口，手握書卷宛如貴公子的葉淮就抬起了頭來，起身將容珠請了進來。

        想到等會要談的事情，容珠在門邊深深吸了口氣，才抬腳邁進。

        那一刻，倒是很有幾分將軍入戰場般的堅決。

        葉淮垂眸將容珠的舉動看著眼里，清冷的黑眸里也漫上了些散碎的笑意。

        “姑娘，請入座。”葉淮走近，一手握著寬大的衣擺，一手攤開示意容珠入座。

        一回生，二回熟，容珠也沒推拒，小柔幫著拉開座椅，就在葉淮對面坐了下來。

        說起來，這算是二人第二次共食早餐了。

        這次容父不會過來，容珠沒了之前的心急，一邊看著小柔從食盒拿出碗筷，一邊思索著等會要談的事情。

        葉淮還是與昨日無異，一舉一動都似貴公子般矜貴優雅端坐在容珠對面。

        兩人相視無言地吃完早餐，等到小柔收拾好食盒退了下去。

        廂房內一時間還是寂靜無聲，只剩容珠沉默望著沏泡茶水的葉淮。

        玉白修長的雙手提起煮沸的茶水，洗杯、投茶、沖泡一套動作，葉淮做的賞心悅目。

        直到將茶水遞到容珠跟前，隨著茶杯與桌面的碰撞聲，容珠才神志回籠。

        “感謝姑娘帶來的早餐，在下無以為報，若不嫌棄，這杯茶水還望姑娘品嘗看看。”

        葉淮聲音清越，收回手的時候，對著容珠如是說道。

        他的音色很是獨特，既帶著少年獨有的清澈，又如同琴音般悅耳，語畢還能叫人回味無窮。

        容珠端起茶杯，抬頭間葉淮正在給自己沏茶，另一只手扶住寬大的袖擺，皓腕露出了一截，那只白皙的玉手更加完整，像極了人見藝術。

        容珠垂眸，飲下口中的茶水，茶中的清香瞬間在口中漫延開來，沖淡之前的膩味，還剩甘甜在口中迂回。

        大梁國自十幾年前，從大亂中安定下來后，便再沒有出現過戰亂。

        許是百姓安定，不知何時起，刮起了一陣茶道之風，先前只是在王府貴族中風靡，也不知從何時起，連帶著平常百姓也研究起了茶道。

        容家富貴，好茶容珠自是品了不少。但像這般入口清甜，回味清香的茶，容珠還是第一次喝。

        放下茶杯，再望向葉淮，容珠發現這人除了好看之外，泡的茶還很好喝，心中倒是多了分認識。

        其實確切的說，這是容珠第二次和葉淮泡的茶。

        上一次，也就是昨日，容珠來訪，葉淮也以茶水招待了她。

        不過那時候，容珠是來找葉淮串口徑的，因擔心與容父撞上，心里慌亂的厲害，哪里還能顧忌得到茶水是個什么滋味。

        容珠抬眸見對面面帶淺笑的葉淮，收回了跑遠的思緒，同時心里有些不自在。

        昨日聽了父親的話，也了解到了葉淮現在的情況，再次看著他臉上的淺笑，容珠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試想若是二人互換了位置，于容珠而言，不要說笑了，就是不哭都是好的。

        之前不知便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心里完全就是另一番境地了。

        “我父親，昨日葉公子應當見到過了？”容珠沉默許久，終是開了口。

        “嗯，容老爺英武不凡，還很是心善。”葉淮嘴角帶笑，點頭回道。

        像是在打太極，將話語權再次踢還給了容珠。

        容珠雙眉微蹙，對葉淮這回答不甚滿意。但想著今日來的目的，還是將心里的不快忍了下來。

        “昨日，周叔應該也來看過葉公子了，公子身上的毒……”

        提到他身上的毒，容珠突然停頓，有些說不下去。

        又見他像個事外人似的，眉目含笑，好似那中毒之人不是他一樣。

        見他提著茶壺過來給自己添水，那云淡風輕的面容倒變得更加清晰了。

        容珠忍不住瞥開眼，實在是有些不忍心再見他這般若無其事的樣子。

        昨日父親說看不透葉淮，其實容珠又何嘗不是？

        兩次接觸，一次比一次讓容珠迷糊。

        一個身中劇毒的人，不僅不擔心自己的身體，沒有焦慮也就算了，旁人提及還能泰然處之。

        若說是早就沒了生意，照父親的話說，他斷不可能活到現在。

        可若真想活下去，以他身處這般境地，又是如何能做到這般闊達？

        容珠一時間想不明白，也實在是覺得這般與人做交易，有些不厚道。

        她與葉淮合作，是在拿他的性命交易，總的來說，是她占人便宜，而且有些下作。

        想起最開始時，她還想要以買他唯由，強迫他配合自己。

        真不知那時候的她，如何能狠的下心，想要去強迫一個‘艱難’活著的人。現在回想起來，容珠倒真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臉紅。

        不知容珠想到什么，竟連眼眶都有些微紅。

        還是葉淮見了，體貼地先容珠一步，主動開口提及。

        “姑娘不必介懷，在下中毒時日已久，毒早已深入血骨，這事，在下心知肚明。”

        說完提起茶壺，順手將容珠的茶杯沏滿。

        一盞茶的時間，容珠也已經整理好了情緒。

        再次望向葉淮，便聽他接著說道：“于在下而言，活著確實艱辛。”

        話雖如此，語氣卻絲毫聽不出‘艱辛二字，甚至嘴角邊的笑意都沒有淡過。

        但容珠卻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可誰又不想活下去呢！姑娘既能給在下活著的希望，即便是機會渺茫，在下也想要盡力去爭取一番。”

        葉淮說完，漆黑的眸子與容珠四目相望。

        對望的那一眼，容珠想到了當初在街上見到他的第一眼，他也是這般漆黑的眸子望過來，里面是她看不透的承重。

        容珠瞳孔一縮，衣袖下的雙手也跟著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盡力爭取一番……

        容珠垂眸，腦海里一直回蕩著這句話。忽地由葉淮，想到了己身。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想要反抗書本控制，想要為自己的人生盡力爭取一番？

        其實，她是懂葉淮的心境的，誰又想要任人擺布？不過區別是葉淮受制于身體，她受制于書本。

        時間悄然流逝，容珠陷入了沉思。

        葉淮說完那句話之后，便沒再言語。他身姿清逸端坐在容珠對面，修長的手指輕松握住茶杯邊緣，細品茶中滋味。

        等容珠再次回神之后，眼神較之前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看向葉淮，不再帶著之前的憐憫。

        現在，他們兩都是一樣的，誰也沒比誰好上多少，他倆像是同一類人，也像是拼盡全力，只為活著的半路知己。

        心態上轉變過來，之后的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你我協議成為夫妻，不過事先，我們得約法三章。”容珠正色道。

        葉淮聞言，垂眸輕輕“嗯”了一聲，接著黑眸望向容珠，抬手道：“姑娘請說。”

        容珠想了一晚上，又走了一路，腦子里的思緒早已經整理的明明白白。

        她有條不紊道：“周叔的醫術雖然了得，但是你中的是毒，且時日不短，我得提前與你說清楚，若是萬一……”

        “我是說萬一，萬一沒能醫治好你，你不可記恨容家。”

        容珠咬了咬嘴唇，見葉淮沒有反駁，立馬補充道：“當然，我定會讓周叔盡全力醫治你，若你我成婚，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周叔都會盡全力醫治好你。”

        “嗯，若是如此，那在下就先謝過姑娘了。”葉淮起身，恭敬地對著容珠行了一禮。

        容珠趕緊將人攔住，“誒，你等等，我還沒有說完呢！”

        直到葉淮重新落座，容珠才接著道：“這只是其一，若是將來你病好了，你得保證不能做傷害我容家的事，便是我容家的一草一木，你都不能傷害。”

        容珠說這話時，臉上帶著一股較真，偏生懵懂可愛至極。

        葉淮忍不住輕笑出聲，他矜貴地點了點頭，開口問道：“還有嗎？”

        容珠從他那笑聲中，聽聞出了些嘲笑之意，少不得要瞪大了眼睛，氣勢上兇惡幾分。

        偏生就是沒法從這廝身上找出一絲嘲笑來，再聽他問道，只得安慰自己是錯覺，將后面的想法一一道來。

        “因為我們這是協議成婚，不過這個婚約至少也要2年。”

        許有之后年會試完，就會接到娶公主的圣旨，到時候，只要他和公主成了婚，那本書就沒法再控制自己，這協議婚姻也就不用了。

        “到時候，你若想要離開，我們就和離，你若想要留下，容家也養的起，但是在此期間，不可與其他人有任何勾搭！”

        畢竟，她好歹是金陵縣第一富商之女，是有頭有臉的人，怎么可以被人帶綠帽子！

        想想都接受不了，所以，這是容珠后面加上來的。

        葉淮聞言，瀲滟的桃花眼里漫起了些許笑意，整個人瞬間綻放光彩。

        這笑意，不同于平常見到的疏離淺笑，倒像是他真正由內而外發出的會心一笑。

        一時半會讓容珠有些看呆了。

        容珠暗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見葉淮對她提的這些都沒有異議，感到很滿意。

        想到畢竟合作是兩個人的事，“你看看你可有什么要求，趁現在都可以說說，不過份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葉淮輕輕搖了搖頭，笑道：“姑娘在街頭救在下于水火之中，又肯這般厚待在下，在下沒有要求。”

        容珠也沒有深想葉淮的話，見他沒有異議，此事就當定下了。

        “我們既然約法三章，就該擊掌為盟，期間，誰都不許違背。”說著抬起一手，掌心對著葉淮。

        葉淮看了看容珠，又看了看那嬌小白皙的手掌，也跟著抬起一手，與容珠兩相擊，算是結為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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