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林獨自站在基地三樓的大露臺上吹風。

        還有半個月就要夏季賽了，此時此刻上海的平均溫度已經二十七八度了，一丁點都不冷。

        鐘林剛剛發涼的指尖此刻在四周溫暖的空氣中漸漸回了暖。

        現在是訓練時間，作為隊長，他無辜缺席訓練，汪明估計要扣他這個月的獎金了。

        不過扣就扣吧他這會實在調整不好心情去訓練。

        與其把這種不好的情緒帶給他的隊友，還不如就在這吹吹風喂喂蚊子。

        “咔噠”一聲，通往露臺的門被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自陰影處走到了月光下。

        是蕭野

        “你怎么來了”鐘林聲音微啞，有些不太想見到蕭野。

        他這個狀態，說不定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跟蕭野發脾氣的。

        所以不等蕭野開口，鐘林就趕人了：“你先回去訓練，我就自己待會，過會就回去了汪明要問，就說我不想訓練，他要扣錢就讓他扣吧。”

        敬業如鐘林，除非生病，從沒有缺席過訓練。

        蕭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此時此刻，他男朋友心情特別特別糟糕。

        雖然鐘林看著他，還一臉不耐煩地讓他走，但他知道，他要是真的走了，鐘林肯定會更難過。

        蕭野沒說話，只是在鐘林旁邊坐了下來。

        兩人都不抽煙，他就變戲法一樣，從兜里掏出來一罐冰可樂，塞進了鐘林手中。

        可樂應該是從冰箱里剛拿出來的。

        基地里的家伙們夏天根本不能斷冷飲，冷藏室的溫度被調到了很低，只有4c。

        蕭野穿的是休閑褲加斷袖，這可樂只可能是放在褲兜里。

        “傻么，這么冰的東西，一路裝過來，不怕給你腿凍掉一塊肉？”

        蕭野低頭笑了一聲，“想著男朋友可能想喝，就沒感覺冰。”

        鐘林心底酸軟一片，剛被人狂戳的有些漏風的心臟，此時此刻噗呲噗呲冒起了泡泡，還是可樂味的。

        拉開易拉環，鐘林喝了一口可樂。

        冰冷刺激的氣泡從喉嚨里炸開，一路向下，冰的鐘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但很奇怪地，身體卻感覺比剛剛要溫暖多了。

        蕭野就這么靜靜地陪著鐘林，兩人坐了足足有半小時。

        鐘林把最后一口可樂咽下去之后，終于開口說話了，“我有個弟弟，比我小兩歲，今年上大一。成績不錯聽說最近還爭取到了出國交換的機會。我媽說，就算家里要賣房子，也要供他出去讀書。”

        蕭野低低嗯了一聲，既表明了自己在聽，又不去打斷鐘林的話。

        “聽起來是不是可感人了？為了供孩子讀書，連家里房子都要賣掉我家不是上海本地的，這你知道吧？他們說賣房子，是賣老家的房子，可能也就不到一百萬。”

        鐘林說著，還扯了扯嘴角，臉上的表情極盡嘲諷，但眼神卻讓蕭野心疼的想把他按進懷里揉一揉。

        “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爸想我了怎么可能我當初打職業的時候，他差點就要跟我斷絕父子關系了。我爸就在那邊語氣很爛地拆我媽臺，然后我媽希望的父慈子孝有些演不下去了，這才跟我說了打電話過來的目的——讓我拿錢。”

        “一百萬我拿的出來。有什么拿不出的，上海的房子我都能買得起，一百萬還不是灑灑水么——我媽大概是這么認為的吧？”

        “我的確拿得出來，但我不想拿，我還讓我媽去賣房，然后掛了電話蕭野，我是不是很不孝？”

        蕭野轉過頭看著鐘林的眼睛，語氣溫和但堅定，“你剛剛也說了，父慈子孝。父慈子才能孝，你出來打職業的時候，家里給過你生活費么？”

        鐘林回憶了一下，搖搖頭，“我出來的時候，是我們班主任給了我五百塊錢。除了那五百塊，就只有當時一身衣服是從家里帶的了。”

        這話像是在蕭野心上用小刀子化了幾下，細細密密的疼痛讓他呼吸稍稍有些不暢。

        “父母有義務供養子女到十八歲，可你十六歲的時候他們就不管了，說起來也是他們先違法的，這種時候來問你要錢，你就是一毛錢不給，他們也沒什么辦法還是說，你在意你父母的想法？”

        鐘林垂著頭，蕭野看不清他的神情。

        要說在意，可能很多年前的確是在意的。

        但這么四年中，一共接到過三次媽媽打來的電話。

        鐘林早就不太需要這種來自父母關心和建議了。

        “我剛忘記跟你說了，我跟我爸媽關系不太好并不是因為我出來打職業，那只是個導火索我媽懷我的時候，因為不想丟掉工作，原本是打算把我拿掉的。但醫生說她的身體不適合做手術，如果拿掉可能以后都不能懷孕了。她沒辦法，才生了我。當時養家的重擔就落在了我爸的身上，所以我們家有一段時間日子過的很艱難。”

        “后來我懂事以后，我爸媽一不高興，就會把這件事拿出來說。在他們看來，如果當時我媽沒有懷我，家里現在應該會過得很好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自信，何況也不是我要求要出生的吧。”

        “所以后來我爸這么說，我就跟他頂嘴，我說‘你當時就該讓我媽拿掉我，或者再早點，你自己憋住，不就沒我這個麻煩了’，我爸就很生氣，他就打我。不過也就我上小學五年級之前他能打我，后來我就開始反抗了。”

        說到這，鐘林抬起頭，臉上帶了點真切的笑意，“我下手挺黑的，敢動手打自己老子的，可能也就我這種人了吧。”

        蕭野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刺疼，伸手把鐘林圈緊懷里，下巴抵在了對方的肩上，“沒事，他要敢繼續欺負你，我就幫你揍他。”

        他當成寶一樣捧在手心里的人，怕磕著怕碰著，怕鐘林不高興，自己難受都忍著。

        他這么愛著護著的人，憑什么要被別人打。

        鐘林抬起手，五指沒入蕭野的發間，緩緩摩挲了幾下。

        原本是自己在吐苦水，怎么吐著吐著，這人比自己還難過了呢。

        “那不能夠，現在我是誰，fta的隊長，一個打五個不成問題。”

        就維持著這個姿勢，鐘林把這些年壓在心里的東西，統統倒了個干凈。

        “后來我爸不敢打我了，就罵我是個討債鬼。我上學的時候就沒有拿到過零用錢，夏天吃的冰棍，幾乎都是老師買給我的。可能我這張臉還挺討人喜歡的吧，老師都挺愿意給我買冰棍就是后來運氣不好遇見了個變態。”

        蕭野猛地直起身，“變態？什么變態”

        鐘林猶豫著要不要說，但既然提到了，如果不說，蕭野肯定會擔心。

        “就是十六歲的時候。當時我上高二，那會還不高，可能也就一米七不到。有個體育老師，一米八幾有天體育課自由活動，我找了個陰涼地兒躲懶，他舉著兩根冰棍來找我。我當時還以為他想訓我呢，沒想到是請我吃冰棍。”

        “那冰棍上下了藥。”鐘林剛說完這三個字，就感覺攬在腰間的手猛地收緊了。

        “你要是聽不了，我不說了吧”

        不是什么好的回憶，要是讓蕭野聽了也不開心，有些不劃算。

        鐘林正想換個話題，就見蕭野自他頸間抬起頭。

        明明周圍很暗，但蕭野眼眶里的紅他看的一清二楚。

        “怎么還”

        溫熱的嘴唇貼了上來，這個場景這個氣氛，鐘林沒想到會得到一個吻。

        “我要聽”

        鐘林好笑地蹭了蹭蕭野的臉，“其實也沒什么，只是一點讓人身體發軟的藥。但當時我可能是性格比較剛，直接拿著器材室的鉛球就要砸他腦袋他嚇壞了，也就沒敢真對我做什么。后來我就輟學出來打職業了。”

        蕭野沉默了許久，問道：“這件事，你父母知道么？”

        鐘林嗤了一聲，“不知道。就算知道，他們也只會覺得我有問題，畢竟我那個弟弟從小可是被各種老師夸獎的。當時他正在讀初三，正要緊的時候，我爸媽不會分出心思來管我的至于我要輟學打職業，他們也沒問原因，就覺得我是學壞了，是個垃圾網癮少年。我班主任倒是問了我，但沒憑沒據的事情，我說出來又能怎樣？”

        “不過我走的時候，也是靠我們班主任給的那五百塊，才不至于落魄到去睡橋洞后來到了fta，就一切都好起來了。老汪對我挺好的，從一開始就照顧我。后來老孫成了fta的教練，一切都很好啊，中間出了個智障隊友，不過這都過去了。”

        “蕭野，我現在挺好的，所以你別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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