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再次看到b大的門口站著的張婧蕓，許蘅對她竟生不出恨意。

        b大門口有兩顆百年柏樹，兩人合圍才能將其環繞。張婧蕓此刻就站在左邊那棵柏樹下，陽光從柏樹濃密的枝葉照進來，落在張婧蕓身上成了一些細碎的光點，微風里那些光點若隱若現。

        張婧蕓身著簡單的牛仔白t，濃密的長發扎成一個馬尾，不似之前妖嬈嫵媚的樣子。看到許蘅緩緩走進，她遠遠地向她揮手致意。

        走近了，許蘅才發現張婧蕓沒有化妝，眼底雖有深深的暗影，整張臉卻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張婧蕓從來都是漂亮的，即便未施粉黛，也依然美得賞心悅目。

        “你家那位周先生呢？怎么沒陪你來？”看到許蘅孤身一人走來，張婧蕓笑著打趣。

        許蘅神色自若彎了彎唇，“他有別的事。”

        “這會他倒又放心你來。”張婧蕓說著，與許蘅并肩往學校里面走。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又不是洪水猛獸。”

        此刻，正值學生上課時間，校園內沒多少人，她們到空曠籃球場的看臺上坐下。

        看著空曠的籃球場，張婧蕓交叉了十指，俯身將手肘支在雙膝上，“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總愛拉你來這里看張耀陽打籃球。”

        “怎么會不記得？有一次我還被籃球砸到鼻子，鼻血流了一地。”想起往事，許蘅眼里浮上一絲懷念。

        “那是因為你看球不認真，球砸過來也不曉得躲。”

        “我本來就不喜歡籃球，是你每次總要拉我過來看球賽。”

        “知道你不喜歡，但球場上有張耀陽啊，所以我才拉你過來。”

        “當時你不是喜歡他嗎？干嘛拉我過來？”

        許蘅這句話太過自然，讓張婧蕓十分詫異，原本她以為，許蘅這輩子都不愿提及趙耀陽。

        “大概因為，我比較自卑，需要打著幫好朋友追人的旗號，才能明目張膽地看他，找他說話吧。”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最后你倆在一起了，沒我啥事。”張婧蕓的坦然讓許蘅放松了不少，笑容里帶著幾分釋然。

        “你知道的，我的手段不甚光彩。”張婧蕓聳了聳肩，抬頭瞇著眼睛看著頭頂遮天蔽日的法國梧桐，“在一起了又怎樣？自始至終，他喜歡的人都只是你。”

        張婧蕓的話許蘅是相信的，如果是大學時刻聽到這句話，她可能會很開心，但現在，她已經沒感覺了，“你呢，難道不是從始至終一直喜歡著他？所以才那么恨我。”

        “你太小看我了，我恨你不是因為男人。”張婧蕓笑了一下，眼底浮起一絲傷感。

        既然不是因為男人，那是因為什么？許蘅不解。

        等了片刻沒聽到許蘅問為什么，張婧蕓自顧自道：“因為你父親。”

        許蘅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誰？”

        “你沒聽錯，我說是因為你父親。”

        “為什么？”許蘅詫異極了。

        “三十年前，其實我母親和你父親在一起過，但因為我母親文化不高沒有穩定的工作，而你父親又是縣一中的老師，你爺爺一家堅決反對。最后，你父親和我母親分開了。”張婧蕓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后來，我母親深受打擊，匆匆嫁給了鎮上一個追了她很久的男人。我母親運氣不好，我父親是個人渣，不僅掙不了錢還常常家暴她，而且懷疑我并非他的親生女兒，所以發起狠來的時候，他連我一起打。”

        許蘅靜靜地聽著，無法將開朗外向的張婧蕓與那個被家暴的張婧蕓聯系在一起。

        “我母親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她深知沒有文化有多么可悲，所以她這輩子掙的每一分錢都花在我的學習上，她用盡力氣供我念書，我也很用功，順利考入省重點高中。就在我高三那一年，你父親和你來到了學校，我看到你父親那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就恨，而你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更令我火大。”

        張婧蕓的臉上有童年陰影留下的凄楚，更有不甘心的惱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你父親的存在，那時候父親打完我們就會出門幾天，母親總是鼻青臉腫地抱著一本相冊流淚，被我父親家暴的時候她一聲不吭，累得感冒發燒的時候她也一聲不吭，唯獨看到那本相冊，她就會淚如雨下。后來，我在外婆的長吁短嘆中平湊出了事情的大概，是你父親的懦弱才害她嫁給一個人渣，一輩子都被毀了。”

        許蘅不知道原來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張婧蕓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語氣十分酸楚,“更可恨地是，你一出現，就奪走了我的第一名，班上的男生都喜歡你，女生也羨慕你。你一出場，就輕易摧毀了我十幾年的努力。如果我有你那樣的家世，我一定不比你差，你知道嗎？”

        “可是婧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你母親理智一點，她就不會嫁給你父親，你外公一家如果足夠重視你的母親，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被家暴那么多年。”

        看著許蘅清澈的眼神，張婧蕓冷笑了一聲，“說得輕巧，我母親那樣柔弱善良沒文化的一個女人，她有什么遠見？我外公家那么窮，當時根本管不了我們……所以我恨你們，故意和你考入同一所大學，搶走你愛的人，我想讓你嘗一嘗愛人被搶走的滋味。”

        許蘅搖了搖頭，為她感到悲哀，對她的經歷不甚唏噓。

        “我上大學那一年，我母親就過世了，被父親家暴多年，她的身體變得很差，最后我還沒能讓她享福她就走了。”想到母親的死，張婧蕓突然痛哭出聲，“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現在我父親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給的一切，我恨不得讓他死，可他是我父親，我能怎么辦？”

        許蘅側過身抱住她，“我替我父親跟你說一聲抱歉……”

        張婧蕓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哭到哽咽：“我有多恨你，我就有多羨慕你……搶走張耀陽是我不對，但我是真心愛他的……”

        “我原諒你了，你能不能別哭了？”張婧蕓的失聲痛哭，吸引了下課的學生紛紛側目，讓許蘅有些尷尬。

        張婧蕓不管不顧，抱著許蘅哭成了淚人，直到再也哭不出來，她才接過許蘅遞過來的紙巾，將臉上的淚水擦干。

        “謝謝你今天聽我說這些，這些話埋在我心頭很多年了，但我只能跟你分享。”張婧蕓的聲音已完全沙啞。

        “你漂亮又聰明，前途一片光明，實在不應該困在往事里。”許蘅幫她把凌亂的頭發撥開，耐心勸慰：“再說，你也已經結婚了，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你丈夫想想，看得出來他很愛你。”

        說起丈夫，張婧蕓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幸福，“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母親，沒有人比他更愛我。”

        張婧蕓看了一下手機，她來找許蘅的時候調了靜音，這會趙杰已經打了很多電話，發了很多信息過來，看得出來他很著急，“走吧，我訂了下午6點的機票，我這會去機場，應該還來得及。”

        許蘅緩緩起身，終于問了她，“婧蕓，你是不是還有事忘了說？”

        張婧蕓回頭，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道：“你能不能請周先生手下留情？趙杰努力很久才成立了現在的公司，我不想因為我的原因，讓他的努力付諸東流。周先生想怎么對付我都可以，但能不能不要傷害趙杰？這些事他完全不知情的。”

        許蘅走下臺階與她并肩，“你是為了他才來找我的吧？”

        張婧蕓輕笑一聲，“如果不是為了他，就算是死我都不會來找你。”

        許蘅點點頭，“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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