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4章 吾生須臾
槍聲聽上去離大門很近，屋子里一群刀尖討生活的人瞬間反應(yīng)過來，找掩體的找掩體，拔槍的拔槍，歡快氣氛瞬間一掃而空。
雖然喝了不少酒，艾峰反應(yīng)依然不慢，他抄起對講機問屋外的警戒哨：“老劉，外面誰開槍？”
就在這時，大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槍聲。
熟悉各類槍械的艾峰立刻聽出開槍者使用的是UMP45沖鋒槍，只此一點就可以判斷出外面不是流氓混混之類的小打小鬧，因為混混們用不起UMP。
緊接著，對講機里傳來老劉的聲音：“是三順的車，有人在路口截?fù)羲樦袠屃恕液望溒孢^去救他……”
兩分鐘后，艾峰等人趕到路口時，截?fù)舻哪ν熊囈呀?jīng)跑了，只留下一地彈殼。
小隊長李三順駕駛的銀色皮卡車身上布滿彈孔，車?yán)锏睦钊樦辽僦辛肆鶚專瑴喩硎茄抢^伏在方向盤上，眼看不行了。
最先趕到的老劉和麥奇追擊槍手追出去了半個街區(qū)，返回后，跟于今和艾峰說：“兩個黑衣槍手，兩輛摩托車，經(jīng)過路口后向相反方向逃竄，明顯規(guī)劃好了撤退路線，手法十分專業(yè)。”
“看清樣子了嗎？”估計多此一問，于今還是問了一句。
麥奇搖頭：“都戴著摩托頭盔。”
看了一眼時間，艾峰說：“趕緊把人弄出來，把車弄走，一會兒警察到了。”
生日party徹底黃了。
半小時后，于今、艾峰和三個教官、六個隊長留下，圍坐在地下室里開會。
大家先傳看了從槍擊現(xiàn)場拿回來的彈殼和彈頭，待全看完，一個平時跟李三順關(guān)系不錯的隊長說：“三順過來時間不長，在這邊應(yīng)該沒有仇家。”
另一個隊長接過話說：“對方選擇在咱們總部門前路口動手，除了這個伏擊地點很理想外，很可能也有警告的意味。”
話音落下，六個隊長中看上去年紀(jì)最大的隊長開口說：“剛才我又問了老劉和麥奇，他倆回憶，兩個槍手的身形有點像亞洲人。”
亞洲人？
于今跟艾峰和三個教官對視一眼，緩緩說道：“莫非是三竹幫找上門了？”
……
……
滬市。
接到祝天歌親自打來的電話邊學(xué)道頗為意外，特別是電話里祝天歌不說緣由，只說請他到美國一敘。
結(jié)束通話，邊學(xué)道開始思維發(fā)散：這個時間點，難不成是因為祝德貞？
不能吧！
祝德貞怎么看都不像嘴上沒把門的人，再者說，就算要談，也該是祝天養(yǎng)出面，祝天歌見自己是什么意思？
正在心里琢磨著，手機又響。
看一眼來電顯示，是祝植淳。
電話里，喜歡鋪墊暖場的祝植淳少見地開門見山：“接到我五叔電話了吧？”
“嗯，你怎么知道？”
“飛機今晚8點起飛，你安排一下時間，咱倆一起走。”
拿著電話，邊學(xué)道更迷糊了。
“這是什么情況？怎么著？跟祝德貞一夜春宵，祝家人全知道了？先是祝天歌，現(xiàn)在是祝植淳，一個邀請，一個押送？這尼瑪也太扯淡了吧！”
似是猜到邊學(xué)道心里有疑惑，電話里祝植淳沉聲說道：“我五叔……日子不多了。”
“你說什么？”
腦海里祝天歌溫潤脫俗的模樣一閃而過，邊學(xué)道訝然問道：“你五叔怎么了？”
“心臟的問題，醫(yī)生說他隨時可能……”
“心臟病？美國也治不好？”邊學(xué)道問。
深深嘆了一口氣，祝植淳蕭索地說：“見面再說吧！五叔點名想見你。”
結(jié)束通話，邊學(xué)道拿著電話愣神。
他在想自己跟祝家到底是什么緣分，祝海山去世前要見自己，祝天歌去世前也要見自己，下一個又會是誰？
不管怎么樣，既然祝天歌親自打了電話，這一趟邊學(xué)道非去不可。
雖然他跟祝天歌交情不深，但看祝海山的恩義，看祝植淳的面子，甚至看祝德貞……呃，這么大的事，她肯定也會去，不知道再見面她會是什么樣的態(tài)度和表情。
一個半小時后，邊學(xué)道跟集團(tuán)高管開了一個臨時電視電話會議，把工作安排了一下。
接著他去了一趟徐家，跟徐康遠(yuǎn)和李秀珍一起吃了頓飯，然后乘車直奔浦東國際機場。
日暮里，旅途中。
去機場的路上，邊學(xué)道在車后排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中的世界無比璀璨絢爛，多彩富饒，他在那個夢幻般的世界里流連忘返。
后來，他每次回頭都發(fā)現(xiàn)身后的伙伴不見了一些人，幾次之后，他改走在最后面，讓伙伴們在前面走，結(jié)果，還是有些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任他怎么全神貫注都看不出大家是怎么不見的。
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孤獨感越來越強烈，直到最后身邊只剩下兩個人時，他用力抓著兩人的手，生怕他倆也離自己而去。
就這樣又走了一段路，他忽然發(fā)現(xiàn)四周空空蕩蕩，低頭看，身旁哪有什么人，他左手抓的是自己的右手，右手抓的是自己的左手。
原來除了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不屬于自己。
萬物皆幻，唯我是真。
……
……
芝加哥，祝天歌家。
祝家夠格進(jìn)“靜思堂”的人全都到了，只差祝植淳。另外還有幾個最近一兩年涌現(xiàn)出來的家族骨干也被祝天生和祝天養(yǎng)叫了來，算是他們獲得家族肯定的一種待遇。
到芝加哥后，大家都聽說了邊學(xué)道也會來，是祝天歌親自打電話請來的。
老實說這事透著反常，要知道邊學(xué)道“關(guān)門弟子”的身份對應(yīng)的是祝海山，跟祝天歌這兒論不著。
于是好幾個同輩找孟清池問祝天歌找邊學(xué)道來的原因，孟清池只是搖頭，說她也不知道原因。
大家不知道祝天歌讓邊學(xué)道來芝加哥的原因，但大家知道直系三兄弟越發(fā)寡言，意興闌珊的原因。
眾人最直觀的感覺是，祝天歌將死比祝海山離世對祝家的打擊更大，因為它莫名讓人聯(lián)想到了“氣數(shù)”二字。
祝家二代四子，性格迥異，各有不凡，輔佐祝海山打江山，幾乎難以找出更完美的組合。
現(xiàn)在“核心中的核心”祝天歌將死，打破目前的均衡局面還是小事，家族再無這樣的人才才是關(guān)鍵。
準(zhǔn)確地說，祝家還有人才，但能像祝天歌一樣，憑個人能力和手腕穩(wěn)穩(wěn)鎮(zhèn)住家族北美事務(wù)的人，一個也沒有。
能像祝天歌一樣，憑個人學(xué)識和性格魅力跟華爾街、K街和硅谷的天才驕子們建立真正友情的人，一個也沒有。
祝家再無祝天歌！
所以他要在自己活著時為家族盡最后一份力。
跟兄弟姐妹一個一個談完之后，祝天歌開始叫子侄輩的能干之人進(jìn)書房。
祝植淳不在，本以為祝德貞會在祝英凱前后進(jìn)書房，結(jié)果，祝英凱從書房出來，又進(jìn)去了七八人，還沒輪到祝德貞。
祝德貞倒是不在乎這個，畢竟她是女人，以后成家，生的孩子是外姓，在家族里屬于既要用又要防的人。
而且……
想到邊學(xué)道，祝德貞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如果她的真命天子真是那個人的話，她倆的孩子有繼承的邊氏財富在手，一旦介入，對祝家內(nèi)部的沖擊會非常大，所以現(xiàn)在五叔把自己排在后面也可以理解。
咦……難道精通數(shù)術(shù)卜算的五叔算到了什么，所以才提前防著自己？難道自己跟他真的會有結(jié)果？
越想心里越好奇，于是祝德貞越發(fā)想當(dāng)面問問五叔都算到了什么。
她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祝植淳和邊學(xué)道趕到，也沒單獨見到五叔。
為什么會這樣？
隨著時間流逝，內(nèi)心強大的祝德貞也不禁焦躁起來。
身為長子嫡孫，祝植淳一到就被祝天歌叫進(jìn)了書房。
他在書房里待的時間比之前待的最久的祝英凱還長，足足有40多分鐘。
走出書房，看樣子好像哭過的祝植淳走到祝德貞身前，說：“五叔讓你進(jìn)去。”
……
……
書房里。
看氣色一點不像病人的祝天歌精神奕奕地坐在茶幾旁，正神清氣閑地小口喝茶。
見祝德貞進(jìn)門，祝天歌放下茶杯，笑著說：“在外面等著急了吧？”
盯著祝天歌的臉仔細(xì)看，祝德貞問道：“五叔你……”
隨意地擺擺手，祝天歌站起身，走到書桌前：“不想你們看見我憔悴的樣兒，用了秘術(shù)。”
聽祝天歌這么說，祝德貞立刻明白，眼前的五叔是在燃燒最后的生命，木盡火滅。
看見祝德貞臉上的悲戚，祝天歌笑著說：“有什么好哭的？人都會死，你五叔我這一輩子榮華富貴樣樣不缺，見情見義見法見真，早就無憾了……來來，過來，寫個字。”
“寫字？”
“五叔最后幫你測個字。”
聽見“最后”兩字，祝德貞眼眶一下紅了：“五叔你別這么說……”
“好好，不說不說。”祝天歌神情灑脫：“我?guī)湍隳ツ！?
走到案前，提起毛筆，看著五叔磨好墨，祝德貞蘸墨落筆，寫了一個“仙”字。
目光灼灼地盯著“仙”字看了幾秒，祝天歌撫掌說：“人為靈，主動。山為石，主靜。人動山不動，山跑不了，遲早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說著話，祝天歌走到書畫筒前，找了找，找出一副字，遞向祝德貞：“你寫了個仙字，五叔送你個帶仙字的，希望你無病無災(zāi)，長命百歲。”
接過字，祝德貞就要當(dāng)場打開，正在這時，書房外傳來敲門聲，祝天歌扭頭喊“進(jìn)”，然后只見邊學(xué)道推門而入。
自己還沒出去，祝德貞沒想到邊學(xué)道會進(jìn)來。
邊學(xué)道剛才一直在跟祝天生說話，祝植淳叫他來書房他就來了，不知道書房里還有其他人。
祝德貞看見邊學(xué)道，邊學(xué)道看見祝德貞，兩人一樣的意外，一樣的表情復(fù)雜。
站在門口，邊學(xué)道說：“我等會兒再來。”
祝天歌出聲道：“不用，我和德貞說完話了，來，這邊坐。”
聽五叔這么說，盡管進(jìn)來后跟五叔一句正事都沒說呢，祝德貞也不好繼續(xù)留下來，她深深地看了對面的邊學(xué)道一眼，拿著五叔給的字走出了書房。
關(guān)上書房門，站在走廊里，祝德貞打開手里的字軸。
寫的是《赤壁賦》里的一段——“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
拿著字看了差不多兩分鐘，祝德貞呼出一口氣，將字卷了起來。
這幅字應(yīng)該是五叔寫給他自己的！
在祝德貞看來，五叔沒寫“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fēng)”兩句，足見他心中無憾無悲，估計五叔也是想用這幅字勸慰自己不要太為他傷感。
想到這里，祝德貞轉(zhuǎn)身看向書房門，她真的十分好奇，好奇門里的五叔和邊學(xué)道在說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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