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重影，燈火搖晃，李青云在孫家奴婢的幫忙下，迅速煎起藥來。

他知道現在的程棠音很難。

她當是既想穩住孫小少爺的性命，又怕得罪那隱在暗處的“上仙”，更要順手牽羊，借針灸的機會，取一兩滴黑心之血。

程棠音把李青云叫出來煎藥，未嘗沒有存著小心的意思，擔心取黑心之血的時候，被他看出一絲端倪。

畢竟，李青云是個藥師，在程老面試他的時候，還提到過曾私下煉過靈藥。

猛火猛熬，這一劑強心湯很快就好了。

當李青云端著熱氣騰騰的藥湯進去時，程棠音剛好已經收針。

在孫家人焦慮的注視下，只見程棠音又在男童心口輕輕連拍三下，動作有著異樣的韻律，與輕重不一的力度。

“哇……”

那昏迷的孫小少爺忽地張口一吐，噴出大量的黑稠嘔吐物，房中頓時腥臭彌漫，令人作嘔。

“好了！”

程棠音輕輕避開，卻是擦了玉額上的汗水，如釋重負地勉強一笑。

只見孫小少爺連噴三口黑色液體后，便有哇哇哭叫著醒來，喊道：“爹，娘，有仙人在夢中說，要帶走去，跟他去修仙！我不想去，他卻拉著我一直走，一直走……”

“我的兒啊！”孫夫人喜極而泣，不顧嘔吐物腥臭污穢，將男童緊緊抱在懷里，唯恐再度失去。

那中年樣貌富態孫老爺，則是趕緊跪倒在地，朝房中上空磕頭敬拜，低呼道：“請上仙饒恕！孫家這一代就剩這根獨苗了，只想讓他平平安安做個凡人，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并不想修仙……”

孫老爺倒是反應靈敏，這般磕頭跪求，或是知道些什么。

至于那位“上仙”答不答應，卻是未知了。

“孫夫人，先讓小公子把藥湯喝了吧！”

程棠音看了李青云一眼，從他手中接過湯碗，安撫著男童喝藥。

在她的眼中，李青云看到了疲累與絲絲強力隱藏的恐懼。

他心里不由輕嘆一聲。

“醫者圣人心，程東家終是看不過意去，用力有些過了，損及人藥的些許藥力，給男童強續了命。這黑心人藥，九天‘成藥期’當是被她這一手，便要耽誤了！”

“禍端，自然也就降臨在她身上……”

李青云自是看得出，此時的程棠音身上多了一絲陰冷的惡意。

此界活種人藥，當是有種某種古怪的規則規矩，當有人破壞人藥，那“上仙”就會將這份“因果”轉嫁在程棠音的身上。

程棠音當是一時心軟，救了男童，卻引火燒身。

不出意外的話，她當已經被那暗處的“上仙”悄悄施了道法，已被選定為替代男童的人藥之選。

李青云暗自搖頭，不知該夸程棠音，還是罵她傻。

也是從醫十年的神醫了，這當不是第一次接觸人藥與上仙啊，怎么會如此沖動……

“孫老爺，按強心湯的方子，每天三服，九天之后，小少爺當就基本無恙了！”

此時，程棠音交待孫府后續如何用藥，說著說著，她卻是眉頭驟然一蹙，低哼出聲，忍不住捂住胸口。

“程霞，李藥師，我有些不適，趕緊回去吧……”她已經感覺到身體不太對勁了。

“小姐，我來扶你！”張程氏趕緊攙扶住程棠音，急急往外走。

她跟著小姐到處出診，已經是“老江湖”了，自是看出今天小姐有些不對勁。

這孫府，邪門！

“李藥師，這些診金得拿上！”

孫老爺跪拜完后，令人奉上十金，算是頗為豐厚了。

但再豐厚，也抵不上程棠音自己以命擋命啊！

李青云隨手接過，看了看這位面色有些異樣的孫老爺，轉身跟隨程棠音兩人出府。

“讓車夫，再快一些……”

有些搖晃的馬車上，程棠音催促著再走快些，聲音越發虛弱。

她的臉色開始泛起不正常的煞白，不時輕捶那有些規模的胸口，仿似要將里面的什么東西給逼出來。

李青云戴著面紗，臉色依然平靜，并沒有因為程棠音被那上仙“咒”上，而有所動容。

此身，萬古漠然，距離凡人般的多情善感，還差著十億八千萬里！

當然，他心里是有些同情，甚至有一絲小小的佩服的。

東家，內心比想象的要果敢與強大，與外表的溫婉柔美，有著極大的反差。

“貧道，該出手助她拔除人藥種引么？”

李青云有些遲疑。

倒不是冷漠無情。

對他來說，拔除程棠音身上的“人藥種力”，是再簡單不過的小事。

但這么一來，那暗處的“上仙”，就會發怒，將他當做人藥來種了，那么一來，他身上就有太多說不清楚的東西。

就在這時，微微搖晃的車廂中，卻又驀地一冷，那股孫府出現過的森然寒意忽然出現。

張程氏氣血旺盛，只是打個了噴嚏。

李青云則假裝縮了縮身子，表示感到冷意。

只有程棠音，那張玉臉頓時更加煞白，眼神變得明顯驚慌與恐懼。

她沒有想到，過度干擾人藥的后果，會這么嚴重！

“上仙，不但不想放過我，還想將程霞與李藥師，一起毀了！這可如何是好……”程棠音忽地涌出后悔之意。

她忍不住看向對坐的李青云，眼神會說話，浮現濃濃的歉意。

唉！

李青云忽地搖搖頭。

他感受到有一絲“仙法”異力，要落駐己身，卻哪里又知曉萬古魂尸的強大，自是如螻蟻般被瞬間彈飛。

“咦……”他甚至聽到這位緊追而來的“上仙”的念識波動。

“停車！”

李青云忽地低喝一聲，音雖低沉，卻似蘊含著不容抗拒的意志。

那驅車的馬夫頓時立刻提動韁繩，在迷離朦朧的街道夜色中，迅速讓馬車停下。

“青、李藥師，你這是？”

程棠音忍住心頭的刺痛，驚訝地問道。

“我忽然記起，在張記制器鋪，定了套煉藥的器物，既然順路便拿一下……”李青云輕聲解釋著，笨拙地跳下馬車。

在程棠音幾人的注視下，他疾步走到街頭拐角處，來到一個有些幽暗的巷子，巷尾的盡頭的確豎著張記制器的招牌。

“嘁！既然非要陰魂不散，趕盡殺絕，那貧道便賜爾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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