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黃昏時分，金烏西墜，霞暈天邊。

街邊的一間小酒館，雅間。

晚風輕暖，從窗戶外面吹進來，撩動案前那一道白袍蒙面年輕人額前的一縷發絲。

“這應該是我在濃香里小酒館的第八十一黃昏，與他的第八十一次交易……”

李青云淡定自若地小酌著，等待對方的到來。

在他左手的袖口中，靜靜躺著三個小玉瓶。

瓶子里裝的，是一種叫“引神散”的第四境靈藥，也是這一次的交易之物。

對方給他需要的“人藥”，他給對方煉制這種引神散，彼此需要罷了。

這么些年過去了，他暗地里早已成為萬福城地下圈子一名聲漸起的新晉靈藥師，獲取人藥資材，早就不止看病時的“小偷小摸”。

甚至，他憑借地下靈藥師的身份，逐漸接觸到更多的靈藥方子，“圈子”早就超過了神醫妻子程棠音。

這時，李青云鼻子忽地動了動，嗅到了什么。

緊接著，雅間的門便被有節奏地敲響，三聲之后，一位身著黑衣、面容普通的年輕男子嫻熟地走了進來。

隨手掩上門后，年輕男子大咧咧地坐到李青云對面，點了點面前的空杯子，示意李青云滿上。

李青云持盞自飲，卻是無動于衷，目光只是若有所思地落在對方的面皮上。

“哎，魔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們的第八十一次見面交易吧，這么熟了，還不值當你斟杯酒？”

年輕男子有些不滿，卻無可奈何，自己持壺滿上。

他自是早已熟知對面靈藥師“魔藥”的脾性，非常傲冷的一個人，要不是手上的煉藥本事夠硬，他堂堂……還真不愿慣著。

“今天你戴的這張人面，倒是栩栩如生，幾乎一點破綻也沒有，卻不知是從何得來？”

李青云的視線還是停在年輕男子的臉皮上，輕輕說道。

“魔藥，我就知道我們這樣見不得光的人，看到這般的好東西，肯定都想上手一兩件！”年輕男子一聽，便是有些得意地炫耀。

“這是最近剛在萬福城地下流出來的‘神面’，可謂巧奪天工，甚為靈異，帶上一張神面，對方不越兩境，都別想發現異樣！”

“此物，據傳是從北大洲陀家治下的那片地域流出來的，神面的制造者，來歷極為神秘，暫時無人見過，身份資料為零……”

年輕男子津津樂道地談了起來，一到興頭上，便是口無遮攔。

這是李青云喜歡，又警惕的地方。

他一直低垂的左手，便是一動，抓著三個小藥瓶，輕輕放置在案面上。

年輕男子頓時眼中精光一閃，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下一刻，卻被李青云擋了回去。

李青云平靜地說道：“老規矩，我成功幾份，你就付幾份的人藥資材作為報酬，錢貨當面算清！”

年輕男子眼底有危險的冷光一閃而逝，但隨即哈哈笑道：“多大點事，不就是三份資材嘛！”

他也是袖口一滑，倒出十幾份花花綠綠的瓶瓶罐罐。

雅間中的氣味，瞬間就變得復雜起來，各種的古怪腥氣與酒香交織一起，令人有些作嘔。

不過，兩人都不是普通人，自是渾不在意。

“這樣便對了嘛，已經消失十年的萬公子！”

李青云輕輕一笑，點了點對方的身份，袍袖一遮，便將那十幾份怪異的華綠瓶罐收起來。

同時留下自己那三個小藥瓶。

這就是他與黑衣年輕男子，三年來頻繁交易的東西。

李青云從這位萬公子手中，得到通往第四境的靈藥“引神散”，以及現成的人藥資材，對方則從他手里獲得煉制水平相當高的成品靈藥。

那十幾個花花綠綠的瓶罐，自是一份引神散的全部人藥資材。

這些人藥資材，李青云的魂尸之身需要，神醫賢妻的程棠音也需要。

他做不到如那些“上仙”般，視凡人為人藥資材，殘忍冷漠地予取予求，但如眼下這般交易來現成的人藥資材，卻還是能接受。

身在囚籠，沒有前生，沒有未來的萬古魂尸，還沒有資格挑三揀四。

既是在九子天踐行普通人的一世，他就得接受此界黑暗冷漠的規矩。

都是為了“尋道”罷了！

“交易愉快，那我便告辭了！”

李青云收了人藥資材，立刻起身，略一拱手，便推門走出雅間。

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那位萬公子卻忽地舉杯莫名笑道：“魔藥，你是與我交易時間最長的一位靈藥師了，敬你！”

年輕的萬公子，那張嚴絲合縫的面皮底下的另一張臉，卻是浮現森冷的意味。

“你我能維持這份關系，自是彼此足夠守口如瓶罷了……”

李青云回頭看了萬公子一眼，便隨手帶上門，不緊不慢地走出小酒館。

一出酒館，他迅速融入華燈初上的街上歡呼躁動的人流，沒入其中，毫不起眼。

今天，是李青云來到九子天，在萬福城過的第八個“圣女祈生節”。

晚上自然又是全城狂歡無眠的一夜。

身后，小酒館的門口，一身黑衣的萬公子也走出來了，他眉心立刻浮現三根黑線，疏淡不一，宛如三根點燃的神香。

“嘿嘿，魔藥，為防你泄密，暴露我的身份，本公子只能對不住你了！”

“是時候，換一個靈藥師合作了……”

眉心黑線一現，此人立刻有所感應，便也迅速融入街道狂歡的人流，朝“魔藥”躡蹤而去。

那十幾份花花綠綠的瓶罐里，萬公子是做過手腳的，此時起法，自是能鎖定那位“魔藥”的行蹤軌跡。

任你魔藥多么謹慎小心，狡猾似狐，只要還貪圖本公子手中的人藥資材，你便只能落入我的手掌心！

人潮洶涌，嘈雜紛亂。

但萬公子卻猶如滑不溜丟的游魚，輕盈地在街上人群中來去自如。

他緊緊地追蹤著“魔藥”的身影，琢磨著在哪里動手，怎么下手，比較合適。

忽地，“魔藥”身影有些匆忙地一轉，似乎是發現被跟蹤，馬上脫離人群，拐入街邊的一道燈火零星的黑乎乎巷子中。

“現在才發現啊，晚了啊！本公子有些高估你了，魔藥！”

萬公子眼中兇光一閃，覺得那黑巷子正好作為“魔藥”的葬身之地，立刻也跟著走了進去。

巷子中，黑乎乎的，只有盡頭處有一盞油燈，幽冷地散放著淡淡橘黃色的光芒。

“萬公子，你不該逼我的……”

萬公子剛踏入黑巷中，便是微微一滯。

只見那黑暗中，魔藥的身影靜靜站在那里，宛如一湖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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