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小胖子就又不見了身影，207的房間也和昨天一樣被人從里面上鎖。羅維又一次來到304，從抽屜里把那半截蠟燭和電話給拿了出來，昨天他在207里看見了火柴和插頭，這顯然就是為了要和‘神明’需要上供的祭品。

        死尸也有。羅維倏爾想起那具死去的自己，明白今晚就是自己最后的機會。如果今晚還不能順利從這個筒子樓里逃出去，恐怕真的會有一些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可是蠟燭、死尸和麥穗……羅維找遍了樓里樓外，卻連一顆麥芽都沒能找到。

        不過意外之喜是他從那只盛放雛菊的杯盞里頭找到了第三張照片的碎片，是右上角，有小胖子的半張臉，他看上去好像在畏懼著什么，眼里總流露出一種憂心忡忡的樣子來。背后的數字是‘4’。

        但是那個撥浪鼓又意味著什么呢？

        難道麥穗就在保險箱里嗎？

        羅維把304、305和304里外都翻了一遍，在依然沒找到有關麥穗的東西時腦袋里忽然出現了一個極為大膽的猜測。不過這個想法實在沒什么厘頭，羅維不敢冒險，還是兢兢業業的找了半天，等到天黑之后才又把昨晚的事情給重演了一番。

        不過這回他長記性了，不等小胖子來拽他，自己就先像一溜煙似的跑了。

        嘭！

        羅維趕在小胖子追來之前重重的關上了鐵門，而且經過一晚上的熏陶，他連對梁上掛著的那個死尸都變得熟悉起來，背門先朝它嗨了一聲，才熟視無睹的把手里的東西又一一從地上撿起，照著昨天找到的那個紙條把他們再重新擺好。

        羅維劃開一只火柴，表情復雜的把六芒星法陣上的那截蠟燭給點燃，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蹲在房間里招鬼，這要是放以前陸柯白膽敢給他提出這件事……

        所以說人還真善變啊。

        羅維感慨萬千的盯著自己手里的火柴燃燒殆盡，現在六芒陣里就只差麥穗了。這個筒子樓里應該就只有這一個麥穗……羅維看向畫布，試探著把那副叼著麥穗的烏鴉撕下來，六芒星剎那間白光大放，燃燒的蠟燭上氤出大片大片的黑煙，光芒在盛極之后又快速的衰敗下去，梁上的死尸、蠟燭、麥穗在一陣天旋地轉中湮滅，全都化作飛灰融進了畫中烏鴉的身體里，207在呼嘯的風聲中霎時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又過了一會。羅維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輕而禮貌的叩門聲，他打開手機，在六芒星的法陣中央已經站了一只全身黝黑的烏鴉，烏鴉看著他嘎嘎叫了兩聲，宛若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般從鳥喙中吐出沙啞的人言：“永不復焉，永不復焉。”

        “我要和305的那兩個鬼魂通話。”羅維一手把電話插進207的插頭里，“我要怎么做？”

        漆黑的烏鴉朝著他翩然飛來，全身又氤出一旋黑煙，用鳥喙輕輕的啄了啄羅維手里的聽筒。

        “……喂？……”嘶啞的女聲就從聽筒中傳了出來。

        “你想讓我怎么幫你？”羅維問。

        “殺了那個惡魔！”電話那一頭忽然就變得瘋狂起來，就像是被觸怒到記憶中最不堪的一些回憶，帶著濃濃的嫌惡和厭棄的嘶吼起來，“這里都是他的執念，是他把我們都困在了這里！只有殺了他，執念才會消失！殺了他、殺了他……”

        “是他殺了你們嗎？”

        “——不是。”

        “你為什么叫他惡魔？”

        “因為他要自殺，該死的，他居然要自殺！自殺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獄的！”

        “我怎么樣才能殺了他？”

        “他就是一個懦弱的膽小鬼！”女人歇斯底里的痛罵道，“他不敢自殺，害怕上帝的譴責，可卻把我們所有人都困在了這里！”但沒一會她就又鎮定下來，“你看見那個撥浪鼓了嗎？”

        羅維把視線移到撥浪鼓上，之前他因為不知道這個有什么用，索性就一并帶了回來。

        “他一直在重復5月9號那一天，他決定在那一天了結自己丑陋的一生。”女聲說，“但那個膽小鬼最后還是沒敢從樓上跳下去，他精神錯亂了，我們才會被困在這一天——你去搖撥浪鼓吧，那個惡魔一向聽我的話，他從來不敢違逆我，一邊朝著他搖撥浪鼓，一邊讓他自己跳下去……等他死了，這個執念也就消失了！”

        “把他推下去就可以了——記住我說的話，把他給推下去！”

        電話到這里就掛斷了，羅維看向那只烏鴉，發現它跳到了電話的顯示屏上，又開始叫‘永不復焉’‘永不復焉’。他撿起地上的撥浪鼓，又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凌晨兩點，距離游戲結束還有不到八個小時的時間。

        他必須要抓緊時間了。

        --

        捕夢網又在夜風中細細簌簌的響起來，羅維拿著撥浪鼓幾步并作一步的在樓梯上攀爬，初夏悶熱的氣息一疊接著一疊，沒一會的功夫，他的t恤就已經完全被汗水給打濕了。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沒什么好疑惑的了，雖然羅維還是不明白那句‘惡有惡報’是什么意思，但也無關緊要了，能夠完成游戲，逃出附中家屬院的辦法無疑就是要解開那個小胖子的心結。

        站在天臺上的小胖子正沉默的往下望去，他喜怒都無常，這回看見羅維時又不像剛才那么暴怒了。羅維從嶙峋的石階上一級級的爬上來，和小胖子麻木漠然的視線在夜風與悶熱中交織。

        “你吃的藥有致幻的功效——所以你才想要殺掉我，”羅維大聲的說，“是因為你覺得我是你幻想中存在的人物，對嗎？”

        “你不是嗎？”小胖子無動于衷的望著他，“如果不是我的幻想，你又怎么會出現在這呢？”

        “說得好，這也是我不明白的一個原因——”羅維說，“可是你為什么只想要殺我呢？明明這里的一切都是你幻想出來的啊，305里的那兩個，那些畫，那只烏鴉……不也全都是你的白日夢嗎？”

        “不過我現在也想明白了。我來告訴你原因——”

        在小胖子動手之前，羅維率先舉起了撥浪鼓，說，“是因為305里都是過去發生的，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人，他們就是你的父母，可我不是……我真的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一個被校園欺凌的受氣鬼當然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免遭欺凌，你曾經試著日復一日的去討好每一個人，到頭來你的軟弱卻成了別人羞辱的根源，你當然會痛苦了——你當然希望事實從此發生改變，如果‘我’的夢想可以實現就好了！可偏偏最痛苦的一點是……”

        “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在夢里虛構出來的。”小胖子笑了一下，說，“我暴飲暴食，體重當然永遠都不會減得下去；我喜歡男人，這一點永遠都是褻瀆了上帝的死罪；我想忘了過去重新開始，可過去的一切又怎么可能說結束就結束呢？”

        “所以能結束這一切的方法當然只有一個……”他一邊說一邊閉上了眼睛，說，“只有死亡。”

        “可我又太懦弱，每回看見樓梯就忍不住害怕，我不敢死啊。我不愿再供奉上帝，可上帝早就遍布我人生的每一個角落，我害怕死后真的會下獄……”

        “但是恭喜你已經來到最后一步了，”李潼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張開雙手說，“現在你只要把我從這推下去，這場噩夢就結束了。我懦弱又不堪以忍受的人生也終于可以結束了。”

        “……想死是嗎？”羅維喘了一口氣，說，“好，我滿足你。”說著他就來到了李潼的背后，在他全然沒有防備的那一刻就猝不及防的伸了手。李潼本來就站在石階的邊緣，背后經他一推，大半的身體就登然前伸，失重帶來的心悸在那一刻就瞬間傳遍了他的大腦。

        這就是死亡。李潼只驚恐了一瞬便釋然的笑起來，過往的一切都像是走馬燈一樣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是如此認真的覺得自己的人生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從小就不受父母的重視，木訥的腦袋里就算是拼了命的往里填東西，也終究是事半功倍，他拼命取得的所有成績只要被風稍不經意的一吹，就會轟然崩塌。

        而本來就已經如此艱難的人生，卻還要承受來自外貌和取向上的雪上加霜。他連興趣愛好都是那么的可憐，永遠都只能挑著不入流的東西喜歡，畫畫不能當飯吃還要喜歡。還有那深入骨髓里的軟弱可欺，明明知道大家之所以喜歡看著一個蠢胖子扭著像大蟲一樣的身體到處奔走，不是因為覺得那樣子很可愛，而是覺得那樣很可笑，卻還要扭著屁股擺出那樣一副可憐的姿態來博人一笑。他曾經像狗一樣跪在地上求那個人不要把自己喜歡男人的事實說出去，但這本來也就是冒犯吧？

        他的喜歡居然讓被喜歡的人惡心至此。李潼，你的人生是多么可笑的一生啊。

        李潼睜開雙眼，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石階，忽然大笑起來，從來沒覺得自己的人生竟然還能會這么快活順暢的時候。但這種場景卻只存在了一瞬，在下一秒，李潼向下傾斜的身體就再也沒辦法繼續跌落下去了，有一只雖然看上去纖細白皙卻意外具有力量的手掌驟然從他的身前勾住了他。

        羅維的另一只手緊緊的抓住了李潼的脖頸，居然硬是把他又給拽了回去。

        李潼被扯得后退了幾步，身體啪的一聲摔倒在地上。好在羅維早有預料，先提前往后撤了幾步，這才免于被一只熊壓死的危機。“體驗完了吧？”羅維問他，“快不快樂？”

        “你怎么可能……”小胖子的腦袋宕機了一下，失聲道，“你怎么可能在我不想讓你碰到我的時候還能碰到我！？”

        “這一點也是我曾經迷惑的。不過現在我明白了……”羅維朝著他輕輕的笑了一下，頭發又被

        風吹起來幾縷。羅維攏了一把頭發，把手機的開屏立在小胖子的面前，說，“自我介紹一吧？好巧，我也叫‘李潼’，來自2022年，如果不出意外，咱倆應該是這里唯二真實的人。這里確實你的執念，所以如果你不想，我可能永遠也打不開那扇可以出去的大門。但是……雖然我碰不到那扇門——”

        “但卻可以碰得到你。”羅維說，“因為你是真實存在的。我也是。”

        所以喜歡畫畫一直畫畫可以在未來的某一天變成一個插畫師；只要慢慢控制飲食體重就可以回落；雖然我依然還喜歡男生，但上帝也仍有好生之德，并沒有因此而懲戒我什么。

        “只要你不死，我們就近在咫尺，知道嗎？——2007年的李潼。”

        但如果你死了，那‘我’也就不會存在了。

        才是這場游戲最險惡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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