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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心魔境


一時圍觀眾人的目光都跟隨少女落到了楮語身上。

        春光透過高大榕樹的枝葉間隙層層落下,  斑駁的樹影遮不住瓷肌玉顏的光華,她亭亭立于人群之中,氣質(zhì)泠泠,  低眉挑唇的一笑尚未散去,  恰似一朵仙曇倏忽綻放,叫人一瞬覺得這繁華的金陵有些過分喧囂庸擾了。

        確當?shù)闷稹跋勺印倍帧?

        然下一瞬楮語已收了笑,  恢復了慣常溫靜的神色。她上前幾步,  聲音清泠而不冷,  對著還未離去的中年男子道:“勞煩,  讓讓。”

        那男子一臉的茶水未擦拭,  聞言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到人群中去。

        楮語才走到這攤子前,  俯身湊近些,對上少女含笑的眼,極輕聲地問道:“佛子欲為我算何卦?”

        崇一聞言一挑眉,  眼中的欣喜之色竟轉變成了驚喜,  她似十分激動卻又努力壓抑著,亦極輕聲地問道:“商子竟記得小僧?”

        楮語神色自如,  心中浮上一絲疑惑。

        何為……“竟記得她”?

        二人不曾相見,何言“記得”?又何言“竟”?

        楮語眨眼的動作滯了一滯。

        難道自己也陷入方才推測出的這金陵城輪回往復的“今日”之中了?

        “這是在做什么,大師還算不算了?”周圍的人群中傳出疑問的聲音來。

        只滯了短短一息,  楮語已壓下心中的驚疑,她正欲開口詢問,  卻叫崇一搶了先。

        崇一補充道:“此地人多不便,商子稍待,小僧收個攤!

        楮語靜靜看她兩息,微一頷首,站直了身。

        崇一便也起了身,  向榕樹下圍著她攤子的人群道:“不算啦不算啦,今兒便到這,他日有緣再會!”

        人群中傳來些唏噓之聲,卻倒也無人再多言什么,接連散去了。

        崇一將她的桌椅攤子與茶具收了起來,楮語這才見著她手上也戴了一枚玄字環(huán)。

        閑人退散,邭沉與晁澈這一大一小上前來的二人自然便立即入了崇一的眼。

        崇一與楮語問道:“此二……”

        然而不待楮語回答,才吐出了兩個字的話就被崇一自己掐了斷,臉上原本算悠然的神色忽的變了變。

        下一瞬,她那一對烏黑的眸子便迅速漸變成了金紅的瞳色。

        楮語旋即順著崇一的目光轉頭,落到了手臂掛著烏云的晁澈身上。

        只見晁澈的眼神倏忽空茫,怔愣在原地。

        邭沉也注意到了這一瞬的變化,不由與楮語對視了一眼。

        然而也就這短短一眼,晁澈已回神又恢復了靈動乖覺的模樣,倒是有些茫然疑惑地轉了轉腦袋,毫無所覺地看著周身個忽然齊齊看向她的大人。

        晁澈蒙蒙然眨了眨眼,問道:“你們?yōu)楹味歼@么看著阿澈?”

        崇一的金紅瞳色已消失,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神態(tài)如常地沖晁澈笑了笑,答道:“看你太可愛啦!

        楮語自然地后退兩步,將人都納入她視線范圍。

        晁澈于是仰頭與崇一問道:“你也是阿姊的朋友嗎?”

        崇一挑眉,下意識看了眼楮語,將她與晁澈口中的“阿姊”對應上,便點點頭,笑道:“是的。小檀越好聰慧。”

        “檀越是什么?”晁澈卻皺了皺眉,認真地糾正道,“我不叫檀越,我叫晁澈,遠日清澈的意思。”

        楮語與邭沉聞言,方才心中升起的疑惑被暫且壓下,皆揚起唇角微微笑了笑。

        崇一于是作出恍然的模樣,頷首道:“噢,小僧知道了!

        晁澈看著崇一光潔的頭頂,覺得十分新奇,又問:“你也是修士嗎?你是僧人嗎?”

        崇一很有耐心也似乎對晁澈很感興趣,點點頭答:“是也。小僧法名崇一!

        晁澈想了想,看向楮語:“那阿澈是叫崇一阿姊嗎?”

        楮語默了默,這問題倒是有點難到了她。

        崇一卻先笑,自行回答了:“可以啊。”

        見著晁澈問完了,邭沉才開口:“崇一道友。我名‘邭沉’!币蛑顺涸,他并不介紹是哪兩個字,也沒自報宗門。

        “邭沉道友!背缫换貞宦,看他的云峰白道袍與玉冠高束的發(fā)便知道是昆侖劍修弟子了。

        楮語一直未說話,此時看向崇一方才瞳色變成金紅的眼,神色自然,目光卻帶著詢問意味。

        卻見崇一對上她視線后,與她笑了笑,先問她道:“道友是要去城主府附近嗎?”

        楮語聞言,頷首以應。

        崇一旋即道:“小僧有要事與道友說,可否先隨小僧尋個方便說話的地方?聽小僧說完后再一道去那邊也不遲!

        邭沉分明在場,她卻只與楮語相商。還絲毫不避諱邭沉,亦不做什么表面的客氣。

        楮語靜靜看她。

        作為星修,修習占星術之后,楮語對自己的感知還是頗為信任的。崇一并沒有讓她生起任何感知變化,如此于她而言,便可算是一位友好之人。

        她入秘境只聽了邭沉一人之言,如今遇到這位禪宗佛子,倒正是她結合二人所言去驗證、判斷一些事情的好機會。

        楮語頷首應下。

        人于是就近尋了間客棧要了間上房,因為崇一一上午皆在擺攤算命,竟賺了不少金陵城的靈石。

        對于崇一只與楮語相商之事,邭沉并不覺得有什么,進了客房關門之后便把守客房北側的門邊陪著晁澈,自覺地不跟隨參與兩位女修的談話。

        崇一與楮語在客房南側的窗邊貴妃榻上坐下。

        開口之前,楮語想了想,自玄字環(huán)中取出一張隔音符,施展星行術將它化在貴妃榻這一方空間。

        崇一自然便也見著了楮語手上戴的玄字環(huán),露出微訝之色,而后毫不掩飾羨慕的語氣,嘆道:“楮語道友好生富有,小僧手中這一枚玄字環(huán),同衡山百來位師兄打欠條借來靈石才買到。還有道友這隔音符,市價千靈石起!”

        而后她玩笑道,“真想隨道友去太微修行!

        楮語聞言,露出一抹淺淡的笑。

        崇一所言皆給她真實之感,無有任何言外之意,因而只叫她覺得有趣。

        崇一這才稍微斂了斂神色,露出些嚴肅認真的樣子,卻也只是一些,并不多。她整個人還是那一副松松的模樣,先道:“小僧在衡山與崇遠師兄關系最好。師兄與華山第七劍、太微祝枝乃好友,楮語道友又是他們?nèi)说暮糜,因而小僧心中難免對道友有些親近之意,不知可曾冒犯到道友?”

        楮語微微搖頭,也不隱瞞,溫聲道:“我見佛子亦如是。”

        崇一有些驚喜地揚眉,而后笑開,語氣欣喜:“那當真是好!

        楮語微一頷首,而后不言,等崇一相告她口中的“要事”。

        “小僧本有一件事要說,如今成了兩件事。”崇一知曉楮語不是與自己一道來參與試煉的弟子,而應當是秘境生變之后才入境的,卻不作無必要的詢問,開門見山道,“第一件事,道友與小僧現(xiàn)下所處的這座金陵城,并非原本的金陵小境,而是金陵小境的境中之境!且是為一座‘心魔境’!

        說完她頓了頓,欲給楮語片刻消化的時間。不料楮語只是微挑眉梢,不露其他異色。

        崇一便露出訝異之色,歪頭打量楮語幾息,疑惑道:“道友怎么這般什么反應也沒有?難道你已知此事?”

        楮語聲音清泠,語氣平靜:“知,也不知。我知此乃境中之境,但不知此乃‘心魔境’!

        崇一眨著眼思索幾息,而后看向客房北側的邭沉,恍然道:“是那昆侖的邭沉道友說的!

        楮語頷首以應,而后問道:“何為‘心魔境’?”

        崇一回視楮語,想了想,組織一番言語,先道:“小僧被禪宗尋為佛子,乃因小僧天生法眼,有一雙‘破妄金瞳’,可窺世間因果。如今修的是《摩訶還一心經(jīng)》。因而小僧一入此地便知此乃境中之境!

        崇一這般絲毫不隱瞞便將與她自己相關的這些說與楮語,叫楮語心生微微訝意。

        崇一卻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無妨,此事衡山人盡皆知,世人也總有一天都會知曉的!

        楮語不駁也不應,亦報她以微微淺笑。

        崇一便接著道:“人生痛事、憾事、不甘事,最易成心魔。”

        “修為臻至太清境的大能的心魔可化生一方小世界,是為心魔境。整方小世界皆因心魔而生,因此會不斷重現(xiàn)生成心魔的那一件痛事、憾事或者不甘之事。當然也可能不止一件事!

        崇一話至此,結合自己與邭沉做出的推測,楮語明白了。

        她接上崇一的話,道出她心中的結論:“生成心魔之事若不得開解,那這方世界便將一次又一次重回生成心魔之事發(fā)生的那一日。而我等入此世界的‘外人’,也將一次又一次經(jīng)歷那一日……還將永遠困于心魔境中!

        “正是如此!”崇一驚嘆于楮語的反應與準確的判斷,聲音顯得有點激動,而后緊接著道,“不止如此。誤入心魔境之人,大多會忘記自己原本是何人、為何入此境,只將自己當作是境中之人!”

        楮語心中微微一凜,看向崇一的目光帶上了一絲不加掩藏的異色與惑色,無聲詢問。

        崇一接收到楮語的目光,補充道:“此心魔境以兩日為期,今日恰是第個輪回的第一日。小僧在心魔境中的這些時日,遇見過不少十四洲弟子。但皆無一人記得自己原本是誰、為何入此境。小僧也還遇到衡山同門弟子,但即使告知他們身份、與他們說這些事,他們也皆不信小僧所言,只將小僧當成個瘋和尚!

        而后她目光灼灼地看著楮語,神色已正,語氣堅定,“直到小僧今日遇見楮語道友。”

        二人同時陷入沉默。

        楮語現(xiàn)下知曉崇一為何會與她說那句“商子竟記得小僧”了。

        不過,為何她們二人會記得自己?

        還有邭沉。

        楮語垂眸思索。

        她本一直不甚理解,覺得與入秘境之事與主星無關,此刻才又覺得有關了。

        或許確是因為她與商星的聯(lián)系遠遠比其他商星弟子要密切許多,才得以進入秘境。

        再又因此,才使得她入了心魔境仍保持完整的記憶。

        至于崇一,她方才與楮語說的“天生法眼”、“破妄金瞳”以及所修的那心法,應當便是其保持完整記憶并連每一個“輪回”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原因。

        楮語抬眸,竟不由地與崇一同時將目光落到了邭沉身上。

        那身為昆侖劍修弟子的邭沉呢?

        二人對劍法都不甚了解,因此此刻又同時露出一般的微微疑惑之色,對視一眼,竟莫名又默契地皆低笑了聲。

        崇一這才解釋道:“小僧約莫能猜到楮語道友在心魔境中保持記憶的原因,但對于邭沉道友卻真的沒什么頭緒,因而才對他比較防備!

        楮語微一頷首,以示理解。

        崇一想接著說什么,頓了頓,先問道:“那道友可已知曉原本的金陵小境是何模樣?”

        楮語簡單道:“據(jù)邭沉道友所言,原本的金陵小境入金陵城后會失去修為,試煉內(nèi)容為斬殺城外密林妖獸、探尋城中隱士大能與秘寶、搜尋魔修蹤跡,然魔修仍屠戮了城主府,而后城主府中現(xiàn)大陣,致使你們跌入心魔境。”

        話至此處,楮語低聲道:“所以心魔境因陣法而開啟!

        崇一聽著楮語所言,與自己的經(jīng)歷一一比對,而后點點頭,道:“小僧也是這般以為。不過修為淺薄,難以次次成功運用法眼,所以并不知那陣法是何來歷、又如何被開啟。”

        說著,她忽的頗有些低落地嘆了口氣:“此心魔境中,第二日深夜魔修將屠戮城主府,然而城主府竟設有結界。實不相瞞,除了這一雙天生的破妄金瞳,小僧至今未修成什么別的。因此也不知如何入城主府,只能任由輪回重現(xiàn)。然金陵城太大,小僧更不知從何處尋起那魔修……”

        楮語靜靜聽著,心中有了份猜測,便道出:“因此佛子于城主府附近支攤子算命,一來借此觀察過往之人;二來若有如我等記得自己是十四洲修士的,也易與你相認!

        崇一連連點頭,并有些微微出神地看著幾乎自始至終維持著平靜面色的楮語,對于其總是能在言兩語后幾息間便迅速推測出事情面貌的智慧而心生佩意,且越發(fā)地喜愛這位太微商子。

        楮語默了默,思索幾息,聲音微冷:“那第二件事,可是與晁澈有關?”

        崇一回過神來,應道:“道友想必看見了小僧方才以破妄金瞳觀她!

        楮語微一頷首。

        崇一的神色忽的顯露出些許與她氣質(zhì)不符的凝重,道:“小僧觀她,身處心魔境‘因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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