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語平復心中一瞬生起的情緒,  將目光自那豆青小玉瓶地瓶身上收回，先打開崇一的回訊。

        眼前空中匯聚出一道薄薄的氣流，宛如一張透明信紙。

        崇一果然道：“小僧不知誒,  方才問了下崇遠師兄，師兄也不知。”

        楮語握著玉瓶的手微微用力，先回崇一：“無礙。佛子早些歇息。”

        二人于是道安，不再傳訊。

        楮語將弟子名牌收回玄字環，正欲同時將這玉瓶扔到角落，忽又頓了住。

        一瞬腦中十分清明,  思緒清晰。

        以不近舟的為人……

        她再次將目光落向玉瓶,  默了幾息，撥開瓶口精巧的小蓋子。

        從中倒出一枚丹丸落在掌心。

        色澤淺白似月牙。

        楮語靜看著它,  記憶中很快自發涌現出來幾行文字。

        她上抬手掌，靠近了些。

        淡淡的清寒之氣從掌中丹丸上絲絲縷縷地傳來。

        極像是——

        玉清明華丹。

        楮語垂瞼。

        十四洲丹藥分為四階,  每階再分三品。以四階為最佳,  但頗為稀有。

        玉清明華丹。最差的也有上品三階。

        此丹有固持神識、滌瀝心神之效,  可在短時內相助抵御至少元嬰境界、至多煉虛境界的神識攻擊。

        楮語默了幾息，神色如常地將掌中的這一枚玉清明華丹放回瓶中。

        眼中不見恍然或驚喜，只先覺微冷之意。

        竟被不近舟摸準了她不會因瓶身上的這作弄人的名字,  就將其扔卻或者隨手拋擲在什么角落。

        而是仍會先打開親自查驗一番。

        這種感覺讓她生不起半分恍然與驚喜之情。

        不過楮語也沒因此陷入糾結，思緒依然清明。

        若是旁人所贈,  知曉這瓶身上的丹藥名，她確實已扔了。

        因不近舟所為，她才心存疑慮打開查驗。

        所以此次,  亦不分勝負。

        楮語拋卻腦中所有思緒，將玉清明華丹收入玄字環中。而后盤坐于床榻上，尋找那玄之又玄的感覺,  很快入定。

        有朝一日必要在斗法中一分勝負。

        －

        外界辰時。

        楮語恰好根據習慣從識海中出來，停下修煉且作休息。

        玄字環中的弟子名牌傳來動靜，是尉遲照的來訊。

        楮語打開傳訊，尉遲照道：“宗門命我今日帶領此行初次前來云上參與萬寶節的弟子們在城中行走，去各個寶行中轉轉，并告知、講解一些萬寶節的事宜。”

        而后他問：“小師妹要不要與我們一起？”

        楮語稍作思索，回訊應下。簡單收拾一番便踏出云間庭院，去鹿鳴街尋他們。

        約莫一刻鐘后，楮語在鹿鳴街口看到了等候她的尉遲照與其余十幾位太微弟子。

        除了那九位今年新入門的練氣弟子外，還有些個筑基弟子與一位金丹弟子也是第一次前來云上參與萬寶節。

        雖已見過楮語踏星，此時再見，他們還是與周遭那些陌生的城中人一般神色微訝地看著楮語。

        楮語自是神態自若。

        她甫一落地，尉遲照便先笑道：“小師妹來得真快，我們剛出來不久。”

        有練氣弟子看著她，一對眸子亮亮的，叫道：“小師姐好厲害！”

        楮語揚起一抹淺笑，頷首以應。

        眾人不再多言，一同出發。

        沒一會兒，前方一間名為“玄字精典行”的寶行落入眼中。

        “我們便先進此寶行看看。”尉遲照帶領眾人向玄字精典行走去，繼續道，“萬寶節不止玄元萬寶閣一家參與，云上城中所有買賣寶物的寶行都會在萬寶節中取出那些珍藏的、不展示外售于人的各種特殊寶物，以開設競價會的方式競拍它們。”

        “有些寶行規模大些、上乘的寶物多些，便自己一家開設競價會，辟如前方這玄字精典行。而其他的一些規模稍小的寶行，則由幾家聯合起來一并開設競價會。”

        弟子們緊跟著尉遲照與楮語，皆認真聽著，連連點頭。

        尉遲照看了眼他們，笑了笑：“除了云上城的這些寶行，十四洲還有無數身懷珍寶之士齊聚云上。玄元商會便在萬寶節第二夜子時開放‘長夜街’作為修士們個人交易寶物的地點。此街設有結界，街中無白日，故稱‘長夜’。所有人只需在玄元萬寶閣花費一靈石購買‘夜行令’，即可進入長夜街。夜行令會改變在長夜街中行走的持令之人的外貌與聲色。”

        楮語聞言眉梢微挑，眼底浮上淡淡興味：“匿名交易。”

        “是也。”尉遲照含笑看她一眼，點頭繼續道，“因而長夜街中的寶物有真有假，若無一雙犀利的鑒寶之眼，看的便是各人運氣了。運氣好的人能在其中淘到珍寶，運氣不好的人便可能白費許多靈石，到頭來什么寶物也得不到。”

        一位練氣弟子問道：“為何那些懷寶之士不將珍寶送到各家寶行參與競價呢？”

        尉遲照道：“將寶物寄存在寶行參與競價確實可以，只是寶行基本都會收取至少五成的利潤，如此一來，這些懷寶之士得手的靈石便少了大半，自然都選擇去長夜街自行售寶。”

        眾人恍然：“原來如此。”

        此時已行至玄字精典行門口，尉遲照便暫時不言，先領眾人步入寶行。

        玄字精典行不小，其內分為五層。前堂有掌事，不過好像識得尉遲照，見著是他帶領太微弟子，便沒上前來攪擾。

        尉遲照帶著眾人先在一層行走觀寶。

        “誒，楮語道友。”忽有略顯熟悉的聲音自側上方傳來，率先叫出了楮語的名字，而后又道，“尉遲道友。真巧啊。”

        楮語側身望去。

        觀留裕握著他那把合起來的青綠竹扇，領著十幾位同樣玉鈫藍宗服的北斗峰弟子，站在寶行門口一側臨壁而建的樓梯上，含笑看著他們。

        “好久不見，諸位道友。”觀留裕步下樓梯，悠悠向楮語與尉遲照走來。

        尉遲照倒沒顯什么訝色：“觀道友。”

        楮語面色慣常溫靜，也道一聲：“觀道友。”

        觀留裕掃了眼周遭太微弟子：“尉遲道友這是在為太微弟子講解萬寶節事宜？”

        尉遲照沒說話，只頷首。

        “既如此——”觀留裕后退一步，同跟著他下樓的這些個北斗峰弟子示意了眼，毫不客氣地道，“不妨便由太微尉遲師兄為你們一并講解吧。都來謝過尉遲師兄。”

        楮語眉梢微挑，靜看著他。

        有機靈的北斗峰弟子十分上道，立即依照觀留裕所說向著尉遲照誠聲道：“多謝尉遲師兄！”

        一人出聲，其余北斗峰弟子旋即接連跟上。

        一口一個“尉遲師兄”叫得極其順口。

        承了觀留裕的精髓。

        尉遲照看著含笑的觀留裕，懶得與他計較，反正也不是什么宗門機密，便繼續道：“諸多寶行的競價會都是直接亮明出價、以高價競寶。玄元萬寶閣的瓊閣會則不同，瓊閣會所設的競價方式名為‘猜價’。”

        “玄元真君會為與會的所有寶物分別定下一個‘寶價’，并以某種方式展現與寶價相關的線索，各宗與會弟子若想獲得某件寶物，便要想辦法取得與寶價相關的線索，而后遞交自己的‘猜價’。寶物最終將由最接近寶價的猜價之人獲得。”

        “至于定雷鐘，應當不會參與猜價，只能待屆時玄元真君告知我們何為所謂的‘有緣人’。”

        諸弟子恍然，不由紛議起來。

        “《玄元仙鑒》上寫道定雷鐘是步天先輩尾君的本命法寶，是為至寶。一定很厲害吧！”

        “名器榜前三的法寶都是步天先輩的法寶。”有北斗峰弟子道，“大師兄奪回的振天鈴便是步天先輩昴君的本命法寶，昴君修為臻至太清境，本就是一位很厲害的大能呢！”

        于是有不少弟子語含崇慕之情，想象、夸贊起昴君來。

        楮語聞言，眼底浮上點淺淡細碎的笑意。

        “呵。”有人忽然冷笑了聲，極為不屑的語氣一下子打斷了眾人的話。

        眾人當即循聲望去。

        楮語正取下一支名為“善成筆”的法器細觀，便沒轉身，只略略側過身子，偏頭淡淡投去一眼。

        青年模樣的男子自二樓走下。身上的玉鈫藍宗服看起來與樓下其余北斗峰弟子不太一樣，似是用了另一種特殊的材質織成，還泛著極其淺淡的令人見了便會下意識以為是錯覺的法光。

        此人身材清瘦，面容清俊，然他半闔著眼，眉目之間盡是淡漠之色。

        旋即有北斗峰弟子喚道：“秦師兄。”

        原來是秦云英。

        秦云英聞言，連眼瞼都懶得抬，只斜斜向眾人掃來一眼，毫不掩飾傲慢之意。

        全如傳言所描述，看不出半分偽裝之色。

        楮語面色平靜，眼瞼半垂，長睫陰影遮住晦暗不明的眼底。

        北斗弟子倒似乎習以為常，如華山弟子習慣第一劍的冷淡一般。

        有人問道：“秦師兄方才笑什么？”

        秦云英沒應，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先反問了一句：“凡要是個步天‘先輩’，你們便都崇敬？”

        他問了出口，但不知為何在場無人應答。

        似乎皆在等他的下一句話。

        楮語面色慣常平靜，眼底的晦色更深了幾分。她緩緩轉動著手中的善成筆，仍沒有將目光投回到秦云英身上。

        秦云英慢步下階后停步，立在階下眾人之前，才接道，“兩年前登浮槎臺證道失敗而隕落的便是你們口中那步天昴君。然世人皆知，六千年前大劫之后，步天弟子盡數殉道，因而滅門。”

        他頓了頓，輕嗤一聲。

        “滿門盡滅，獨他昴君一人茍活。”

        “有何可崇敬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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