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爾敢爭
沈驚云笑笑, 不再多言。話題至此結束。
沒一會兒,一行人很快隨著紀拂衣停步在一間空隔室前,紀拂衣道:“就這吧。”
其余四人自然聽她擇定, 紛紛落座。
為昆侖五人引路的萬寶閣掌事便也停了步子,循例交代幾句瓊閣會相關事宜后, 轉身退離, 候立在屏風旁。
昆侖五人此時才落座其實算比較晚,倒不知怎的巧得很, 他們這間隔室的正對面,恰是太微的隔室。像是旁的宗門皆默契地避開此處,特意留給他們一般。
方才鐘聲響起之后,孟飛白也自太微隔壁伏獸宗的隔室起身返回。
隔室內月桌的桌面由一整塊天然成就的近似圓形的檀木落成, 圍桌而坐,楮語與孟飛白坐在貼近圍欄的兩側, 不近舟坐在面對圍欄之處。
見著遠處的對面昆侖落座昆侖之人,不近舟雖不覺意外,但也將目光偏開了去。
十四洲共有大大小小四五百個宗門參與瓊閣會, 這一層為瓊閣會第一層, 萬寶閣在此層安排了實力靠前的一百個宗門的與會弟子,其余的皆在下面兩層。此外,最下一層還有上百名通過各種方式與萬寶閣進行各種交易從而獲得與會名額的散修。
約莫半盞茶后,四層之內所有人盡數落座。且皆自發地壓低聲音交談,等待瓊閣會的開始。
辰時整。
閣樓中間的中空處忽然高高落下一陣法光。
那法光懸浮在與瓊閣會第一層相平的位置,先是漸漸顯露出其深紫近黑的顏色, 而后交錯著閃爍起淺淡的金光,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匯聚起來……
十幾息之后,匯成一座約莫尺高的古樸大鐘形狀!
不同于尋常銅鐘的灰褐色, 此鐘是極其醒目深沉的深紫近黑之色,并被一道道極細的金色法光自下而上環繞著。鐘身之上還刻著密密麻麻不可細觀的密文與無數古拙繁復的法印。
所有人的目光早在法光出現之時便已匯聚到此處,此刻幾乎盡數睜大了眼。
無數驚與嘆的低聲在上下八方齊齊響起。
分明從未見過此鐘,但這一瞬所有人的心中卻同時毫不猶豫地、堅定地響起了一個聲音:定雷鐘!
不過顯然這并非原物,而是法術生成的一道幻影。
但即便是幻象,也足以令輕嘆之聲紛起。
“今年這萬寶節真是與往屆大不相同!”
“瓊閣會忽然提前至首日,現下剛剛開始還未進行任何其他寶物的猜價,竟又直接亮出了本該在最后呈出的至寶定雷鐘!”
“所以這能獲贈定雷鐘的“有緣人”究竟是個什么說法?”
鐘影既落成,候立在屏風旁的為各宗引路的萬寶閣掌事們便紛紛上前進入隔室。
只見他們伸手在空中作出似是捕捉的姿勢,而后忽然就在各個隔室的月桌上空憑空捉出了幾片小小的木箋來。
這些木箋自發落到圍月桌分坐的各宗弟子前方。
掌事們的聲音接連響起,明顯皆放低了聲,但字句清晰:“請諸位少君閱箋并作答。”
說完就再次齊齊退后回屏風旁,全程目不斜視。其實木箋之上的內容只有得箋之人可見,旁人都看不見。
有陌生少年聲隱隱傳來:“這便是瓊閣會的猜價嗎?定雷鐘怎么……”
青年之聲立時響起:“噤聲!”
楮語本就靜觀無言,此時平靜地微低頭垂眸看去。
目光滯了一滯。
木箋上以正楷寫就七字:
爾欲爭定雷鐘否?
立時有疑惑生起在心中。
她旋即不動聲色地以余光觀察右側的不近舟和對面的孟飛白。
不近舟看起來神色如常,無所動容,慣常溫煦。
孟飛白似乎瞪大了些眼,不掩飾臉上的訝意。
自萬寶閣掌事們的話音落下后,整座萬寶閣靜謐無聲。除了方才沒忍住的陌生少年,但他之后便再無人出聲。
各宗同門弟子之間,也完全不開口私語討論木箋上的內容。
似是一種無言的默契。
楮語的注意回到木箋上。
半垂瞼靜看著這七個字,注意力則集中在了其中的一字之上。
玄元萬寶閣放出定雷鐘的消息之時,玄元真君便明確地與世人道將在萬寶節“贈予有緣人”。
現下這箋上卻又寫一個“爭”字!
爭。
爾欲爭定雷鐘否?
至寶雷擊木鐘。
且不猜測它旁的威效可能有哪些,但單憑它可擋整整五重雷劫這一點,便足以引無數修士競相爭奪。五重雷劫,那是尋常修士晉升分神甚至煉虛才會有的雷劫之數!
何人不欲爭?
還是步天宗先輩太清境大能尾君的遺物。
她必爭之。
剛思及此,楮語的瞳孔陡然一縮。
木箋上的字變了!
爾敢爭定雷鐘否!
楮語維持著面色的平靜,再次不動聲色地以余光注意不近舟與孟飛白。
然這般確實看不清二人的細微神情變化,只見他們幾乎同時伸出手來,去取月桌中間的筆。月桌之上恰有萬寶閣擺置的套筆硯。
楮語將注意收回,落回到木箋之上。
她記得清清楚楚,此時也莫名地堅信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或幻覺。
木箋上的七字,確確實實從“爾欲爭定雷鐘否”變成了“爾敢爭定雷鐘否”。
楮語靜看著變化的這個字。
沒有跟隨不近舟與孟飛白的動作伸手去取筆。
何人出此問?
玄元真君?
何故出此問?何故變化?
欲或不欲、敢與不敢,是要與會修士們自己抓尋的機會嗎?
這是尋找“有緣人”的方式嗎?
或者說——“有緣人”的說法本是玄元真君以自己近千年的聲譽作注放出的巨大幌子,使各宗仍依照慣例安排門內優秀弟子前來參與瓊閣會,而不是引來高境界修士的插手。
又或者……
旁人木箋上的文字皆與她一樣嗎?
紛雜亂緒一瞬上涌,一息之間占據楮語的整片腦海。
她隱在宗服袖袍中的指尖忽然微動,淺金色流光一閃,化成一枚金光熠熠的清星術法印。
句陳大星立時在她識海夜空乍現高升。
瞬間清除了她此刻所有雜念。
楮語眼神清明無比,腦中亦只剩下木箋上的這一問:
爾敢爭定雷鐘否?
萬寶閣仍靜謐無聲,渾然不知時間流逝幾何。
不知許久,楮語終于將手自宗服袖袍中伸出,輕而易舉、準而又準地取到了擺在前方的筆。她的目光仍專注在木箋中的七字之上,只憑直覺肆意蘸了蘸墨。
而后收回手,提筆。
木箋之上忽又顯現一行字:
請答一字。
楮語持著筆的手頓在半空,筆尖堪堪懸在那新出現的一行字上,新蘸的墨汁將將落下。
她卻不再似方才一般久思,看清新顯現的這行字的瞬間,便動腕落墨。
“爭”。
不假思索,亦無需再思索。
長睫低垂,遮不住半分此刻浮上她眼底的厲與狂。
不言“欲不欲”,不言“敢不敢”。
只言此刻她全心所向——爭!
我爭定雷鐘!
“當——”
又忽有鐘聲猛地響起!
但比之瓊閣會開始之前的那一聲,這一瞬的鐘聲更為響亮!更為渾厚!更為古老!更為深長!
震耳欲聾!幾乎響徹整片天地!
楮語豁然抬頭。
周遭光影盡數變幻!
她猛地起身,星韻狂涌至指尖,四丈方圓的寬闊星圖立時展開在她腳下,濃烈的燕頷藍法光隨她陡然起身的動作而揚起的宗服衣擺一并猛地蕩開。星圖中縱橫交錯的瑩白細線之上,十八枚星子迅速亮起,眨眼間匯連成六座形狀各異的星官!
同一瞬,周遭的木箋、筆硯、案椅、屏風,不近舟、孟飛白、萬寶樓掌事……
一切皆消失不見!
震耳的鐘聲尚回蕩在天地之間。
然有狂風驟起,暴雨如注!
呼嘯的風聲席卷震耳的鐘聲,與劈頭蓋臉落下的大雨入水之聲混融一起,瞬間展開了一片嶄新的天地!
天色陰沉如墨,漫天翻涌著深厚的灰云,不見一絲日月之色。
四面是廣闊無際的大海,海面之上波濤洶涌,巨浪迭起。
楮語立在一座尺方圓的窄小高臺之上,闊大的星圖向四面擴展開去懸浮在這海上半空。六座金光熠熠的星官皆早已從星圖之上躍起,環繞著她旋轉起來。
星韻在體內沸騰,滿溢于她的雙手之間。右手處寒光一閃,爭日匕自玄字環中落入掌心,被她反手緊緊握住。
這一方陌生的天地并非只有她腳下所立的一座窄小高臺,也并非只有她一人。
眼前的整片海面之上盡是數不清的升出海面十幾丈的高臺!
在楮語目之所及之處,便有五六十人分散著、與她一般立于這無數高臺邊緣區域的某一座高臺之上。
這些高臺如規模巨大的梅花樁一般,升立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之中,一座座向外環繞分布。最外圍的每座高臺之間相距近百丈,越向內高臺之間的距離越近。
迭起的海浪不斷撞擊高臺,散開一朵又一朵巨大的浪花。
懸河傾注般的暴雨瞬間打濕楮語全身,狂風將她濕透的宗服吹得獵獵作響,水花四濺,數次斗法之中幾乎都保持著紋絲不亂的高挽的云鬢一瞬便散亂不堪。
但這一瞬的她根本不可能在意這些,耳中也已幾乎分辨不清風聲、雨聲、水聲、鐘聲……
鐘聲……
天地的面貌展現出來的這一瞬,鐘聲忽然消失!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乍響!
一道極粗的金紫色巨雷穿破厚重云層、自灰暗高天之上狠狠劈下!落在了這無垠大海正中、無數高臺正中的空曠之處!
海面立時沸騰起來!
方才是大浪洶涌,現在則是似有什么巨物在深海之底攪動著海水。
那被巨大天雷劈中之處的海面之上,九座通身深紅近黑的高臺猛地破海而出!眨眼升上百丈之高!
一聲沉悶的巨響穿透風雨浪潮之聲向四方天地蕩開,九座高臺落定!
風雨太大,楮語竭力凝眸,隱隱看清那九座高臺之身皆裂痕駁陳,盡是焦灼之色,似承受了無數道天雷而留下的痕跡。
這九座高臺也好像并不如周遭海域之上的無數高臺一般環成圓形,而是以某種規則排布著,一座更比一座高!
隨著巨雷而破海升空的高臺落定,海面卻沒有半分變化,仍像是被什么巨物攪動著一般,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似乎比幾息之前還更大了些。
“轟隆——”
巨大的雷聲再次乍響!
各色法光終于接連出現在楮語之外的極遠處那些高臺之上,卻只如四散的螢火一般,細碎星零,微弱不堪。
楮語神思極度清明。
這等速度的反應,想來這片海域之上的這些修士之中,境界與實力高于她的應當并不多。
清星術法印率先閃現,句陳大星再次乍現于楮語識海高空。
相助她在這風雨亂海之中保持神思的清醒與精神的高度集中。
下一瞬,室宿、張宿、房宿、尾宿星官從她身側落下,分別向前、后、左、頭頂上方鋪展開去,只余心宿與昴宿兩座星官環繞仍她旋轉著。
星韻滿溢于雙手指尖,心宿、昴宿星官隨時便將躍上她身后半空。
當下這未知的險境之中,斗轉星移術、昴宿金昴臨與心宿洗心術是她在一息之間果斷擇定的首選法術。
注火術法印隨著她的心念同時結現。
一簇微弱的無根之火剛剛生起,便被狂風驟雨吹滅。然火之余燼也隨之散開。
燼塵術需在注火術之后施展。
短短一息之間,楮語已做好一切準備。
“轟隆隆——”
“轟隆——”
……
瞬息之間,無數雷鳴之聲接連響起!響徹整片天地!
卻未見一道雷落下,只有陰沉高天之上閃爍著雷光。
楮語心中一凜,某種上古兇獸的名字陡然浮現在腦海之中。
“嘩啦啦——”
海浪猛烈翻涌!
“轟隆!”
無數雷鳴之中,乍現一道極近的、幾乎將楮語雙耳震聾的雷鳴之聲!
楮語豁然抬頭。
一只渾身青蒼色的體型龐大的無角獨腳牛猛地破海而出躍上高空!
下一瞬,無數只渾身青蒼色的無角獨腳牛齊齊破海而出!
無垠的陰沉高天之下,狂風驟雨之中,廣闊的海域之上。
盡是這通體青蒼色、渾身閃著如日月一般的明光、嘶吼之聲似雷鳴的兇獸!
夔牛!
腳下星圖的燕頷藍法光大盛,十八枚星子連成的六座星官金光熠熠,明亮無比,體內溢出的星韻幾乎將楮語整個人包圍在金色流光之中!
平日里闊大無比的星圖此時卻不如一只夔牛的身軀寬。
楮語握著爭日匕立在海面尺方圓高臺上四丈方圓的星圖之中,抬頭望著漫天從深海之中躍上高空的夔牛,如浮草之于巨木。
她卻仍維持著面色的冷靜,目光冷厲。
與其中一只對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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