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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東荒夔鼓(半斗法)


靠近楮語原本所在那一處的十幾名修士皆已喪身。

        其他方向海域的各處窄小高臺上,  還剩約莫二十幾名修士存活,尚在數千丈外一邊掙扎著躲避夔牛們的攻擊,一邊向海域中心這九座高臺奔逃而來。

        楮語最先登上此處高臺,  也是現下唯一一位登臺之人。

        方才即將抵達之時,她在半空便看清了這九座高臺的排布與尾宿九星子的排布完全一致,  連成了一座完整的尾宿星官的形狀。

        而現下她所落身的這座最高之臺,  對應的乃是尾宿九星之中那枚位于星官尾部的、最明亮的星子的位置。

        尾宿九星臺的臺面與臺身一般裂痕駁陳,一道道裂隙縱橫在腳下,  顯露幾分猙獰之感。它們幾乎皆呈猩紅之色,  其中還可得見尚在灼燒著的雷火余燼,  翻滾著微弱卻不滅的熱流。

        有雷火余燼,自然有天雷余威。許多細小的電光跳躍在裂隙之間,  閃爍著細長而曲折的金光。

        楮語登臺后立定的一瞬,尾宿九星臺所環圍的中心之處,兀然憑空顯現一架高近一丈的大鼓,  面向她懸浮在與她腳下這座星臺差不多同等高度的空中。

        這只大鼓只孤獨懸立在那,便凜凜生威。天地間咆哮不止的暴風驟雨,  在它面前忽然似散去了全部力量,  竟掩不住其半分顏色。

        鼓座表面凹凸不平,其上所覆之物極像是夔牛身上堅硬的鱗甲。

        鼓面蒼青,同樣泛著如那些夔牛身上的日月明光一般的法光,  不過比它們身上的光要顯得淺淡許多。

        雖是第一次見,卻如初見夔牛時一般,  楮語的腦海中立時浮現出了此鼓的名字:東荒夔鼓。

        東荒夔鼓以夔牛皮作鼓,  最堅硬的尾骨作槌。

        一擊聲震九十里,九擊威震千里。

        擊鼓之人可號令群夔。

        伏獸宗有一道法術名為獸靈令,施術之人可以召出萬獸之靈。

        東荒夔鼓的威效便與法術獸靈令相似,  擊鼓之人可以召出夔牛之靈聽從自己號令。擊鼓之人的修為越高、與東荒夔鼓的聯系越緊密,召喚出來的夔牛之靈便越強大。

        這是楮語在玄元書行內所閱的一本古籍之中所知。

        雖未見估計中對東荒夔鼓的品階作分定,但楮語看來它應當至少能達珍寶級別,亦可能與振天鈴、定雷鐘一般作為至寶。

        只不過《玄元仙鑒》名器榜中并無此法寶,想來現世的十四洲沒有留存。

        不曾想出現在此處。

        然既如此,海域之上這無數夔牛皆不靠近她所立的這尾宿九星臺的原因便明了了:應當就是因這架東荒夔鼓。

        思緒在楮語腦中轉動得飛快,因而實際不過短短幾息。

        即便登臺她也沒放松一分,星圖仍完全展開在她腳下,燕頷藍法光大亮,瑩白細線縱橫其間,室宿、房宿、張宿、尾宿四座星官分別鋪展在她的前方、后方、左方與頭頂上方,心宿、昴宿兩座星官環繞她旋轉著,星子星芒閃爍不斷。

        此時她心念一動,分處各方的六座星官同時一閃,盡數共同向前方鋪展開去,斗轉星移術法印同時結成。

        她剛落定在星臺之上的身形又瞬間消失,閃現到幾丈外的一枚星子之上。

        短短幾息,便落到了尾宿九星臺中心的東荒夔鼓之前。

        清瘦的燕頷藍身影如周遭的星子一般,不斷閃爍著懸停在半空。

        楮語看著面前這架連鼓面都比她整個人高大不少的大鼓,迅速壓下心中一瞬生起的那一抹緊張之意。

        這是她第一次奪法寶,并不知該怎么做,自然會生起一分緊張。那本古籍上只有寥寥幾字的介紹,多的什么也沒有,皆是她自己根據所學而作出的推測。

        不過星行術既然能將世間諸多物品皆收入玄字環中,現下完全也可以一試。

        楮語聚精凝神,調動體內星韻運至手掌,堅定地抬起手來。

        此術太過嫻熟,因而她抬手的一息間,捻訣之勢便已結束,一枚金光熠熠的法印穩穩地落在東荒夔鼓鼓頂上方的幾寸之處。

        楮語一邊留著三分神注意周遭的動靜,防備向此處趕來的那些修士,一邊施展星行術,跟隨心中某種獨特的、玄妙的引導運轉星韻,準備一點點將整架鼓包裹起來。

        然而她的星韻甫一從法印中注向東荒夔鼓,便先撞到了鼓身上的那一圈如日月明光般但更淺淡的法光。

        不過因為她施術比較平和,沒有受到強烈的反推之力。

        但也明確感受到了這一圈法光對她的力量的抵拒之意。

        時間緊迫,海域上剩余的修士們離此處已不過千丈。

        楮語不作任何猶疑,當即高高抬起握著爭日匕的另一只手,眸色一厲,爆運體內星韻盡數注入爭日匕中,試圖打破這一圈法光強行將鼓收入。

        利刃寒光在風雨中狠狠落下!

        星行術法印金光同時更耀,但東荒夔鼓上淺淡的日月法光亦同時陡然大盛!

        一股巨力將楮語奮力斬向鼓的爭日匕、環裹在鼓外未曾靠近的星韻,連同以斗轉星移術懸立在鼓前的她整個人都狠狠彈拒開去!

        即便她立時收術,一雙手仍被這巨力震得劇烈顫抖起來。

        她緊咬牙根,堪堪握住爭日匕不使它從手中被擊飛,并迅速依靠斗轉星移術瞬間接連在星子間閃現數次,終于穩住身形、落回星臺之上。

        東荒夔鼓上的那圈日月法光也便恢復了原先的淺淡。

        楮語立在星臺上,脊背慣常筆直,但半垂著眼瞼,冷冷地看著十幾丈外的這架鼓。

        天色仍陰沉,狂風仍挾暴雨肆虐,在天地間呼號咆哮,與海浪雷鳴之聲交織混融。

        聲音……

        楮語抬眸!

        海域上的狂風暴雨如此猛烈,不論是吹打在星臺之上、海面上,還是吹打在她的衣袍上、膚上,都有明顯的落觸之聲!

        可它們落在鼓面上,卻不曾發出半點聲響!

        沒有一絲鼓聲!

        思緒再次在楮語腦中飛快旋轉起來。

        這片遍布夔牛的海域天地看起來極像是尾君為傳承定雷鐘而創造的空間,那么東荒夔鼓應當也是尾君前輩所留寶物。

        但此處海域只有五六十位修士,方才前行時的一番粗略掃視下,她并未發現有哪位眼熟之人。

        可參與瓊閣會的有十四洲各宗數百名修士。

        楮語微闔著眼,任風雨模糊視線,但心中異常清晰。

        且至目前為止,這片海域之中只有這些兇悍的夔牛與尾宿九星臺中心的一架東荒夔鼓,不見一絲定雷鐘的蹤跡。

        因而,她猜測這片海域天地應當只是尾君創造的整座奪鐘秘境中的一部分,定雷鐘與其余人可能在此秘境的別處。

        而海域中心的這尾宿九星臺則極可能是通往別處的“門”。

        東荒夔鼓在她方才落到臺上之時便現身,卻無法被她直接收為己有。

        那么……它或許就是開啟這扇通往秘境別處的“門”的“鑰匙”。

        至于如何使用這把鑰匙——

        風雨落鼓無聲,其實已是一種昭示。

        昭示這架鼓的特殊與擊響鼓之事的同樣特殊。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

        取骨作槌,擊鼓!

        思及此,楮語立時抬目遠眺,目光落到不斷昂首怒吼著、向尾宿九星臺奔來、又因忌憚東荒夔鼓而圍在百丈之處的那些夔牛身上。

        手中的爭日匕握得更緊了許多,清瘦的手背的上青筋凸起,眼中的厲色亦更深。

        若她所作的這些推測都是正確的,那么要取骨作槌,必須擊殺一頭夔牛。

        僅憑閃躲之術避入這一片中心“禁海”,并入不了真正的生門。

        這尾君前輩真真是……

        “商子!”陌生的女聲忽然遠遠傳來,聲色雖干啞,但在這險絕的環境中,竟令人直感荒唐的、似乎帶著幾分歡喜雀躍之情!

        楮語本就有分神留意八方其他修士的動靜,此時徑直側身偏頭,循聲看去。

        一名身著似是芝蘭紫衣裙的女修,在一眾修士中最先沖進了尾宿九星臺附近百丈的這片海域,成功從夔牛們的追擊中逃離,成為楮語之后第二位踏入此處之人。

        身上帶了不少焦灼的傷痕,看著模樣像是個法修。但她卻沒有使用什么御空的法器,只見整個人如飄浮在空中的飛花一般,極其輕巧地向楮語飛來。

        楮語印象中不曾聞見十四洲哪個宗門的宗服是芝蘭紫色衣裙,那么此人應當大概率是一名散修。

        風雨中,楮語握著爭日匕,孤身立在寬闊的星圖上,神容淺淡地看著這陌生女修靠近,一言不發。

        仍是室宿、房宿、張宿、尾宿四座星官分別鋪展在四方,心宿、昴宿兩座星官環繞她旋轉著,淺金色流光在指尖流轉。

        “當真是商子!”女修很快飛近,看清楮語的面容后十分激動,全然沒有什么死里逃生的慌亂畏懼之色,并徑直落在了離楮語所落星臺最近的那座星臺之上,同楮語不過一丈距離。

        但看著并不像實力強大而無所畏懼,更像是對著楮語沒有任何防備、警惕的心思。

        “嘩啦啦——”

        四枚星子連成的房宿星官瞬間閃現到楮語身后半空,一圈透明的水幕兀然升起,隨著在這一瞬同時結現的數十枚金光熠熠的碎星塵法印一并,將楮語所在的這座星臺環繞起來,冷漠地擋在了女修與她之間。

        房宿功法碎星塵的威效是化解攻擊,但其形態隨意。先前楮語只會注火術,因而生無根之火作為化解攻擊的載體,如今她已會易水術,此處海域之上盡是風雨海浪,自然是升起水幕最為合適。

        不論這女修表現出何種模樣,楮語都不可能不作防備。

        女修自然嚇了一跳,猛地后退幾步,同時慌忙道:“商子!我名辛夷!商子是師父的契主,便也是我的契主,我絕不會傷害您!”

        她師父……的契主?

        楮語瞬間捕捉到了重點。

        一個頗有些荒謬的猜想自心中乍生。

        然她面上仍然無所動容,只靜看著辛夷,依然一言不發。

        辛夷看著這般模樣的楮語,自然完全看不出、也猜不到楮語的想法,她也不作任何思索,直接同楮語全盤托出:“師父幾日前剛與您見過面!我隨師父從炎洲……”

        海域之上的風雨浪潮、雷鳴之聲太響,她不會運法力傳音,因而她的聲音也很大。

        楮語聞言至此目光一厲,陡然打斷:“我知道了。”

        她的聲音自然是運了星韻清晰完整地傳入辛夷耳中,但話音落時視線卻已從辛夷身上轉開。

        辛夷旋即閉嘴。

        雖然楮語之言極其簡短且沒有細說,但她莫名就是感覺到了楮語現在應當并不想讓她繼續說話。她便竭力克制著自己滿心的激動,安靜下來,并順著楮語的目光一并看去。

        好幾名修士終于狼狽地沖入東荒夔鼓之威所籠罩的這百丈范圍之內,脫離了夔牛們的追擊。

        見著夔牛進不來這片中心海域,剩余存活的那些修士都強撐著堅持猛沖,甚至有人不顧迎面落下的雷電,生死險境之下,無一分不舍,直接使用他們已經將將破碎的防御法器硬抗,而后毫不猶豫地丟下損壞的法器,咬牙沖了進來。

        辛夷望著,又情不自禁地將目光落回到她身前一丈之外、水幕后的楮語身上。

        這位商子,雖然也渾身盡濕、鬢發散亂,但她脊背筆挺地穩穩立著,被許多閃爍著金芒的星子環繞其中,身上還似乎沒有半點傷痕。

        與這些慌忙沖入的遍體鱗傷的修士們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

        辛夷的目光當即亮了亮,心中感嘆:不愧是師父的契主!當真十分厲害!

        但下一瞬她的眼忽又明顯地黯了黯。

        不知師父現在身在何處。

        他這幾日四處奔波,千辛萬苦得來了萬寶節參與瓊閣會的名額,心中一定極想快些見到商子吧。

        為何竟是她先遇到了商子。

        若是她能與師父換一換就好了,讓師父來此處與商子重逢……

        離得這般近,辛夷又毫不掩飾,楮語自然注意到了辛夷的目光。

        但她心中縱然驚訝,也只盡數壓著,不在面上表露半分異色。

        依辛夷所言,想來她是炎洲的一名妖修,其口中的師父……應該是懷玉。

        至于什么契主……

        妖修的本體大多是靈植、靈獸,因而有與人修結契的說法。不過結契有好幾種方式,楮語與懷玉并未進行過任何一種方式的結契。

        所以很可能是懷玉或者辛夷單方面的誤會。

        楮語沉默著飛快思索。

        如此看來,懷玉那日不在玄字瑞和客棧,或許是去尋玄元萬寶閣瓊閣會的與會名額去了。

        她確實覺得有些意外。

        一只大妖,膽敢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帶著一只小妖踏上中洲、進入云上城,還敢參與玄元萬寶閣人修云集的瓊閣會。

        且不說這些,僅是能夠拿到這整整兩份瓊閣會的與會名額,也是一件足以令人驚訝的事。

        不過,現下的她依然并不可能直接認為懷玉來瓊閣會只是如還長庚玉一般單純地來尋她。

        他究竟為何而來……

        若能遇見,才能知曉。

        楮語迅速斂了思緒,同時聽到了別的聲音。

        “太微商子!”

        那些逃入的修士中有幾個已飛近,認出了楮語后接連驚訝地大聲。

        “商子竟也在此處!”

        “我道是哪位元嬰金丹前輩能夠先于我等許多時間便輕松逃出了那些兇獸的追擊,竟是太微商子……”

        尾宿九星臺根據尾宿星官的形狀排布,每一座高臺對應一枚尾宿星子。尾宿星官只有星官尾部的兩顆星子離得極近,其余各星子間距離皆不近。

        辛夷占了離楮語最近的這座星臺的位置,其他修士所落身的那七座星臺便都離楮語至少三四丈。

        而這些修士中,楮語一張面孔都不識,只能從他們殘破的宗服上隱約辨認出幾個宗門,但也只以毫不遮掩的目光疏冷地審視他們,不作任何回應。

        也不急著原先所推測的取夔牛尾骨作鼓槌之事。

        此刻約莫有二十名修士從夔牛的追擊中存活,逃入這片中心海域,接連趕來落于高高的星臺之上。

        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中心的東荒夔鼓,也皆只先往星臺上落身。

        因為不論眾修士識不識得東荒夔鼓,此鼓孤身懸立在空中,怎么瞧著都不像是什么立身之處。他們死里逃生、筋疲力竭,海域之上風雨浩大,他們急需立身稍作緩和與休息。

        而大家似乎都不相熟,因而最先到來的修士都是一人立于一座星臺。

        九座星臺都被人占據之后,氣氛忽然變了變。

        剩余的十幾名修士御器懸在空中,隱隱環繞著九座星臺。

        一座臺,可登二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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