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穿過域門,  整片天地便暗了下去。域門在楮語穿過的瞬間無聲消失。

        與海域中被烏云遮蔽的陰沉不同，此處像是剛入了夜的昏暗。天上分明沒有陰云，卻不見星月,  只有不知何處來的淡淡的光華，讓人能夠看清這一片天地。

        楮語當即收了玉衡垂云翼,  從空中落下。星火羽翼太過顯眼，初入此處，情況未明，先收術觀察。

        爭日匕自玄字環里落到手中,  一簇微弱的星火在指尖一閃而逝,  燼塵術法印結現在空中。

        楮語的身形卻沒有消失,  只是氣息弱去了許多，近乎消失。

        燼塵術一重的威效本就多樣,  只要掌控得當,  可以隨意控制自己是只掩藏氣息還是隱匿蹤跡,  自然消耗的星韻也不一。之前消耗了不少星韻,  雖然點亮翼宿星官又多了二十二枚星子，楮語還是選擇暫時先只掩藏氣息。

        這是一片不見邊際的淺澤，現下靜謐無聲,  到處彌漫著霧氣,  約莫兩三百丈外的景象便難以看得清了。

        與落雁澤不同,  這片大澤看起來比較淺，有可供行走的路,  路上的水連鞋面都沒能沒過。大澤之中立著形狀不一的枯樹,  相隔較遠，在霧氣之下，可視范圍內也就寥寥幾棵。淺澤的水中倒著些枯枝,  生了雜草。

        比較特別的是水中與霧氣之中隱隱有光芒閃過。像是陰云蓄力時的那些閃爍的電光，只是比之細小了些，沒有聲音。

        楮語凝神看去，視線仍難以穿過霧氣落到更遠處，不過她看見了那些枯樹上留著枯焦的痕跡，腳下的路上也有不少深淺不一的裂縫，底下竟還泛出些微弱的紅光。

        楮語心中大概有數，這是一片迷霧雷澤。

        天雷在此處留下了無數痕跡，甚至還留下了余威，形成那些閃爍的微小電光。

        雷擊木生于雷澤之上。

        一片幾百里幾千里的雷澤，幾乎只有一棵雷擊木。附近的這幾棵枯樹自然是沒能受住雷擊的敗木。敗木并非尋常的死木，也并非無用，它們雖沒能承受住雷擊，但轉化了天雷的力量，這些轉化后的雷力會通過它們的根系穿過雷澤，被雷擊木吸收。可以說整片雷澤的敗木成就了一棵雷擊木。

        定雷鐘，便是雷擊木鐘。

        楮語指尖微動，想起來給自己施了個去塵術。

        身上濕膩的感覺消失，恢復干凈清爽，一瞬覺得連神思都清明許多。

        雷澤之上盡是霧氣，靜謐無聲，不知有無其他修士，又分別落在何處。然而占星術目前沒有帶來什么異常的感知，楮語便權當短暫的休息，快步前行，恢復星韻與體力。

        天上無星無月，難辨方向。

        不過難不到楮語。她在腳底展開一尺寬的極小的星圖，星圖在她的掌控之下法光微弱，幾不可察，同時在前方路上鋪展房宿星官。

        所有的星官只會呈南北方向展開，即兩端的兩枚星子基本上一枚向北，一枚向南。

        房宿星官只有四枚星子，四枚星子排列成一條彎折的線，最適合用來分辨方向。

        楮語便跟隨星官的指引，在雷澤上的大霧中一路向北而去。

        走了約莫半盞茶，楮語忽然停步，抬手給自己施了個清星術。

        句陳大星入識海，助她保持了腦中的清明。

        剛才那一瞬她忽然感覺有什么情緒在體內升起，同時似乎將要生出個什么念頭。

        但她卻莫名沒有等著這個念頭徹底生出，而是當即抬手給自己來了個清星術。

        此處離她穿過域門帶著玉衡垂云翼落地的位置已略遠，因而她收了燼塵術，燕頷藍宗服色深，在昏暗大澤中并不怎么顯眼，只有其上的星斗紋案在地上房宿星子閃爍的光芒映照下，泛著淺淡的微光。

        楮語面色平靜地立著，靜望四周。

        方才那片海域如此驚險，但危險皆在明面之上。

        而這片迷霧雷澤，看上去極似暗藏殺機，卻竟什么也還沒遇到……

        一路無人無聲無事，怎會出現情緒變化？憑空能生出什么念頭？

        爭日匕順著她手上轉劍柄的動作轉了轉，利刃寒光冷漠地劃開指尖溢出的星韻泛開的那一圈極淡的淺金色法光，同時也驅散開了一圈飄在附近的薄霧。

        要“見”這片大霧嗎？

        楮語還未思索，猛地側目。

        一陣法光突然自右側方遠處的大霧中傳出。同時似有一陣大風劃開這霧，終于攜來鐵器相撞的聲響。

        “當！”

        指尖微弱火光一閃，燼塵術法印緊隨著一閃，同楮語一并自原地消失。

        星圖、星官皆消失無蹤。

        無需楮語抬步，相斗的二人已經穿大霧而來，進入了楮語的視線范圍。

        一人道袍色淺，極好辨認，乃昆侖云峰白。另一人道袍色深，乍一眼難辨，不過身形極像是女子。

        但二人皆持劍，楮語凝眸看去，很快認出。

        邭沉與華山斷水劍！

        斷水劍身形雖纖弱，劍勢卻大開大合，玄色宗服將她的身形大半掩在大澤的昏暗之色下，襯得她的劍光更為明亮。

        邭沉仍持那把玄劍，可以極其明顯地看出他的每一招皆在格擋。

        二人并未發現楮語。

        楮語在燼塵術隱匿身形的狀態下看著二人幾息間過了十來招，目光微冷。

        雖看著是斷水劍壓著邭沉，邭沉卻似乎只是沒有反擊之勢，并無敗勢。身為練氣的他，在華山小論劍排名第三的金丹修士斷水劍手下接招，竟未顯露出一絲半分的疲難！

        楮語面色平靜，握著爭日匕的手緊了緊。

        一副后生的絕佳劍骨，讓邭沉變得這般厲害？

        楮語心念一動，一簇丈高的無根之火與注火術法印同時乍現在空中。

        而她則十分迅速地退開。

        火焰熊熊，瞬時將幾丈范圍都映照成焰火的橘紅之色，一大圈霧氣向四周退散開去。

        極為顯眼。

        楮語幾乎一息間接連點燃了三叢火焰。

        纏斗中的二人終于在又一劍之后同時收劍遠離對方，側目看向這火焰。

        然楮語隱在燼塵術狀態下，他們未看見任何。

        他們未看見，楮語卻看清了。

        二人只面無表情地向火焰處望去，皆沒有浮現一絲疑惑、警惕之色。

        什么神情變化也沒有。

        下一瞬，邭沉忽然扔劍，猛地御劍騰空，向遠處飛去！

        斷水劍大驚，不，或許是大驚，因為她并未在面上表露出任何神色。只旋即御劍追去。

        楮語心中一瞬涌上諸多疑惑，卻不作思索，飛快抬手結印。

        星圖法光大亮，金色法印一閃，熊熊星火燃成的玉衡垂云翼自她身后豁然展開，帶著她沖上高天，向二人追去。

        二十二枚星子燃成的星火羽翼明光曜曜，在迷霧雷澤的長空之上極為顯眼。

        卻照不透大霧，仍然只可見百丈范圍的景象。

        邭沉與斷水劍疾速穿梭長霧，沒有一人注意到身后的楮語。

        邭沉忽然猛地提速，沒入百丈外霧中不見！

        斷水劍竟未能追上，幾息之后停了下來，御劍懸停在空中。

        終于注意到身后火光的她，豁然轉身。

        與楮語對上了視線。

        熊熊燃燒的星火羽翼帶著楮語亦懸停在空中，它煽動著長空的風，攪動著羽翼附近的大霧。

        其余六座星官自星圖上躍起，環繞楮語旋轉起來。

        楮語握著爭日匕，一言不發地看著前方近百丈外的斷水劍。

        “太微商子？”斷水劍認出了楮語，面上卻仍無表情，與在瓊閣會里見到的那個見到楮語時略顯羞澀的女修全然不同，她平靜地問道，“商子可有見到其他劍修？”

        楮語看著斷水劍，默了一息，最終徑直問道：“斷水道友尋其余劍修做什么？”

        斷水劍仍然沒有什么神情變化，不假思索：“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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