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愧心
然她抬眸只是抬眸, 并沒有去尋那個隱在人群之中大聲問話的人。
神容淺淡,內心平靜。目光不知落在何處,似乎在看所有人, 又似乎沒有在看任何人。
“不愧。”
她的聲音慣常溫和、平靜, 運了星韻傳開。答得簡明而又果斷, 短短二字同樣分外清晰地落入幾乎所有人耳中。
人群一片嘩然, 紛議之聲炸開。
根本沒有幾人料到楮語居然答“不愧”!
她這是什么心性?
怎能如此冷漠、狂傲,不知敬畏!
凡是個正常的有心修士,被這番話質問,縱是不答, 都不會大言不慚在這無數人面前說自己“不愧”罷!
但楮語就是這么說了。
眾人的驚議指摘之聲爭相涌入她的耳, 卻依然沒有一字一句能讓她心生波瀾。
六千年前確實有諸多妖修與魔修一道禍亂十四洲。
楮語被吸入定雷鐘之時最先聽到的人聲,其中有一道應當就是尾君前輩的聲音, 他似乎確實不喜妖、魔、鬼。
但定雷鐘鎮的是邪煞, 鐘內封鎖的那數不清的黑氣魂魄中, 還有諸多人形。
可見他并非將所有妖、魔、鬼一概視為惡,而是對懷邪煞之氣的萬物一視同仁。
在楮語目前所知, 赤蛟懷玉既非六千年前禍亂十四洲的妖修之一,也絕非懷邪煞之氣的妖物!
它是她之友。
她信自己, 所以她信它不會無故發狂、無故傷人。
她會努力救它、保它, 并查明真相。
所以她心中一絲不愧。
她心清明堅定, 外人之言論, 影響不了她分毫。
但這些楮語都沒有說出來。
信她之人必因信自己而信她。正如她因信自己而信懷玉。無需多言。
其余不信她之人則更無需多言,她方才也一直未言。提及步天先輩,她才開口回應。
但一句“不愧”足以。
她很清楚,但凡多說一句與他們解釋,他們必有千萬句等著她。
毫無意義, 徒費口舌爾。
顯然那隱在人群中提及步天尾君的高聲問話之人也被楮語的一句“不愧”應得措手不及,全然不知還可大聲質問她什么,只與眾人一般同身邊之人指摘起她的心性來。
最初上前問楮語話的那名負傷的散修仍站在原地,在各宗修士最前方,紀拂衣幾人的四五丈遠處。與周遭議論不絕的眾修士相比,他離楮語最近。
他看著楮語,不似最初上前時鮮明的嚴肅與激動,此時的神情極其復雜,問道:“商子非要保這蛟妖?”
楮語平靜地回視他,而后一眼便察覺他的態度與眾人不同。
她當即不動聲色地審視他,通過他散發的氣息估計出他約莫筑基初期的修為,但未在他身上見到任何熟悉的影子,記憶中也沒有與他有關聯的任何信息。
不過一息,楮語也不糾結,應道:“是。”
極其簡短,但平靜且肯定。
“好,我尊重商子。”楮語話音落下,這男修當即啟唇,卻是忽然改口!同時還退后一步。
附近聽清的各宗弟子紛紛露出訝色。
連楮語心中也生起一絲微訝。
男修的臉色并不好,可見傷得不輕,但他很努力地笑了一笑。
一笑之后,他認認真真地看著楮語,語氣鄭重:“八月我曾入金陵小境,得蒙商子相救而脫困。今日我受蛟妖之傷,不怨不恨,甘愿為商子退步。”
說完他頓了一頓,輕嘆了口短氣:“可是商子,在場諸多道友,我只是萬中之一。其余不愿退之人,商子欲如何應對?被蛟妖所傷的其余修士,商子又欲如何對待?就算今日商子保住了蛟妖,能保證它日后不會再傷人嗎?”
然而他只是問,問完便徑直俯首與她作禮,誠聲道:“多謝商子金陵相救。告辭。”
而后不待楮語回應,也不管周遭眾人的反應,直接轉身離去。
他最初頂著傷運靈力傳音,才能夠極其大聲地壓過在場成千近萬修士的聲音,使得遠在百丈之外空中的楮語聽到他的問話,使得幾乎所有人都為他靜了一靜。
然此時他沒有運靈力傳音,卻莫名地,似乎再次壓過了成千近萬道紛議指摘之聲,讓楮語、讓方圓十幾丈內近處的修士聽得清清楚楚。再次生成了一片靜地。
這份“靜”似漣漪般迅速蕩開去,讓方圓十幾丈外廢墟上的各宗其余修士、讓四五百丈外廢墟外的圍觀好事修士,都聽到了他的話。
眾人一時神情百態,心思各異。
先前與楮語相熟的少數幾人還是隱隱猜到她會答“不愧”二字的。
但現下,無一人料到竟有修士公然表態同意放過蛟妖,還是被蛟妖所傷、本來與昆侖等人同一陣營的無名散修!
聞其原因之后,一瞬忽然無話可說。
這散修竟是八月金陵小境中的脫困之人。
有人一時徑直忘了妖,略顯怔訥:“所以說,金陵小境真是被太微商子所破?此傳聞為真……而被困于秘境中的各宗練氣弟子、四海散修,也當真皆因商子得救。”
也有人下意識地跟那離去的男修一樣,后退了一步。
于是便見得昆侖紀拂衣身后百宗上千名修士的隊伍出現了幾息的騷動,原本皆是言語爭議楮語,現下是散布在上千人隊伍中的近百人忽然動了身,或大步小步,下意識地退后了一步。
雖然從金陵脫困的弟子中只有這么一小部分人如那男修一般真心感念楮語相救,雖然他們只是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沒有一人表態或離去,但這動靜也足以令人側目。
側目之后,眾人的目光旋即落回到了楮語身上。
她仍是那般神色平靜地站著,波瀾不驚,未流露一絲情緒。
云鬢高挽,姿容絕塵,太微宗服深沉濃烈的燕頷藍色襯得她瓷白的膚色更明麗,瑩著淺淡溫和的天光。
分明是筑基之身,立于十四洲此代一眾元嬰、金丹天驕之中,不顯半分遜色,甚至還錯覺般隱隱壓過她身側的這一眾天驕,恍如一位遺世之仙。
眾人方才見楮語到來,本皆以為她再所謂“天才”,也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對這局勢造成什么改變。
現在,他們這些靈修忽然和因見到楮語會玉衡垂云翼而驚撼的星修一般,莫名地動搖了一下。
莫不會她真能成功帶蛟妖離去……
許多人又不由向赤蛟看去。
重重陣法之中,原本狂躁不安、怒吼掙扎的赤蛟,自楮語到來至現在一直安安靜靜,分明還是那龐大的妖身,還遍布猙獰的傷口,此刻看起來卻近乎乖巧,令人不可置信。
他們也終于陸續發現,束縛赤蛟的那十四道火焰色光束,不知何時已全部消失!
展開在它頭頂與鎖妖陣圖之間的兩座分別由七枚星子連成的巨大畢宿星官,也已不見蹤跡!
孟飛白剛收了手,正看向領先于他半步的側前方的不近舟。
他本與大師兄一并用畢宿星羅術困縛、抑制赤蛟,但小師妹到來之后赤蛟太安靜了,大家的注意又都在小師妹身上,他確實不知大師兄何時收的術。
不過倒也符合大師兄的性子,想必他此時也是信小師妹并信這赤蛟的,因而悄無聲息地收了術罷。
然孟飛白對于不近舟的認識其實與太微門其余弟子差不了太多,與游畏秋那般深刻了解完全不同。
為何收術,只有不近舟自己知曉。
并非因信楮語而信赤蛟。
只是在聽見這位小師妹如他所猜當真說出“不愧”二字之時,他十分順手地就收了星羅術。
好像他就在等著她這么一句話,她說出之后,他便可以放手不用再管,從而徹底旁觀。
看她如何在這廢墟上的百宗千人之前,圍觀此地的上萬修士眼中,昆侖紀拂衣的“斬妖劍”下,將她的大妖好友帶走。
他廢靈根開天關,得角宿主星。上百年來以斗殺之星,修天見春這道“生”之術,促萬物生長。
踏遍世間,見慣了天地春色,山河盛景。
忽有一日覺萬物索然,驟然得悟天見春第二重,“死”之術。
奪萬物生機。
自此見萬物皆失色,眾生皆無趣。
然生死之術,極克極成,極難平衡。
一直見萬物索然,他便愈來愈難穩住“生”之術,更只能愈少施展“死”之術,免得一朝失衡,萬劫不復。
直至這位小師妹猝然出現。
憑空踩踏的星子竟真有金芒,那一簇荒唐的星火竟真燃起了熾紅的光。
她的資質確實可稱一句冠絕古今,才令幾乎將所有法子都試盡了的他,終于得見一簇攜著突破希望的微光。
不近舟負手靜立,神容溫煦。
且看今日的她如何帶走她的大妖好友。
他又能從中得見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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