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涪風
斛初一怔, 只眨著眼看著楮語。忽然更不知該說什么了。
心中旋即再次生起這幾日間常生起的懊悔、自責之情。
涪風是她出于私心主動薦與少君的,自家少君待他們這般好,他們卻還給少君惹了那么大的麻煩。
楮語看著斛初這模樣, 也不再多言, 只道:“回峰吧。”
懷玉纏在她左手上,她于是向斛初伸出右手。
斛初又怔了怔, 不解地看著楮語伸出的手, 露出幾分迷茫惑色。
楮語見著, 揚起個溫和的淺笑來,問道:“你是要自己走回去,還是與我一道飛回列宿峰?”
“飛、飛回列宿峰?”斛初聞言杏眸圓瞪, 連話都有些抖, 不過很快反應過來, 目光再次在楮語身后尚未收起的星火羽翼上掃過, 激動與不可思議之情在心中乍生, 臉色不由微紅起來, 問道,“少君要帶我一并?”
楮語微一頷首。
斛初克制著激動, 下意識地還欲多問什么,又忙自發咽了住,剩著語氣的欣喜遮掩不住:“有勞少君, 多謝少君!”
而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在楮語的手上。與楮語完全不同,她的掌心生了不少繭, 但十分溫暖。
楮語不再多言, 收掌握緊斛初的手,上前半步與斛初并立。
面色平靜,心中其實也有一絲細微的緊張。
她點亮翼宿悟出垂云術第二重玉衡垂云翼至今, 算起來只有短短幾個時辰。
但斛初既然剛好在這等她,她便想試試帶人御空。
不告訴斛初這一點是不欲讓斛初更緊張。有昴宿功法金昴臨在,她能夠保證萬一她失敗,絕對傷不著斛初。才會這般近乎草率魯莽地想一試。
楮語凝神,心念一動,星火羽翼猛地振展開來,燃燒得愈發熾烈,并揚起一陣灼熱的長風。
長風吹起二人的宗服與發,點點細碎的星火隨風飄散,落到斛初因緊張而緊繃的眉目,卻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只無聲滅散去。
斛初的心一瞬提了起來,不由將楮語的手反握了緊,并偏頭看去。
楮語身材高挑,比斛初要高幾分。斛初平看去,率先見到的是楮語溫和沉靜的半側臉,略略抬眸,才看得見她微闔著的眼中灼而狂的火色。
忽然,斛初的心又穩穩落了下去。
莫名地,見著這般的少君,她就忽然不緊張了。
下一瞬,斛初便感覺渾身一輕,再一輕。
楮語背后的星火羽翼完全振展開來,帶著她猛然騰空,飛上高天!
斛初的目光當即不受控制地飄散開去。
二人原本站在登宗石階前的小廣場上,石階一旁是寬闊的山澗,兩面百丈高的刻滿文字的石壁將石階與山澗夾在其間。
此刻,高大的石壁眨眼間落到腳下,寬闊的山澗化成一道纖細的飄帶落在長長的登山階旁,矗立在澗中的巨石也越來越小,與巨石上遒勁飛揚的三個墨色大字“太微門”一并逐漸在視線中模糊。
眾山之間連綿的高峰、山間的飛檐流閣、玉宇瓊樓盡數落入眼中,也落到她們的下空。
長風過耳微涼,群云環擁微暖。
星火羽翼的熾熱之氣在背后給予了莫名的安穩感覺。
斛初的心猛烈地跳動著,滿心的激動使得她臉色通紅。
這是她入道以來許多年第一次御空,是她從未有過的、但一直幻想、并將畢生難忘的經歷。
她點亮的是三垣中的主星,不屬于二十八星宿,啟明禮后便踏出了內門九官,入了外門少微官。沒有主星功法、也無法點亮其他輔星,一生只能修習星行術、清星術這幾道基礎功法。每每見內門弟子乘風御空,她都只能暗暗羨慕,縱是萬般刻苦修煉,也知自己絕不可能如那些內門弟子一般施術御空。那座二十二枚星子連成的巨大星官,是她無法擁有的。
但仍忍不住無數次幻想自己御空時的模樣,幻想御空的感受。
被楮語選為隨侍入了列宿峰后,遙不可及的幻想突然成了可以為之努力的夢想,親傳弟子隨侍的月俸與楮語所贈,使得她可以期待自己攢夠靈石,往后買一個御空法器來實現它。
不料今日這般幸運,竟提前觸摸到了她的夢想。
斛初再次偏頭看向帶她觸摸她夢想的這位宗門天驕。
何其有幸,得遇少君。
楮語心有所感,也偏過頭來。
便正對上滿臉通紅望著她的斛初。斛初一對眸子極黑極亮,映著她背后星火羽翼的灼灼火光。
楮語見著,綻出個笑來。
笑得溫柔明媚,星眸流光,熠熠生輝。
她被師父帶著初次御空時,應當也是這般眼眸極亮,目光灼灼罷。
如今,她也可帶人御空了。
如師父一般,點亮他人眼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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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垂云翼極其顯眼,楮語甫一飛上高山入了十官范圍,來往于各官的太微弟子一眼便見到了振翼御空的她。
凝眸認清是楮語后,驚呼聲不斷。
“是小師姐,小師姐回來了!”
“小師妹悟出了垂云術第二重!!”
見著楮語不止一人、而是還帶著她的隨侍自如地御空時,眾太微弟子更為驚撼。
而地上的弟子們只能看見這些,御空的弟子們卻還能再看清楮語額間的天印!
許多人剛啟唇,只吐出個“小”字,便已完全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只大瞪著眼,任由驚潮在心中狂涌。
楮語放緩速度,神色平靜地回應周遭停駐空中呆愣望著她的各官同門,頷首以作見禮。
直至楮語在他們眼中只剩星火羽翼的背影,他們才接連回過神來。
面面相覷,滿臉俱是驚撼、驚愕、難以置信:“小師妹生天印了?!”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太微十官之內,對楮語的議論沸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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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第一次帶人御空,但她帶著斛初飛得很穩。
飛過少微官,越過南方炎天官、中央鈞天官,再往東去便是蒼天官。
七月初收涪風為隨侍時,他只練氣二重,直至八月底楮語去金陵小境,仍是這境界。
不止如此,與斛初不同,涪風的主星為二十八星宿之一的箕宿,本是內門弟子,因資質太差九野小試常年墊底,才在入內門一甲子后被外派至少微官,從內門弟子變成外門雜役。
幾日前,他忽然頓悟,一夕之間連躍七重直接大圓滿,原地筑基!
若只如此,斛初也不會擔憂楮語生氣。
即便涪風的突破有些過于突然且跨越頗大,但世間修士一朝頓悟修為暴漲而進階的數不勝數,其中資質不佳的亦不在少數。涪風腳踏實地修煉了六十多年,算是根基穩固,雖頗有些令人意外,也非不合理、不可置信之事。且身為楮語的隨侍,無論怎么看,他修為進階都是一件好事。
更不至于驚動不近舟傳訊給楮語。
所以,涪風做了什么呢?
涪風主星箕宿的功法名為“風行術”,御風雨之術。筑基之日,他沒能控制住他的力量,使得幾乎整個蒼天官都被狂烈的大風籠罩,草木被連根卷起、蒼天官弟子的官舍屋頂皆被掀飛,不少御空的弟子措不及防、險些墜落。
大風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列宿峰首當其沖,整座山峰寸草不留。
楮語垂眸看了眼下方熟悉的蒼天官,再望向遠處被淺薄云霧圍繞、隱隱露出一點沉青色峰頭的列宿峰。
不近舟那日傳訊與她商量修繕事宜。若非承了昴君師父的資產,怕是要掏空她另一位掛名親傳師父畢君月離贈予她的整座私庫。
涪風鬧出這么大的事,即便楮語毫無怨言地認下修繕之事,沒有對二人做出任何懲罰、也沒有通過不近舟與二人表露什么情緒,斛初自然仍會害怕她生氣。
楮語確實不生氣。倒也確實是有些心疼靈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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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涪風,楮語有一瞬微怔。
與不近舟傳訊溝通之后,她在列宿峰頂新修繕的屋舍是與云間庭院風格相似的白墻黛瓦。主屋一側栽了棵高大的古松,更外圍是大片新生竹林。
青年模樣的男子沉默地立在列宿峰頂,面無表情、微顯呆愚。
然與八月楮語離去時記憶中的他相比,眉目更為鋒利,眼角壓得更低。抬起眼看她時,原本簡單略顯呆滯、不含任何情緒的目光,帶了一分肅厲之色。
這一分肅厲之色微弱如錯覺,但在楮語眼中,清晰分明。
她記性極好。
因而這么乍一眼,她腦海中立時便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眼前這個筑了基的涪風,與她在落雁澤問星垣幻境中所見的那個同年輕常陳子研究《鏡步天歌》殘卷的灰衣男子,已有了五分相像。
思及所聞的他筑基之日不慎揚起將方圓百里整座蒼天官籠罩的烈風,楮語心中一凝。
少微官執事堂初見他時壓下的疑惑與猜測,此時如大風般呼嘯著在她腦海中翻卷。
據楮語所閱、所聞、所問、所知,太微門公諸于世的只有常陳子一位祖師。
可問星垣里,她在常陳子的記憶幻境中看見了灰衣男子與常陳子并肩。
涪風與斛初一并在云上城鹿鳴街問星拜入太微,至今一甲子有余。啟明禮所有師叔皆在場,但他們也沒發現涪風。
可見諸位師叔不知灰衣男子的存在,又或者知曉但不知容貌,太微門內沒有留存他的幻像或畫像。
不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涪風與灰衣男子定有所關聯。
而如此相像,已不似什么“后人”,更似……分神。
修士元嬰之后的境界便是分神,分神期修士可分出魂神化身。
若涪風是分神化身……既是分神,修士原身應當還存活于世。而他筑基便能爆發出那般強大的力量,可見原身境界定不止分神。
據《玄元仙鑒》萬仙榜可知,太微分神之上的師叔有五位:掌門亢君、畢君月離、定一真君、將寧真君、定軻真君。楮語目前見過四位,他們四人至少現于人前的模樣,皆與灰衣男子、與涪風不像。
但依楮語所見,不論是這四位她見過的師叔,還是她不曾見過的掛名親傳師父畢君月離,都沒有必要刻意在太微門放一個與自己完全不相像的練氣分神化身。
分神的主星只能是原身點亮的星官,大多數情況下原身主星是什么,分神主星便也是什么。
現世十四洲只有兩個星修宗門。
境界在分神之上的星修……
楮語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睫陡然一顫。
箕宿主星!
楮語微闔著眼看著涪風,眸色漸深。
思緒雖繁,但楮語思路清晰、思索得極快,因而不過短短幾息。
她抬步上前,先一步向涪風走去。
涪風雖然氣質有所改變,更明顯的仍是那般微微呆愚的模樣,見著楮語先抬步,他想了想,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向楮語行禮,語氣亦如以前一般不含任何情緒:“少君。”
楮語神容慣常溫靜,因而斛初沒察覺出任何,反倒還因楮語的不生氣而與涪風真心地笑了笑。
楮語停步在涪風七尺之外,看著他。
下一瞬,忽然展開星圖!猛地抬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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