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道別 以他之劍心,為何是“將”入無情……
天光穿窗而入, 淺明溫柔。
楮語悠悠轉醒,揉了揉眉起身。
正是卯時六刻,不早不晚。
“少君。”
下榻的功夫, 斛初的聲音剛好從屋外傳來。
楮語沒應, 但見金光在她指尖閃了閃, 兩枚法印同時結成。
去塵術輕松除去她身體內外雜穢,垂云術也遠遠憑空打開了屋門。
晨風悠然入屋, 眨眼便將剛剛展開顯化成淺薄藍霧狀的星圖吹散。
翼宿星官一閃而逝,只余下二十二枚星子模糊的殘影。
斛初輕步踏入屋中, 在桌上放下一盞清茶與幾小碟精致的果子:“少君又是剛醒?”
“嗯。”
楮語聲音微啞, 應話間步至桌前,取了那盞茶小口喝著。淺淡花香入鼻, 茶清潤喉。
斛初制的茶飲吃食著實惹她心喜,饒是辟谷日久,她也不愿棄口腹之欲。凡在門內, 每日總要吃些。
斛初道:“執事堂派人傳了話來, 請少君辰時三刻去鈞天官主殿議事。”
楮語先前住在云上時,授意列宿峰之事都交代給斛初,修習胃宿無有術后, 又因為練習法術在峰頂設下了簡易結界, 目前只有斛初與涪風可自由出入。結界初成法力不強,但已擋得住尋常金丹期修士。
涪風不善言辭, 一直由斛初帶著埋頭做事, 其余時間沉于修煉,故而不怎么出現在楮語面前。知曉他是分神化身之前,她也鮮少要求他什么。
楮語頷首應下。
斛初問道:“少君為何總能起得這般準時?”
楮語性情溫和待人和善,主從相處日久、關系融洽, 有時她便敢于親近地問候幾句。
楮語暫時停杯,取了塊果子,沒有多答,只提醒道:“我點亮了昴宿輔星。”
斛初愣了愣,不過很快思索起來,緩緩道:“昴宿掌時……少君修煉日久,同昴宿星官的聯系愈發緊密,受其影響……對時間的把控便愈漸準確?”
楮語微淺一笑:“如你所言。”
得楮語肯定,斛初立時也綻開笑來,又問:“我們尋常通過觀天象與日影推測時刻,或者查看計時法器。那少君擁有昴宿輔星,可是有什么別的法子知時?”
她不僅勤苦,本身也聰慧,只是絆在了主星與根骨上。
楮語聽著,面上沒有顯露什么變化,但眼中笑意愈盛,眸光閃爍。
她頷首應下,溫聲:“我可感知昴宿星官的變化知曉時刻。”
感知之事特殊,清醒與否都不會落下,故而不論淺昧深眠,她總能在預想的時刻醒來。
斛初聞之驚嘆:“原來真可以如此。不過還是少君本身厲害,與輔星星官都能有如此密切的聯系。”
楮語聽著,分神望了眼識海夜空中的九座星官。
熒惑尚且不知,但心宿使她清明不亂,室宿強她神識筋骨,房宿護她化解傷害;張宿見萬物,翼宿縱風云,胃宿破長空;尾宿主斗殺,激發她兇心、大爭之心,新點亮的斗宿凝聚功德,又蘊養心性,恰好予以她束縛。
辰宿列張,包羅萬象,眾星古老而神秘,強大不可估量。
點亮的星官越多,她對眾星的喜愛之情越是深切,近乎癡迷。
楮語微微含笑,看向斛初:“世間星修皆可以,你也可以。”
既然提及,時間也不算緊,她便展開道,“三垣諸星力量弱,本就難以點亮輔星,同二十八宿的聯系也弱,如你一般主星位于三垣的星修才更難點亮二十八宿輔星,古今幾乎未聞先例,故而你們修煉更為艱難。”
“但不論如何微小的星官,能長存于浩瀚宇內,其本身所蘊含的力量都是完全足以支撐我等修士修煉的。三垣諸星的力量只是相對于五曜二十八宿而言極弱,而修士獲得的力量不過其中微末,自然顯得少了。”
斛初凝神,極為認真地聽著。
入列宿峰以來她雖時常得楮語指點,但楮語本身就是弟子,不會主動傳授什么,都是她帶著困惑來尋楮語,楮語為她解答。
所以這是楮語第一次同她講到主星功法。
“修煉主星功法是最直接的加強自身同主星聯系的方式,聯系越密切,則能夠獲取越多的主星之力。鏡君祖師留下的心法中只包含二十八宿,不代表三垣諸星就沒有對應的功法。”話至此楮語頓了頓,想起從手書中窺見的鏡君性情,眼中又生幾分笑意,道了句不大緊要的話,“三垣包羅群星,不知其數,沒有留下功法,或許只是祖師偷懶。”
斛初一愣,旋即瞪大了眼,露出明顯的訝色。
然而楮語也只這么一句,不再多說,接道:“眾星皆有其特殊之處,功法的不同威效正是因此,只要了解星官特質,會悟功法絕非不可能之事。”
“天市垣以帝座星官為中心,你的主星斛星官位于帝座西南之南,主度量、分銖、算數,星不明則兇,亡則年饑,說明斛星官掌的或許是‘衡’之事。以此入手,尋索靈修中類似的功法,或可找到得法之道。”
“此外,平日里施展《句陳篇》中的基礎法術時,可以靜心感悟法術激發星官力量的方式,探索其間規則,有助于悟法。”
楮語的目光溫和而堅定,聲音溫柔,娓娓道來,如星辰般似乎蘊含著未知的力量。
斛初認真聽著,心念漸定,并將一字一句皆刻入腦海中。
她看著楮語,一對眸子極亮,并也帶了堅定之色,鎮重道:“多謝少君指點。斛初一定會更努力。”
楮語報以同樣溫和的淺笑。
二人離得近,她能夠直接通過感受斛初的氣息推測修為境界,問道:“你是不是已趨近圓滿,快要筑基了?”
斛初微訝,想要點頭,又猶疑了下:“回少君,我也不太確定,但確實隱隱感覺到一些異樣,不知是不是大圓滿的跡象。”
楮語溫聲:“我近日都在門內,有什么難處上來找我即可。”
斛初再次道謝應下。
楮語想起來又簡單問了涪風幾句,斛初如實道來,沒什么異樣。
屋內安靜下來。
卯時六刻起身,如今半刻鐘時間轉瞬而逝。
楮語又吃了幾塊果子,喝完盞中茶放下,熟練地施了個辛土術。
凡食入腹,最易在體內生后天之氣,她吃完總會施術及時精煉化去,維持道身之凈。
斛初見著楮語向外走去,以為她要去鈞天官,問道:“少君現在便出去?”
楮語應了聲,也不多作解釋,展開星官施展斗轉星移術,踏著星子向邀月峰去。
第一劍將于辰時動身,她先去道個別,再去鈞天官主殿。
說來不巧,二人先前幾番相遇,卻一直沒有交換弟子名牌。
游畏秋也沒料到。故而前天夜里第一劍到太微時楮語并不知情,且又恰在云上,沒能迎他。
雖然都不是在意這等事情的性子,也確實是有幾分失禮的。
今日是十月最后一日,沒有早課,卻已有不少太微弟子御空往來。
“小師姐早!”
“這還未及辰時呢!師妹是要去學宮修煉室嗎?”
楮語于是放緩速度,簡單回應:“我去邀月峰。”
“噢,去找二師兄啊。那就好那就好……”
“師妹找二師兄做什么?二師兄這會子睡醒了嗎?”
“你怎么知道師妹去邀月峰就一定是……”
不過楮語只回了一句,幾息間已遠去。
她沒有刻意去聽,他們的聲音便散在風中不見。
邀月谷去了好些回,邀月峰楮語倒是第一次踏足。
比列宿峰矮,但峰身更大,沒有設結界,全峰草木繁茂,濃郁的靈氣與辰宿之力混融。
即便這仲冬時節,仍是滿目蒼翠之色。
蒼天官在東面,楮語自然在邀月峰頂東側落身。
游畏秋以巨樹筑屋,高四五十丈,樹身寬闊不知幾何,枝繁葉茂,楮語看不見另一面的景象。
樹下是大片低矮的藥植田地,他的兩位隨侍正在其中忙碌,星圖大展,法印閃爍不斷。見著楮語到來,停了動作上前迎接。
邀月峰隨侍是一對雙生子,青年模樣。
身材高些的名月徘,另一個名月徊。
月徘道:“少君還未起身,楮語少君可否需要我們去叫他起來?”
楮語徑直道:“不必。我等問仙道友。”
月徊于是道:“問仙少君卯時就起了,正在西峰練劍。我帶您去吧。”
楮語溫聲:“你們忙吧,我自己去就好。”
月徘與月徊便不多言,直接應下,行禮后返身回了藥田,繼續施術打理。
楮語展開星官,身形隨著法印閃現在眾星子之間,再次騰空,眨眼間離巨樹只百丈。
她從茂盛的枝葉間穿過,看見了巨樹西側的邀月峰僅余一片十幾丈方圓的空地,未植草木,顯露光禿禿的石面。
玄衣劍修立于斑駁樹影中,單手持劍,練習著看起來極為普通的劍式。
天光透過枝葉之隙落下,還未觸及他身,便被銀白長劍劃出的凜冽寒光擊潰。
持劍人未運一絲靈力,劍鋒所過之處卻盡染寒氣。
偏又控制得極好,絕不溢出周身一丈方圓。一寸也不。
像是他的劍域。
光影之中,本就冷峻的面容更顯漠然。
身上那濃重的玄色宗服也再壓不住他半分氣質。
遙如山巔之雪,沉冷似水下萬里寒冰。
此間天地皆有顏色,惟他一抹銀白。
楮語悄聲落地,靜觀不言。
抑不住心中微撼。
云上城外她已見他與不近舟對過一劍,當時在萬里高天,劍光遮天蔽日,劍氣磅礴撼動一方風云。
此刻劍式至簡,她離他僅十幾丈之距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似乎更見持劍人至真模樣。
她不由想起玄元酒樓那夜所聞。
將入無情道,以劍為心。
可以他之劍心,又已至元嬰境界,為何是“將”入無情道?
第一劍自然早早感知到了楮語的到來。
但他沒有停下,沒有分神,只專心將已出手的一套劍式練完。
約莫一盞茶后,他才收手看向她:“楮語道友。”
楮語斂了思緒,溫靜如常:“問仙道友。”
辰時恰至。
二人只簡言幾句,也不管游畏秋,任他繼續睡著,直接起身一并飛離邀月峰。
同樣御空的太微弟子見之側目,不過二人飛得快,十官弟子們便沒有與他們打招呼,只紛紛發出激動的呼聲,熱烈地談論起來。
出了落雁澤,第一劍請楮語停步。
二人已約好九日后的小論劍會之事,也交換了弟子名牌可以互相傳訊。
楮語不多言,就此道別。
辰時三刻,北斗峰主準時帶著三名長老踏進落雁澤。
在鈞天官主殿大殿內議事時,楮語其實幾乎沒有出聲。
贈功法玉簡之事亢君同她已早早商定好,不會更改。但雖為贈,她畢竟掛名在太微門下,所以其間還是會有許多涉及二宗利益往來、合作的事宜,這些就由亢君和幾位師叔出口同他們扯皮。
今日帶她入殿,一是為了引見,二是讓她旁聽,表明太微對她的重視,三則由她自己直接收下北斗峰主與那三名長老帶來的“見面禮”。
結束后,北斗峰三名長老先行離去,北斗峰主落后幾步。
北斗峰主是畢宿主星,月離的道侶隕落后,本應由他得畢君之名,但月離直接奪了畢君名號,她實力強勁,又是鎮守魔域的重要人物,十四洲幾乎無人敢與她相爭。
北斗峰主也只好繼續使用真和真君的道號。
比之亢君,他看起來十分年輕。
青年模樣的峰主氣質儒雅,行至楮語面前,頗為鎮重地與她道了聲謝。
將寧真君冷笑一聲:“惺惺作態。”
真和真君面不改色,還微微含笑同她道別,才離去。
楮語看向將寧真君,她已先一步轉身離去。
定一真君笑道:“你將寧師叔同真和真君之間有些淵源。”
一向寡言的定軻真君語氣淡淡,補充道:“孽緣。”
楮語于是抬眸遠望。
真和真君的身影已消失在長天盡頭。
不過,她看見了北方遠天出現另一抹熟悉的顏色,向著落雁澤飛來。
定一真君道:“那師叔們先回了。”
楮語應下,行禮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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