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接近

外頭寒風嘯嘯，剛過晌午的天兒便陰得暗沉沉。

太夫人偏頭透過對開大窗上的明紙朝外望去。

“國子監啊，那是天下士子讀書之所，可容不得你胡鬧。”

王寧錦聞言直起身子，一身兒簇新衣裳都叫她逶出了些許褶皺，理好領口衣緣，并起雙膝，端莊地跪在太夫人身邊兒。

“祖母，我與哥哥一道去讀書，保證不胡來。”

“胡說！闔府上下還容不下你讀書了？”大太太板起臉。國子學生三百人，以文武三品以上子孫、若從二品以上曾孫、及勛官二品縣公、京官四品帶三品勛封之子。

王寧錦貴為清平侯府嫡女，身份尊貴有余，可到底是個女兒家。且不論旁的，真叫她進了國子監，與一群世家公子混跡在一處，清平侯府的體面往哪擱？

大太太疼愛幼女，可大是大非前頭，還是拎得清的。

眼見大太太不松口，王寧錦癟起嘴巴往太夫人懷里鉆。

“祖母，我不依，我偏要與哥哥一道去國子監！”

王寧錦聲音軟糯糯的，冬日里寒氣重，生怕她凍出病來，出門前蘭芝左一件右一件，給她捂得厚厚的。

王寧錦本就不大的身量此刻更是襯得愈發圓滾滾的，活像個糯米團子似的朝太夫人身上拱。

見這么個嬌憨可人兒的小東西，太夫人哪兒還興得起氣來。

“國子監不比家里頭，少不得要遭一番活罪，你身子嬌貴，自個兒又是個不知事的，回頭還不叫祖母與你母親掛心？”

語畢，拉過石青色遍地撒花兒大條褥搭在王寧錦腿上，語氣中帶上幾分關切：“瞧瞧，你身邊兒哪還能離了人照顧？”

王寧錦渾不在意，揚起笑臉，笑嘻嘻地湊到太夫人身前撒嬌：“祖母真要心疼我，就該讓我多學幾分本事，回頭才不至跌了咱們王家的顏面。”

“你少來哄我，家里的先生換了一茬又一茬，哪有一個能治得住你這個小魔星的！”

王寧錦的驕縱是闔府出了名的，以清平侯府的門第，請的無不是汴京城內頂頂拔尖兒的大學士，按說一群老學究，連宮里的皇子公主都能教訓得服服帖帖，偏叫王寧錦氣得吹胡子瞪眼。

劉嬤嬤與碧竹一左一右提拎起王寧錦的雪貂裘，圍在地火龍邊上烘著雪氣兒。

聽見太夫人的話兒皆是忍俊不禁。

劉嬤嬤更是忍不住出聲打趣兒道：“從前總聽人說沒有秦大學士擰不過的苗子，落到咱們九姑娘身上啊，可讓他曉得厲害了，叫他愁得胡子都白了！”

話落，大太太也跟著出聲湊趣兒：“前回路上遇見秦夫人，老遠地見著我便躲開走，像是見了豺狼虎豹似的，那樣子，是生怕我再請秦大學士來府上做先生呢！”

王寧錦吸了吸鼻子，巴掌大的小臉兒都皺成了一團：“哪兒就那么邪乎！”

太夫人摟過氣哼哼的王寧錦又是“心肝兒”“寶貝”地哄了半晌，任王寧錦如何撒潑耍滑頭，對國子監聽學一事卻是始終不撒口。

“說起來國子監盡是些公子哥兒，你呀，就好好在家將養著。若真要學，回頭叫博韜物色個合九丫頭脾性的。”

這最后一句話兒，是朝大太太說的。博韜說的正是王寧錦的父親，現任清平侯。

大太太接過慈心遞來的溫茶，輕咂了一小口，復又捏著帕子壓了壓嘴角：“母親這樣縱著她，往后更是誰都說不得了，就該擇個嚴厲的先生好好管教才是。”

大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王寧錦半點也不怕她，朝她吐著小舌頭，扮了個鬼臉：“要我舍了去國子監的念頭也成，教書先生得我自己來挑。”

叫她俏生生的模樣逗得花枝亂顫，大太太氣也不是，樂也不是，只得板正了臉色，佯怒道：“你哪里還有丁點兒大家閨秀的模樣，回頭叫你父親見了，看他怎么罰你！”王寧錦好容易肯聽得進勸，太夫人自然是滿口答應，生怕晚了一時半刻王寧錦就不認賬了。

“就照九丫頭說的，左右先生用過許多，這回就叫她自個兒挑，若她再淘氣，就叫博韜親自來教。”

太夫人這話兒一出，此事便是定下了，大太太素來待太夫人孝順恭敬，自然不會拂了太夫人的心意。

王寧塵目光始終落在王寧錦身上，見她時而張牙舞爪，時而機靈古怪，整顆心都軟了，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物事兒都捧到這個寶貝妹妹面前來，哪里肯叫她受委屈。

王寧錦蹬著一對裹得圓滾滾的小粗腿，搖晃著一顆小腦瓜兒，心情極佳。

她原也未曾想太夫人會應允她去國子監聽學一事，那不過是個借題發揮的幌子。

以太夫人對王寧錦的疼愛，即便不應下，也必會退而求其次，允下王寧錦另一樁請求。

太夫人蒼老的手撫上王寧錦的腦瓜兒，笑罵道：“瞧把她得意的！心里頭有主意了？”

王寧錦雙腿一蹬，翻身一個轱轆撲到太夫人懷里，甜甜地喚了聲：“祖母。”

太夫人一顆心都給甜化了，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兒：“現在知道與我熱乎來了？咱們王家怎么生出了這么個小機靈鬼！”

聞言，一屋子的人應景兒地跟著笑了起來。

王寧錦窩在太夫人懷里，一張俏臉兒紅撲撲的，聞言，撅起了嘴巴不作聲。

“妹妹心里可有人選？”王寧塵淺笑看她嬌俏的模樣道。

王寧錦的笑意凝在眼角，趁無人察覺，又緩緩地溢開了去。

“總得挑個臉熟的才好，國子監督學的趙太傅同咱們家常來常往，就用趙太傅。”原還以為王寧錦打什么鬼主意，聽聞是趙太傅，大太太贊同地點頭。

“趙太傅是父親的門生，說來也是個知根知底兒的，正合適。”

“回頭便叫博韜去辦吧。”太夫人一錘定音。

王寧錦伸手去夠小洋幾上的茶水，指尖觸及有些涼意，仰頭飲了兩大口，冰涼的茶水下肚，涼意直透到腦門上，王寧錦有些不受控制的心緒才漸漸穩定下來。

趙太傅……

她終于有機會接近永王府舊事了……

屋子里的地火龍燒得正旺，銀炭在火龍里燃地劈啪作響，本該暖意融融，王寧錦的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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