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不消停

百歲堂內極為熱鬧，但凡有些體面的夫人此刻都聚在屋里相互說笑。

李家太夫人居于上首，著一件兒石青色龜背如意團花比甲，坐在黃花梨雕花羅漢床上，身下是一條金心綠閃緞大坐褥。

李太夫人是出了名兒的性子孤僻，不好相與，如今兒個這般和藹可親的模樣倒是鮮少見到。

年輕一輩的夫人們圍坐在一起，到底是朱門貴族，不似尋常婦道人家一般閑話家長里短，所言大多是小輩兒女，其中不乏有心攀附結親之人。

大太太身份貴重，自打一進門兒身邊便圍了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著。“聽聞九姑娘與塵世子的婚事兒定下了？”趙夫人與大太太比肩而坐，偏頭笑說道。

自打趙太傅應下教導王寧錦，兩家兒關系便日益親近，大太太待趙夫人態度自也親厚。

“是，定在錦兒及笄禮那日。”

提起王寧錦的婚事，一旁的夫人皆是心頭艷羨不已。

當日姬王府下頭聘那樣大的陣勢，且又傳出塵世子“此生只此一妻”的承諾來，汴京城里有一個算一個，可全都驚得下巴幾乎掉在了地上。

九姑娘許的不是旁人，那可是凌于云端，不染塵寰的塵世子！

能叫那樣一個高不可攀的男人許下如此重諾，九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可見一斑。

趙夫人飲了口茶水，拿帕子壓了壓唇角。

“九姑娘實在是好福氣，侯夫人往后也可放心了。”大太太彎起唇角，眉眼間縈上笑意。

“那不是王家四姑娘嗎，怎么急匆匆的？”

百歲堂內忽然有人開口，語聲驚訝。

聞言，大太太將搭在高幾上的手收回，平置于小腹前，偏頭朝門口望去。

一身兒桃粉色衣裙，模樣溫婉嬌媚，果真是王寧怡。

大太太打理后宅多年，對幾個小輩的脾性也是摸得一清二楚的，王寧怡素來端莊持重，這般情形定是出了事。

念及此，朝一旁的三太太覷了一眼。

三太太會意，忙起身朝門口迎了上去。

待王寧怡上前同三太太附耳低語了兩句，便見三太太猛地變了臉色，急急地走到大太太身邊。

“大嫂，九姑娘落水了，怡姐兒親眼瞧見的，說是李大姑娘所為，現下人救上來了，已經差蘭芝去回春堂請侯大夫了。”

話落，大太太雙手猛地絞緊，強鎮定下心神，道了句：“知道了。”

太夫人正與幾個舊識老婦人說著話兒，神情愉悅。

舉起茶盞淺嘗一口，正預備將茶盞放到手邊兒的高幾上，余光正瞥見大太太神色有異朝她走過來。

“母親。”

大太太輕喚一聲，旋即向其他幾位老婦人頷首致禮，定了定心神，適才緩緩開口，將三太太的話又說了一遍。

太夫人沒那樣好的耐性，乍一聽聞“落水”二字，雙手一抖，茶盞便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一聲脆響驚得嘰嘰喳喳的夫人們登時住了口，神情莫名地望了過來。百歲堂內一時靜極，因著將大太太強壓怒意的話聽了個清楚。

李大姑娘推九姑娘落水？

李大姑娘有這樣大的膽子？

正值李太夫人七十大壽的日子小輩間竟出了這樣的事，這不是在打昭武侯府和李太夫人的臉么？

眾人神色驚疑，悄悄去瞧李太夫人的臉色，果然已隱隱有些發黑。

“此事定有誤會，倩姐兒絕不會無故做出傷害九姑娘的事。”

李太夫人也是叫這么些人給瞧得自覺失了顏面，第一句話竟不是妥善安置王寧錦，而是為自個兒的孫女辯解。

此言一出，頓時引得王家內婦不滿。

太夫人面色亦是不好看，但心中記掛著王寧錦，這會兒也懶得同李太夫人爭辯，當即朝劉嬤嬤使了個眼色。

劉嬤嬤躬身攙起太夫人甩袖而去，王家妯娌幾個快步跟上，留下百歲堂內面面相覷的各府夫人。

李太夫人從來愛惜顏面，今兒個在王家人面前鬧了個沒臉，且叫這么些人圍著看了笑話，頓時氣得眉毛倒豎。

“還不快將吳氏叫過去！”

語氣不善地朝屋里的丫鬟怒聲道。

吳氏是李倩的生母，昭武侯府人，這會子工夫吳氏正在西偏院安排丫鬟婆子張列宴席。

丫鬟聞言忙腳下生風似的朝西偏院去了。

“秦大姑娘你先歇著，我去瞧瞧九姑娘。”

秦書菡此刻已換上一身兒干凈衣裳，簡單梳洗了一番，聞言忙撐起身子跟了上去。

“冉妹妹等等，我同你一道兒去。”被喚作冉妹妹的正是李家二姑娘李冉，她著一件兒蓮青色直領褙子，下配一條團花簇錦馬面裙，模樣俏麗，聞言果然緩下步子等了等秦書菡。

吳氏聞訊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正與王家人撞個對頭碰。

太夫人面帶慍怒，越過吳氏徑自進了廂房，大太太也只敷衍地點了個頭便跟了進去。

“祖母。”

“祖母。”

王家幾位姑娘守在床邊將王寧錦圍了個嚴嚴實實，旁人誰都靠近不得。

見了太夫人，這才喚了人，恭敬地閃開位置好叫太夫人在床邊坐下。

瞧著王寧錦泛白的唇色，太夫人心頭一痛，一只手臂給劉嬤嬤攙著，太夫人伸出另一只手覆上王寧錦的額頭。體溫滾燙，灼得太夫人心都揪了起來。

“祖母。”王寧錦縮在被子里，伸手抓住太夫人的袖子。

因是落水受了涼，現下渾身起熱，王寧錦的聲音有些啞。

太夫人滿眼心疼，冷冷的眸光刮著藍蓮。

“這濕衣裳怎么還給她穿在身上？”

王寧姣這時出聲解釋道。

“此事怨不得藍蓮，九妹的性子我們都奈何不得，只能照她的意思來了。”

“祖母，這衣裳是證據，若叫她們給我換走了，按李大姑娘顛倒黑白的能耐，保不齊又要反咬我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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