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點的研究院內部依舊明亮，并沒有安排巡邏人員，只有機器在不知疲倦的來回查看。

        舊瀛赤腳踩上微涼的地板，寬大的白色實驗服穿在少女瘦如骨架的身軀上，如一名誤入此地的人，步伐悠閑的行走在空曠的走廊里，有時經過一個轉角出現在相隔較遠的另一個通道，捕捉到她身影的監控與機器都將她視為無物般不曾發覺。

        最終她走到還亮著光的院長辦公室，在門前停下來腳步。

        “好久不見�！�

        聲音不是從門外傳來，而是身后。

        桌子后的徐仞將椅子轉向桌子后的那面布滿監控畫面的墻上，之前還出現在他門外監控里的舊瀛已經來到了他身后。

        徐仞在驚訝過后恢復了平靜

        “我們在瀛洲的深處發現了一具不朽的怪物尸體，并用從牠身上取下來的組織進行了人體實驗，實驗的結果是成功了的”

        但自那后這項實驗被終止，所有的實驗數據被永久封存，那場實驗的實驗品116被關在最高監制的囚房里，來歷成為一個眾所皆知的秘密。

        當初參與那場實驗的研究員也都被調走，實驗數據被封存無法查看，等徐仞上任時一切都已結束許久，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些。

        為什么實驗，發現怪物的地點，那怪物的特征，實驗的操作過程與目的是什么他都不知道，是個連爛攤子都算不上且莫名其妙的事。

        看到那個實驗品116是個看起來很正常的人，根本沒有改造過的痕跡時他更頭大，他試著打探，對方警惕而頑劣的態度雖然并不打算溝通也不想告訴他任何事，而他也確實拿她沒辦法。

        實驗被終止，自然也沒有相應安排的實驗。上一任院長都沒有交代，也沒有那個必要繼續進行實驗。

        當初他倒是想套出一些信息，結果舊瀛一直陰陽怪氣的，情緒極不穩定，期間還曾因為起過爭端互毆過，她直接動手扯他的頭發，他也就不打算再管了。

        當他放棄了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互懟的相處模式依舊沒有改變，但隨著舊瀛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下來，雖然偶爾還是會陰陽怪氣的挖苦他，但也沒有過什么矛盾，像個損友一樣，心情好還會開解他。

        這人除了怪之外，似乎并不壞。

        放下偏見后徐仞也發現舊瀛其實也是個會照顧人感受，性格隨意還愛逗人，也不怎么記仇()，只要不和她當敵人，會是個不錯的朋友。

        舊瀛在發現研究院似乎是放棄了自己之后，人就隨和了不少，對徐仞的態度也好了。剛開始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后來也能正常的交流相處。

        而且她似乎總能看出他的想法，他若想說她會聽，不說也不會去問，以第三方的立場給出公正的評價，知識儲存量也大，面對他的問題還沒有回答不上來的，甚至平等交流，也算是他的半個導師。

        后來徐仞上了年紀后，對待年輕晚輩也多了關愛，對于外貌沒有發生過改變的舊瀛，各種因素結合不知不覺也多了幾分寬容，不再是那個會賭氣罵回去的青年。

        舊瀛摸著下巴，看著椅子后露出的白色長發與枯瘦但不怎么顯老的手，背也挺直，難以想象椅子之后的人已經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聽說你一直單身�！芭f瀛問出個看起來莫名其妙的問題，語氣平淡，聽著似乎是好奇“為什么。”

        徐仞一身未娶，將事業奉獻給了科研研究。在天災降臨時扛起研究天災怪物弱點的重任，頂著巨大的壓力耗費數月時間破譯出許多怪物的弱點。

        他已半百歲，知道若是失敗會面臨怎樣的選擇，還是接過了這個任務。

        那段時間她見他可是真的憔悴。

        因為面對一個沒有標本，行蹤難以捕捉，數據也不多難以搜集，因為對上這個怪物基本都是死，極難對付也找不出弱點，真的壓力很大，研究的每一秒都有人死。

        終于抽出時間休息的時候，想起好久沒管過舊瀛，就去送幾本書給她。然而因為長時間的工作開始頭痛，只能坐下緩一會。

        “怎么突然賴我這了”

        “你這安靜�！�

        出于幾乎沒有的良心，舊瀛沒出言趕這個神色憔悴的老人。

        結果這一閉眼，緊繃的神經一松下來，沒一會兒人不知不覺就趴桌上睡了，剛睡沒一會兒驟然清醒，看到舊瀛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看著他。

        他剛想問自己睡了多久，舊瀛先開口說話了。

        “把書拿回去吧�！迸f瀛說“你太累了�！�

        徐仞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最近是太累了。但他并不打算帶走書，他現在的頭重腳輕像要炸開一樣，根本無法過多思考，只想趕緊回去休息。

        但舊瀛沉默且態度強硬的將書推到他的面前，表情嚴肅。

        “身高三米，生四足有利爪，身軀龐大，行動緩慢，全身擁有堅硬的外殼，口生觸手，腹部中空是一圈一圈的牙齒，會將生物卷進口中絞碎，金屬同樣。外表無致命弱點，思維敏銳懂得躲避與合作，非大型火力無法使其受損�！�

        徐仞聽著，描述一下就知道是他最近正在頭疼的那個天災怪物。

        “若想將其絞滅，可自內部攻擊向上攻擊，可使其死亡。其口腔分泌含有腐蝕性的液體與‘血肉’具有可燃性，將火焰丟入其中可使其從內部焚燒而死�！�

        舊瀛笑著看他，徐仞一時啞然，接過了書。沒有去問她為什么會知道，而他在回去后打開書，書頁最后空白的一面寫了那個怪物的特點弱點與應付方式。

        舊瀛覺得他年紀大了，健忘，就幫忙寫下了。

        他蒼老的手觸上那些文字的時候，一滴渾濁的淚砸在他手指間空隙的文字上。

        后來的三年，徐仞沒來見過舊瀛，沒問過她別的，現在也是背對舊瀛，舊瀛也沒嘲諷他‘忘恩負義’，徐仞在那三十年里的時光里是可有可無的，舊瀛對他沒有過多的情緒。

        一只沒有溫度的手搭在徐仞的肩上，徐仞沒有轉頭去看，舊瀛也不曾低頭去看他現在的樣子，看著前面的監控，開口說:“你太累了�！�

        是和上次見面時同樣的話，也是最后一句話。

        兩人就這樣靜靜站在一起，好像什么都變了，也什么都沒變。

        “舊瀛。”徐仞說，“很高興能認識你�！�

        對于舊瀛會出現在這里他似乎早有預感，也并沒有太多的意外，反而很平靜。三十年時光如一日，聽著自己蒼老的聲音有些不真實感。

        “沈洲那孩子你還喜歡嗎？是不是有些太古板了，他要是惹你生氣了，我替你教訓他”

        這貼心的囑托像一名關愛晚輩的長輩，絮絮叨叨的說著。

        舊瀛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她想的話能很敏銳的察覺到每一個人的情緒，不動聲色的剖析分析。

        剛開始是為了穩定工作才沒有成家，那后來又是為了什么呢。

        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為了科研獻出自己的一生。

        舊瀛從前就察覺到了，只是見他自己不知也就沒去提醒，也許這他自己都沒意識的感情會在不知不覺中淡去。事實上沒有隨著時間消失，而是轉變為另一種模樣存在。

        她靜靜聽著，等待著，那些無形拉扯著自己的東西正在慢慢脫離，關于徐仞的記憶正在被舊瀛淡忘。

        她無所作為，也是對這種感覺無從阻止，覺得與這個世界的連接又淡了幾分。

        徐仞說話的聲音漸弱，眼睛慢慢合上，頭也低下，感知不到搭在肩上的手，呼吸減弱，意識模糊，眼淚從布滿褶皺的眼角滑落，等到監控畫面上的時間歸零，他也徹底沒了生息。

        舊瀛也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

        徐仞

        研究院院長，在任三十年。

        死于天災四年四月四日0:00分。

        死時67歲。

        壽終正寢。

        :

        星星的光輝變淡，月亮隱入烏云中，這個無光的夜格外的久。

        “晚安，我親愛的研究員先生�！�

        研究院覆滅倒計時240分鐘0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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