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李順等人紛紛應是,接下旨意。
這剛下的政令,肯定不能才過了幾個月就讓武國公府向家給當眾打了臉,那后面還有哪家會遵從。
且不說連天家都廢了幾代妃嬪妻妾的活人殉葬了,皇家的祖宗規矩都讓當今圣上改了,哪能容許三公五侯等勛貴還在這里“陽奉陰違”。
陛下親自參加婚禮,又是前后幾次敲打,人就都看著向二這門親,想等著看結果呢,自然不能叫人攪和了。
“奴才一定著人盯緊了,不叫人把紀三小姐性命害了去。”
“回宮吧。”
“是。”
向家二公子向永彬是在柳絮紛飛的三月月末走的。
外界猜的并沒有錯,紀芙薇也是進了門之后一點點摸索出來,他確實病得極其厲害,已經控制不住,再也拖不得了。
大概是三年前,她名義上的丈夫向永彬生了一場極其嚴重的高燒,此后便遺留了肺熱的毛病,繼而又引發了哮喘等無法根治的后遺癥問題。
到現在,基本上是每季春夏都一場巨大折磨,一直咳到吐血,根本出不了屋子下不了床。
向永彬比她大六歲,三年前也才十六,正是少年時,想來當時的向家也不會預料到會有如今這一刻。
“怎么會這樣呢……”含素小聲哭著,一邊與紀芙薇道,“好幾次,大家都以為二少爺要好了,人都和朋友約了出去賞花爬山,結果才上了馬車就開始咳血……怎么就到了如今的地步嗚嗚嗚……”
紀芙薇自然回答不了她,只順著一道抹著眼淚。
雖然她只見過這夫君一面,但她還是有分“物傷其類”的感懷,向永彬沒了,她往后守寡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紀芙薇還擔心向家會把她這個倒霉兒媳送回紀家,她對紀家人早已沒有了任何的惦念,回去的日子定不會好過,還不若現在在向家當個的透明人。
“興許我會被發落到廟堂去。”
她一邊哭著一邊心想。
“時也命也,可憐的二少爺啊嗚嗚嗚……”
“我去外頭散散。”紀芙薇哭得有些脫力,到底是傷著心了。
“夫人莫要走太遠了。”
“我自是明白的。”
去年秋的時候,大夫就給了準話兒,請了宮里的太醫來看是一樣的回答,不管怎么含蓄委婉,意思都是向二少爺的兩個肺幾乎全爛了,快沒了呼吸的能力,能過一日是一日,多半是熬不過來年那亂絮紛飛的春日的。
怡和園里沒有柳樹,凡可能飄絮絮的都不會出現,但紀芙薇還是看見了從外頭不知道何處吹來的如雪柳絮,哪怕院子里清理得再快,對向永彬也一定是有影響的。
燕京里頭,最不缺的就是柳樹了,除了生了呼吸病的人家,沒有人會嫌棄柳樹不好的。
她盯著那好似蒙了層灰霧的藍天看著,耳邊遠遠近近的哭聲與哀樂。
她雖然是二夫人,但向家并不讓她觸碰有關事宜,連喪禮都是婆婆帶人在前面操辦著。
正是因為連一向不把話說死的太醫都給了準備后事的通知,向家意識到尋常估計是沒辦法了,才起了死馬當活馬醫的沖喜想法。
這事兒是向老夫人向洪氏一力主張的,她如論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的二兒子就這么走了,府上于是便順了她意,向外找愿意給沖喜的人家,但他們畢竟是國公府門第,對門檻低的人家根本不想看一眼,卻不想想這等子輕賤閨女的事情有幾家肯做。
辦喜事的信兒才傳出去,宮里頭就發了政令。
當時原還打算談談庶女或養女、表小姐的幾家立馬收了聲兒,雖然名義上是結親,但實際上如何眾人心里都有數,大家都不傻,不想這時候觸了霉頭。
不過,把這旨意當回事的勛貴人家還真不太多。
雖然平常會這么搞殉葬的也就幾家,大部分勛貴合葬便差不多了,但這活人殉葬的規矩畢竟是燕國蕭氏開國皇帝定下的,傳下來一百多年,幾十代皇帝都讓妃嬪殉葬了,有功之家的女子也鮮有例外,這傳下來上百年,當今圣上突然說要廢除,真信能照做的人家還真不多。
當然,當今之父肅宗、當今之兄厲宗、當今之侄哀宗的妻妾都沒有殉葬是客觀事實,但真相信以后也不會發生的人也就半數。
大部分人還是旁觀態度,若以后真改了成了定例,那大家還是會遵從的,只是當下規矩才出來,一下就照辦的勛貴只是少數。
向家這個二夫人求娶的就頗為微妙,加上“三公”里武國公府的威望不低,別看勛貴們嘴上沒說什么,但看著他們動向的人不在少數。
向永彬還年輕,生病的時候甚至還未定親,生了病若沒治好可不好說親。
結果,一拖就是三年,向永彬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要沒命了。
按照時人想法,他若是沒了就要一個人在地下孤零零的,連個伺候的女人都沒有,是正正需要“妻子”的情況。
雖然一部分人信的是沖喜之說,但更大一部分勛貴想的是向家這是要給單身的兒子尋個伴兒。
若只是守寡守節一輩子的也就罷了,到底向家殷實,百年以后下去伺候夫家一樣的,但偏武國公府是有殉葬歷史的。
“娘,為了二哥,干什么不讓那小蹄子下去陪他?”
“放肆。”那是她婆婆的聲音,“你以為我不想嗎?”
紀芙薇往樹后藏了藏,她所在位置有些討巧,剛好能避開院子里那些視線,極不容易被發覺,是躲人的好去處。
但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聽見十五歲的小姑子向和頤與她婆婆向洪氏的對話。
“二哥才走了幾個時辰,這時候讓人陪著豈不是剛好?”
紀芙薇知道向和頤一直不喜歡她,但這個小姑子對向永彬卻很親熱,兄妹感情極其要好,聽說有段時間傳向永彬的病是肺癆會傳染,向和頤也依然堅持每天來看望哥哥,都說府上那么多兄弟姊妹,唯獨兩人感情最融洽,有時候婆婆都會吃味。
也正是因為感情好,紀芙薇才隱約能明白,向和頤看不上她是覺得她貌若無鹽、又無美德、大字不識,與向永彬極不相配,是她癩□□碰了那天鵝肉。
“再遲些,保不準到了地府轉世都湊不上對兒了,本身她年歲就小了些,但小也有小的好處。”向和頤話說得冷酷又刻薄,“左右她也不能給二哥生孩子了,圓房都不成,大哥也沒興趣碰個還沒來葵水的丫頭,既如此不若湊著這個機會讓她殉了陪二哥罷。”
“這話還要你來說嗎?”向洪氏本失了兒子就極為心痛,被小女兒這么一通糾纏還平添幾分惱怒。
“一早我們不是就這么想的嗎?你以為我們給紀家的那些好處、那么豐厚的聘禮都是白給的?這就是買了她的命了!”
紀芙薇驚愣在那里,這才慢慢地意識到,到了向家,原來有比和大伯子上床、給他生孩子還套著她夫君子嗣名頭更糟糕的事情。
原來,他們是想要她給向永彬殉葬。
沖喜不成,便是活人殉葬。
她閉上了眼睛。
很長時間里,她都緩不過神來。
就像是溺在了水里,紀芙薇根本喘不過氣來。
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夫君向永彬身上的病傳到了她的身上。
這里的一花一木,一人一面,都讓她感到恐慌,所有人的笑臉下,都藏著不一樣的面孔。
最讓她感到震驚和恐懼的是,原來紀家是知道這一點的,他們知道這一件事情,并且同意了、默認了讓她殉葬,所以早在之前紀家里就有了風聲,才有了私下那些親事不好的議論。
紀芙薇當時只是覺得這門親事有些不詳,卻沒有想到還有這黑暗的一面。
她想,何奶娘那么大的人了,見過那么多世面,一定知道這件事,可奶娘她一聲不吭,最后給自己下了迷藥,讓她上了花轎拜了堂。
至于紀家,送出去成親的女兒就當不要了,他們根本不憐惜她這個親生女兒。
有時候她自己都懷疑是不是弄錯了什么,其實她根本不是紀家的嫡女三小姐?
“那為什么還不動手……”向和頤更生氣了,聲音不自覺便大了些,“一根白綾送她上路便是,還能趁著機會讓她與二哥合棺。”
“還是說娘打算等下葬的時候,再給人喂了藥,直接放雙人的大棺材釘死了埋下去?”
“那樣還是活的,萬一醒過來了……似有幾分不妥。”向洪氏的聲音有幾分遲疑,很快地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那不成,總不能給你哥備棺的時候準備雙人棺木,叫外人看了該怎么想?”
“就那貨色?”向和頤不太高興,“紀芙薇這種紀家都不要的天煞命,努力一輩子都用不上幾百年的楠木棺材,讓她躺進去是便宜她了!”
紀芙薇只覺得渾身發冷。
她的命是這樣廉價,比鴻毛還要輕賤幾分,隨她們嘴皮子一動,就定了她短短的一輩子。
最可怕的是,她意識到她別無選擇。
用了三年時間,她才差不多摸清楚了紀家府上內外的活動,謀算了一場失敗的逃跑,但向家她是一點不熟的,到哪里都有人盯著她。
“娘——”
向和頤越是勸說,作為公府老夫人的向洪氏越是清醒起來,反而打消了原本的念頭,至少暫時擱置了下來。
“別說了。”向洪氏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當今圣上才下的政令,陛下正盯著我們呢,為了武國公府,我們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冒險。”
“說是不允許勛貴再做殉葬之事,”向和頤仍在堅持,“但若是突發惡疾,若是哀悔過重……就像是哀宗那般,誰知道人會不會突然就病死了?何況是個本來就有體弱多病之癥的未及笄小毛丫頭?”
“不行。”向洪氏已經下定了決心,“你大哥正謀官呢,本身就要守孝一段時間,若真叫那紀氏女一下沒了命,你二哥是有人陪著了,你大哥后面別想起復得個好位置了。”
“可是大哥本來就有公府爵位在,根本不稀罕那一官半職,反而是二哥——”
“不成!你不要再鬧了!”向洪氏的聲音已經沉了下來。
皇帝一個吩咐下來,謀劃了多日的盤算直接被掀了桌子,她心里亦火燒似的,渾身不舒坦,向和頤還來她面前鬧,她只覺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最后向和頤氣惱地甩手跑遠,她那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紀芙薇在旁看著,一聲不吭,適才狂跳的心臟仿佛要蹦出嗓子眼,直到人走了許久有人來喊她了,她才勉強平靜下來。
“原來是皇上。”
也許只是他隨口一說,卻直接救了她的性命。
“圣上英明啊。”紀芙薇難以自持,“可惜我這樣的人,一輩子不會有機會得見天顏,不然我一定要當面給他磕頭,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一閉眼,淚水劃過了面頰,她根本控制不住。
狂喜后,那恨不得與人拼命或是逃跑的勁兒也卸了,她只覺得渾身無力,站都站不住。
紀芙薇臉上呈現出一種又想哭又想笑的古怪表情,但毫無疑問,她是感激的,感動到了幾乎無法自抑。
是皇帝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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