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蕭晟煜還記得紀芙薇。
他貴為皇帝,不說日理萬機,平時也是忙碌得很。
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平常政務結束,他余下的時間也多用于潛心禮佛或是進學研讀當中,不說百分之百,十之八九都給自己安排了活動。
雖然如此,但在他不多的“忙里偷閑”中,幾年前武國公府二公子娶妻之事絕對可以留下名姓。
且不說事情本身,他才施行了政令,就險些被下頭人陽奉陰違,就說他參加的這場堪稱荒誕的婚事本身,他也能記下二三事來。
那天晚上巧合遇到哭泣的紀芙薇,就能放進他記憶深刻的事件里。
不過他本身亦有過目不忘之能,連晦澀佛經都能一遍讀過強行硬記,在他持續鍛煉之下,哪怕如今到了三十有一的年紀,他也不會把三年前的事情給漏忘了。
“可要進來喝杯茶?”
蕭晟煜問她。
紀芙薇還捏著他的袖口一角,眨眨眼睛,先是點頭,隨后反應過來,忙道:“好的……謝、謝陛下?”
紀芙薇還在苦思冥想和皇帝說話這樣是不是不夠禮貌,但她空蕩蕩的腦子里根本想不出來或是文縐縐或是進退有度的得體回答。
以前只和婆母武國公夫人向洪氏說過話,她大概是她遇到過的人里面身份最高的,一品誥命在身,但紀芙薇也沒有感到太過特別。
主要是向洪氏不耐和她說話。
老夫人一般只和最得意的大兒媳、世子夫人章氏說話,其他兒媳婦、侄媳婦或是旁的親人女眷都只能給她捧場。
然后便是和幾個她的老友老夫人說話,這種時候是沒有紀芙薇這個守寡二兒媳婦的出場余地的。
剩下的便是她作為母親和嫡子女、庶子女講話的時候了,小輩們自也是順著她意,加上向洪氏本身威望頗高,在向家很有地位,自然更沒有紀芙薇插嘴的機會了。
一定要說,那就只有她的親生小女兒向和頤,曾經的六小姐、如今的姑奶奶能比較無忌憚地和她講話。
但管他呢,反正紀芙薇是連模仿學習的機會都沒有,以至于臨到現在,頗有幾分手足無措。
她心里猜測,打死向家和紀家的人,他們也不會相信她紀芙薇有一天能面見圣上,能和皇帝說話——
哦對了,她還要喝茶的,皇上請她喝茶!
紀芙薇很快忘記了自己原本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也琢磨不出來的禮儀道理,轉而高高興興地把自己心態調整到“我今天賺大發了”這個程度上。
換在鄉下里,那就是她一輩子的吹牛皮本錢就有了!
想到這里,紀芙薇不可謂不開心。
打從那牢籠里放出來,她便覺得自己輕松了不少,頭上來自于世子等人的枷鎖沒了,她更覺得云淡風輕,景色宜人。
伺候在蕭晟煜身邊的太監依然還是之前那位李順,這三年過去,這太監身上袍子換成了孔雀紋樣的綢錦,打從二品司禮監首領公公的位置順利爬了一級,成了唯二的殿前公公。
和那位同僚太監不同,他更多是跟隨在皇帝身邊,負責御前行走中的涉外之事,也就是當皇帝出宮以后的事情,而非留在皇城內。
皇帝正經出行,帶的是大總管和至少一位御前公公,但像是今兒這種,圣上突然興起微服出行,帶的就一般是低一檔的從二品殿前太監。
就是這么一會的功夫,蕭晟煜腦子里便過了不少消息。
首要的自然是他當時發出來的政令本身。
說實話,這個廢除殉葬的旨意執行得不好不壞。
打頭提議的其實是蕭晟煜生母,如今的太后娘娘譚氏。
她作為肅宗皇后,一人領著肅宗的高貴妃等妃嬪,庇護了幾代帝王的后宮,從肅宗到哀宗,三代皇帝的后妃無一活人殉葬。
蕭晟煜的庶長兄厲宗能順利繼位,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譚氏與其私下“有所交易”。
當時蕭晟煜還小,才十一歲,雖為中宮嫡子,唯一正統血脈,但比起早入朝堂數十年、積累了足夠背景的厲宗,還是有所不及。
此中自有一番糾葛。
直到如今,蕭晟煜安排下廢殉葬一事,因為天家開的頭不錯,早有幾代皇帝后妃不殉的慣例,規矩立下來倒還算容易。
就是執行上——
很不好說。
勛貴被盯牢后,打頭的武國公家先屈服,其他人家自不好再做什么。
但偏偏民間還有一些不好改的風氣在。
歌女舞女纏足也好,富紳人家買了活人女孩給死去的兒子殉葬也好。
想改掉這些,絕非一時半會能夠做到,有些事情幾乎可以說是屢禁不止了。
但不管怎么說,看著紀芙薇如今仍靈動可愛,他心里還是高興的。
“坐。”蕭晟煜簡單招呼了一句。
紀芙薇已經一屁股坐下,才想起來什么又遲疑了。
“嗯……謝、謝謝?”
“不用那么客氣,也不用緊張,”蕭晟煜又笑了,來上茶的太監李順也沒忍住,“朕不吃人。”
“……”
紀芙薇面頰微微發紅,呈現出一種極好看的淡粉色,有點局促地害羞地端坐在那里,不敢亂動也不敢抬頭了。
見她這般,蕭晟煜又想到她先前在院子里那么大膽偷看他的舉動,心里覺得好笑,不過沒有再提,總不好老是下小姑娘的薄面。
他也沒有想到,幾年前那個瘦削羸弱的小丫頭,能長成如今這般病美人的模樣,其中綺麗與旖旎不言而喻。
都不用刻意裝扮弱小,看紀芙薇面容就知道,她雖然成長不少,但內里還是有些發虛的,底子不夠。
時人喜好瘦弱甚至是虛弱的美人,文人墨客筆下稱贊最多的便是此類,還有瘦馬、歌舞伎等,皆是這般類型的最為流行,不似前朝有豐潤為美的習慣。
在此風尚之下,不少女子為了追求眾人眼中的“美麗姣好”,會生生餓到纖細瘦弱的程度,同時甚至有的會刻意讓自己生病,咳嗽是最常見的,到時眾人皆是拿著帕子遮掩面容,做西子捧心狀。
西施之美,不是尋常人可比。
紀芙薇明顯不是故意做成那樣病態的姿容,但她膚似白雪,嬌弱可人,自然落得這般。
合該是這樣的佳麗,不必做那等矯揉造作之態。
“不說說嗎?”
蕭晟煜主動問她。
李順上了新茶,正要給紀芙薇倒,蕭晟煜突然伸手攔了攔。
“這茶性涼味苦,”他不直說她會不喜,只話頭一轉體貼道,“我記得才得了一批春天收來的小野菊,那才做的花茶經過宮里特制的工藝做出來,一小朵便芳香怡人。”
蕭晟煜看向李順:“給紀姑娘倒上,若是喜歡還可以加些野蜂蜜,想來你會喜歡的。”
紀芙薇為他的妥帖周到而感到熨帖。
他不稱她是向二夫人,也不說她是什么紀小姐。
能得皇帝一聲“姑娘”稱呼,紀芙薇已然很高興了。
她隱約覺得對方聲音有些熟悉,又有縈繞在鼻尖的淡淡佛香。
但一會兒太監已經在屋子里點上了淡桂木香,桂花自然的香味很輕很柔地飄散出來,漸漸覆蓋了那股熟悉的極好的檀香味兒。
紀芙薇思考了半天,也沒有尋到這莫名的既視感來自于何處,只得暫且往后放放。
“好。”她點點頭應了他的話,“怎樣我都喜歡的。”
實話實說,她不太挑,當年在鄉下是如何日子都過得。
可蕭晟煜卻不會拿平常之物來待客。
才抿了一小口,紀芙薇便明白了他為何這般篤定說了。
比起茶水,她確實更喜歡這個。
小野菊指甲蓋大小一朵,泡開也不過將將舒張開一些,本身味道清淡,泡在水中自然一點苦澀甘甜,此后便回味些許馨甜,最特別不過留香意外很久,才飲下去,便覺得滿口馥郁芳香,當真是唇齒留香。
加了一點蜂蜜之后,混合了野蜂百花蜜的甜味與更為復雜的花香感,花茶的味道瞬間又有了不同,是不一樣的滋味。
紀芙薇便更喜歡少許蜂蜜的甜味野菊花茶。
蕭晟煜幾乎是眼見著她的眼睛一亮,如同雨后的天空,透亮迷人。
似明媚的朝陽撥開那層疊的云霧,閃爍著只有陽光才能做到的那種明麗又奪目的光澤。
他眼神一晃,卻下意識便垂下了眸子。
指尖很快地撥弄了一下戴在腕節的珠串。
刻了經文的佛珠略有凹凸,因他經常捻轉,摸上去的瞬間便知道是哪一節梵語。
倏然,蕭晟煜便感覺自己好像平靜了下來。
“觀自在菩薩……”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開頭一句。
明明該順著接下去的,那是他無比熟悉的心經,但不知為何,蕭晟煜突然眼波微動,愣是打了個頓。
隨后,他下意識地立刻以一種更重的更有力的心音,重新起了個頭。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然后他很快地心念完整篇。
茶水喝完,平復了心緒,此時紀芙薇已經能比較平靜地把前后事情無一保留地告訴蕭晟煜了。
在皇帝面前沒有必要耍心眼子,紀芙薇自覺自己也沒有那等厲害的唱戲功夫。
前前后后,從始至終,她都不認為自己有錯,她沒有勾引任何人。
為了活下去逃跑,她一點不為此感到羞恥,為了差點被侵犯的自己哭泣,她也不覺得值得愧疚。
“我明白了。”
蕭晟煜和緩了口吻,這并不是皇帝和臣子對話,不需要那么嚴肅。
聽完,他心里幾分感慨,卻知道這其實并不罕見。
早知世間女子不易,不過沒有想到她這短短十幾歲,就把尋常人能碰見的各種不幸一應撞了個全,不論是被起歹心還是被謀奪性命,她能僥幸走到他的面前,確實不易。
但這也是她的運勢。
在一邊當透明人的李順同樣想著。
以他對當今的了解,陛下知道此事,必然不會撂手不管。
更何況,今年的日子是如此之巧,剛應了慧智大師所言。
便是因為這點,蕭晟煜對紀芙薇也不至于權當不知。
“這好命壞命的,誰說得準呢?”李順心想,“平常人可沒有這險要關頭碰見陛下的好運氣……紀姑娘是有點運道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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