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立政殿

        范錚第一次入宮，只知道是坐在馬車中，經過了一道又一道門，被嚴肅的府兵搜了一遍又一遍，連同車道士的桃木劍都險些要拆開看一下。

        立政殿，氣氛壓抑，幾名戴高山冠的內侍省內謁者監(jiān)寺人又來搜了一遍。

        有資料說高山冠在隋朝等同皇帝的通天冠，在唐朝可不是，高山冠是內侍省內謁者監(jiān)的專用冠。

        寺人，掌中宮駕出入則執(zhí)御刀，也就是保護皇后的武力宦者。

        立政殿中。

        殿中省尚藥局的奉御、直長、侍御醫(yī)、司醫(yī)各抒己見，就皇后的病情滔滔不絕，可一問把握，個個都是鋸了嘴子的葫蘆——沒口齒。

        要有那把握，何至于現在上場的是咒禁師！

        相對而言，太常寺太醫(yī)署令，丞、醫(yī)監(jiān)、醫(yī)正、醫(yī)師，雖然也束手無策，卻比尚藥局多了幾分自在。

        職司不同。

        尚藥局存在的意義，是為帝后、皇室治病的，一個“掌御藥”就把它的職能說盡了；

        太醫(yī)署，雖然也能看病，但它更側重于整個國度的醫(yī)療管理，是三省六部九寺的行政框架成員，治得了是情分，治不了是本分。

        因為，責任也是不同的。

        至于內宮尚食局的司藥，不提也罷，她們要能醫(yī)治，再就沒尚藥局與太醫(yī)署什么事了。

        沒看錯，她們，司藥是女官，內宮中的一般診治是她們在負責。

        所以那種電視里演的“御醫(yī)與嬪妃”不得不說的故事，無論真假，在唐朝都沒有生存的土壤。

        “君臣佐使，豈可混淆？當施小青龍湯救治。”

        “寒熱不分，胡來！”

        遠遠能看到，斜倚在床上的長孫皇后面容憔悴，膚色枯黃，呼吸氣短，隱約能聽到胸腔里的哮鳴聲。

        完哦，本來范錚就不懂什么醫(yī)術，求神拜佛也輪不到他，可聽了長孫皇后的哮鳴聲，范錚的心還是沉到了谷底。

        即便是到了醫(yī)學昌明的時代，呼吸道疾病依舊是難治療的疾病，最多能抑制。

        可是，什么地塞米松、潑尼松、甲基強力松強，去哪里找？

        就算有，給范錚配，他敢配嗎？

        藥這種東西，一不小心會死人的！

        學醫(yī)學不好，堪比人屠！

        幾名道士、和尚，各自在立政殿一角，祈福、頌經，渾然不顧業(yè)務沖突。

        這個時候，顧不上佛道之爭了，能解決問題，才是活著回去的正途。

        風蕭蕭兮易水寒……

        坐在床前、手把皇后手掌、看向外神色隱約有幾分戾氣，身上頗具威嚴的，正是當世之主，貞觀皇帝李世民。

        李世民不是什么好性子，腥風血雨殺出來的人，脾氣暴得很，敢在他發(fā)脾氣時勸諫的，內有長孫皇后，外有魏征，也就是魏徵。

        長孫皇后目光黯淡地看向李世民，微微搖頭。

        她心目中的夫君，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怎可因為私事而遷怒？

        何況，長孫皇后心知肚明，從她生下青雀之后，侍御醫(yī)就已經明確提過意見，說她的身子骨弱，不宜再孕育，偏偏她倔強地認為多子多福。

        每生育一次，其實是從身上多帶走了一份元氣啊！

        無效、無效！

        李世民胸膛激蕩，很想張嘴讓內侍省無品級的內給使將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杖斃了！

        然而不能啊！

        現在不是當秦王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

        帝王，就得有帝王的風范，哪怕是痛到想流淚，面上也必須帶著笑容。

        不能輕易讓人看到自己的軟弱。

        終于輪到范錚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范錚自然不能畏縮不前。

        “你懂醫(yī)？”內謁者監(jiān)張阿難看看范錚赤手空拳的模樣，疑惑地發(fā)問。

        別看張阿難是一介宦者，人家當年可是從秦王府跟著廝殺過來的人物，同時擔著左監(jiān)門衛(wèi)將軍，爵封汶江縣侯，就不是什么普通宦者，連內侍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如果說鄭和是宦者中的傳奇人物，張阿難就是他的前輩。

        張阿難的詰問，其實就是李世民的詰問。

        范錚自嘲地一笑：“長者可見過連藥匣都不帶的醫(yī)工么？”

        “那是會祈福、念經？”

        范錚老老實實地回答：“小子一介坊正，也不知道為何會被明府推舉進來。不過，既然來了，就得盡點心意，看看能不能效力。”

        “畢竟，民間也說了，偏方治大病，萬一立功了呢？再怎么說，也比束手無策強。”

        李世民的鼻息重了一分。

        好好好，這就是朕的好臣子、好縣令啊！

        張阿難微微點頭，側開身子。

        立政殿雖然不算太大，空間是足夠的，空氣流通也不差。

        殿外、殿內，范錚也并沒看到什么花，想來尚藥局對于花粉引起的氣疾也排查過了。

        目光一轉，看到宮官尚食局正五品尚食用細瓷碗盛著肉丁粥過來，準備侍候長孫皇后用膳。

        “慢著。”

        范錚攔住了尚食。

        尚食面色淡然，從碗中舀了一匙肉丁粥，當面吃了下去。

        這也是尚食的職司之一：凡進食，先嘗之。

        進食，指的是進獻皇后的食物。

        說白了，尚食除了管司膳、司醞、司藥、司饎，就是個嘗毒的工具人。

        “這里面是什么肉？”范錚刨根問底。

        “蝦仁。”尚食淡淡地回應。

        長孫皇后有個癖好，喜食蝦仁，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不可以給皇后再食蝦仁，換鹿肉之類的獸肉，近期不許服水產。”感覺把握到問題的范錚，說話也自信起來，竟然敢吩咐正五品尚食了。

        尚食身子未動，李世民卻開口：“依他！”

        李世民臉色松緩下來，起身讓到一側：“要不，你把把脈？”

        范錚輕輕擺手：“陛下，小人是坊正，不是醫(yī)工，真不會把脈。”

        李世民抬眼：“沒眼力見的，還不趕緊給坊正上座？”

        內給使匆忙抬椅子。

        唐朝時期，高椅、低椅、席地而坐并行，并不存在誰比誰高貴。

        “阿娘！”

        九歲的晉王李治，牽著更小的晉陽公主，身邊的宮女抱著皇幼女——未來的衡山公主，踏入殿中時，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貞觀五年，四歲的李治就被封晉王。

        “不用傷心，這位先生已經有眉目了，想來醫(yī)治也快了。”李世民在兒女面前，努力地扮演著一個合格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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