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二堂內(nèi)，道佛齊聚，倒也沒多少人。

        觀、寺的數(shù)量相對(duì)大唐中后期來說，還是很有限的。

        熱呼呼的腳爐，熱乎乎的茶湯，熱乎乎的小食，唯有人心不太熱乎。

        西楚霸王項(xiàng)羽，生動(dòng)形象地解說了“宴無好宴”這句話。

        小食用的油、料，絕對(duì)符合道佛兩家教義，不可能讓人挑出毛病。

        這是請(qǐng)他們議事，不是來挑釁人的。

        容貌俊朗、雙眼深邃、周身泛著神秘色彩的玄奘和尚，隨宏福寺主出現(xiàn)在二堂，大約是靜極思動(dòng)了。

        “阿彌陀佛！玄奘法師譯經(jīng)如何了？”

        悟崐合什行禮。

        自取經(jīng)歸來，玄奘隱隱被奉為大唐佛門主導(dǎo)者，卻沒人管他喜不喜歡。

        玄奘回禮：“恰如當(dāng)年出西域，方到高昌。倒是恭喜寺主，將證須陀洹�！�

        悟崐眉眼間透出一絲歡喜。

        若是別人說他得證須陀洹，他了不得當(dāng)馬耳東風(fēng)，可玄奘是公認(rèn)的高僧��！

        等等，能一眼看出悟崐的狀態(tài)，玄奘怕早就是斯陀含，甚至是阿那含了。

        悟崐倒沒敢想阿羅漢，畢竟證得阿羅漢的人，應(yīng)該在佛界，而不是流連人間了。

        玄奘之所以還沒完全脫俗，一是譯經(jīng)的執(zhí)念，二是想回緱氏——不，現(xiàn)在是偃師——省親。

        奈何第二條，竟然都難以實(shí)現(xiàn)。

        以玄奘萬眾景從的名聲，哪個(gè)皇帝放心讓他離開視線？

        道家亦不遑多讓，陳矩年等人以太史丞李淳風(fēng)為中心，字字珠璣，出口盡是玄之又玄的詞語。

        這就是道佛之間的明爭暗斗。

        自玄奘歸來，無論他本人是何意愿，佛教的勢頭都一路攀高，不可避免地與道家撞上一撞。

        景教？

        抱歉，在道佛兩家眼里，都沒這打醬油的小教派。

        景教從誕生到滅亡，都未被這兩家龐然大物視為對(duì)手。

        范錚端坐上頭，與陳矩年寺主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

        場合不對(duì)，不宜太過親切，免得讓人詬病循私。

        雖然，循私也是很正常的事。

        范錚側(cè)面，是一身綠袍的司功參軍隗陰陽。

        干咳了兩聲，待道僧入座，隗陰陽慢慢開啟話題：“長安城內(nèi)，道佛齊聚，本官就不開虛言了。”

        “道佛昌盛，前提須是大唐昌盛，若再現(xiàn)人間泥犁，雖方外亦不能獨(dú)善其身�！�

        經(jīng)歷了隋朝末年的人默默頷首。

        莫以為會(huì)念幾句阿彌陀佛，就能讓響馬、亂軍放過觀寺了，豈不知香火錢是絕路人的最愛。

        說什么永墜烏竟都（油鍋地獄），亂世中人，早就喪失理智，為了一口膳食，寧愿行遍整個(gè)十八泥犁。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為了天下安寧，大唐無數(shù)好兒郎前赴后繼，拋頭顱、灑熱血，舍命護(hù)天下蒼生�！�

        隗陰陽此話一出，“無量壽福”、“阿彌陀佛”之音此起彼伏，似在致敬。

        這是絕對(duì)的立場正確，誰敢在這上頭唱反調(diào)以彰顯個(gè)性，是要倒大霉的。

        除了居心叵測者與心智不全之人，誰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其中，便有一些好兒郎，眇目、足疾、殘臂……”

        眇字的本意是一目失明，后擴(kuò)展亦指雙目失明。

        陳矩年稽首：“無量壽福！玄都觀愿每年加以慰問。”

        慰問當(dāng)然不是帶張嘴就行了，基礎(chǔ)的生活物資得跟上。

        悟崐不甘示弱：“我佛慈悲，大興善寺愿承擔(dān)勇士的治療靡費(fèi)。”

        即便是打秋風(fēng)，以大興善寺的豐厚家底，也不是多大的事。

        真以為柜坊是誰都開得起的么？

        隗陰陽壓了壓手，苦笑道：“若是這么簡單就好了�！�

        “大唐好兒郎，身殘志亦強(qiáng)，寧愿糊花燈勉強(qiáng)度日，也不愿受雍州錢糧�！�

        亦不排除他們自尊心太強(qiáng)、不愿受人憐憫與施舍的可能。

        “故，別駕殫精竭慮，苦思得一策，可相助這些兒郎，卻須諸位方外之士相助。”

        悟崐合什：“阿彌陀佛！此輩乃伏魔金剛，大興善寺豈能袖手旁觀？但請(qǐng)吩咐�！�

        只是襄助而已，多大的事？

        只要不是上座那位想算舊賬就成。

        再多的阿堵物，不過是善信幾日的供養(yǎng)、施舍罷了。

        陳矩年大贊：“天行健，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自助者天助，玄都觀亦助�！�

        太真觀主悟真垂眉：“太真觀坤道居多，能力有限，然亦愿為此盡綿薄之力�！�

        玄奘目光炯炯地看向范錚：“不知佛門能為他們做些什么？”

        鋪墊到位了，范錚終于開口：“也不是什么大事，道佛兩家俱有善信，采買有自家故事的花燈，本官請(qǐng)求給這些兒郎一個(gè)機(jī)會(huì)，諸位觀主、寺主，盡量與售賣相關(guān)花燈的善信招呼一聲，分一些單過去�！�

        范錚與屠千里商量過了，多接一些訂單過去，讓勛官們稍稍發(fā)展下線，掙一點(diǎn)微薄的牙錢度日。

        對(duì)于這一點(diǎn)，勛官們還是默認(rèn)的。

        雖說兼為牙子有些折顏面，卻不是施舍，便是拿著銅錢也不燙手。

        唯一的問題要把握好度，別想著一口將三兆村的花燈全吃了，那會(huì)招致村民的惡感。

        范錚說話是有分寸的，只說是售賣花燈的善信，事實(shí)上這些商販多與觀、寺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這些商販直接出面，加上觀、寺的顏面，價(jià)錢怎么也比被過了幾手的高許多。

        李淳風(fēng)輕輕稽首：“此事，道家應(yīng)下了，且會(huì)將此事遍傳天下道門，愿諸師兄為此略表心意�！�

        玄奘不甘示弱：“阿彌陀佛！貧僧當(dāng)與諸弟子共傳書佛寺、招提、阿蘭若，召天下比丘，但有寸力，當(dāng)行此善舉。”

        不僅是當(dāng)今，大唐對(duì)方外、尤其是佛門，態(tài)度向來微妙，共襄盛舉好歹是向朝廷表明，佛門也是有正面意義的。

        秋風(fēng)打了，若是連便飯都不留，那也太沒人情味了。

        素菜、豆腐、豆油，雖無三葷五厭卻讓人食指大動(dòng)，尤其是純面裹豆沙制成的酥肉，令悟真贊不絕口。

        “別駕可能將此法示下？師妹鳳真定然極喜此物。”悟真是個(gè)不客氣的。

        范錚招來食手，讓他將整個(gè)制作過程細(xì)說了一遍。

        李明達(dá)的顏面，還是要給的。

        稍稍為難的是，炸酥肉時(shí)，和面最好是以雞子來和，以水和面容易炸鍋，油濺得到處都是。

        雞子是葷是素，卻仁者見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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