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四月

        四月，長安城開始熱得煩躁了。

        貞觀天子實在受不了，又搬到了翠微宮，太子也只能跟上。

        飛騎完全掌握在飛騎左郎將鐵小壯手上，飛騎右郎將竇玄非已經(jīng)服服帖帖。

        兵部侍郎柳奭嚴(yán)厲警告過竇玄非，若在飛騎中，因竇玄非不配合而產(chǎn)生絲毫意外，他將親手剝了竇玄非的皮！

        黨爭再甚，也不能動搖大唐基石。

        這一點覺悟，身為太子妃舅父的柳奭還是有的。

        柳奭不敢再張狂的一個原因，是他不敢確信，太子還是不是他的外甥女婿？

        至于有悖什么的，去他娘的，能維持這榮華富貴就不錯了，還敢多想？

        那些事，自有吃飽了撐的老夫子去指指點點。

        老實下來的竇玄非，對于飛騎校尉鄧穩(wěn)不時來調(diào)用步兵團、越騎人手，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是飛騎左郎將的軍令，遵循吧。

        天子的老邁，竇玄非也是心知肚明的，只要飛騎能確保從龍，富貴自是少不了一份的。

        故而，駐扎在皇峪溝的竇玄非，每日兢兢業(yè)業(yè)地巡查，確保沒有一分隱患，將士造飯之后火勢盡掩。

        對于鐵小壯的請教，范錚也只能加以勉勵，其余的根本就教不了。

        敦化坊學(xué)出了鐵小壯那么一個怪胎，說起來真是蠻奇怪的。

        無論是事先的檢查、升空、滑翔，鐵小壯都管得極其嚴(yán)厲，從不以職位的攀升而有絲毫放松。

        這一點，他與老漢鐵大壯如出一轍，都倔強得像頭驢。

        最驢的一次，他正在檢驗飛騎的裝置，準(zhǔn)備讓人升空，貞觀天子恰恰到他身后，張阿難都開口了，鐵小壯硬是堅持完整個流程才去見皇帝。

        “迎駕來遲有罪，但臣必須保證，飛騎將士不會因臣做不到位而摔死�！�

        鐵小壯的聲音低沉。

        青山之戰(zhàn)，摔死的袍澤就讓鐵小壯耿耿于懷。

        雖說慈不掌兵，可鐵小壯依舊希望，能少出一些意外，真正戰(zhàn)死沙場也值當(dāng)。

        貞觀天子對太子道：“看看，有如此執(zhí)拗的飛騎左郎將相護，可安心否？”

        太子重重頷首。

        食有典膳郎孫九，宿衛(wèi)有飛騎左郎將鐵小壯，安矣。

        更重要的是，這兩人是他早就在敦化坊見過的，心里有一絲莫名的信任感。

        或許這就是愛屋及烏吧。

        至于侍立在旁的范錚，哪怕鐵小壯在他面前蹦跶，也不太想搭理皮猴子。

        這廝，嘚瑟得緊。

        鐵小壯是天性使然，在皇帝與太子面前他能沉穩(wěn)，在飛騎將士面前他能威嚴(yán)，可在范錚面前依舊是那個扯蛋的鐵小壯。

        “看看，我牛吧？”

        “嘿嘿，步兵團、越騎現(xiàn)在都如臂使指。”

        “敦化坊的學(xué)生都掄算盤算賬，我鐵小壯掄算盤干仗。”

        這是被皇帝稱贊了一番，尾巴翹起來了唄。

        鐵小壯在別人面前還裝一下斯文，在范錚面前原形畢露。

        范錚實在忍無可忍，一腳踹鐵小壯屁股上：“滾粗！好生巡視，出事剝你的皮！”

        鐵小壯拍著屁股扭了兩下，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原來的味道，這就對了！

        有時候娃兒的皮，他還就是想你來上兩下子。

        李世民看著這一幕，枯槁的面容上滿是笑意，一絲紅暈映上雙頰。

        頸部，青筋凸顯，一聲聲帶著哮音的咳嗽響起。

        尚藥局奉御、直長、侍御醫(yī)、主藥、司醫(yī)、按摩師、咒禁師忙不迭地過來，與內(nèi)給使抬著貞觀天子的軀體入含風(fēng)殿。

        <div  class="contentadv">        合口脂匠悻悻地隨在后頭，雖知根本用不到他，卻不能不跟�。�

        合口脂匠的名稱比較陌生，其實并不少見，主清創(chuàng)、割膿腫、縫合，就是后世的普通外科醫(yī)生。

        說中國古代沒有外科手術(shù)的文盲與帶節(jié)奏者，可以休矣。

        范錚只能隨著憂心忡忡的太子，亦步亦趨地候在含風(fēng)殿外。

        含風(fēng)殿并不大，有尚藥局諸多人等在其中，自不便再擠進(jìn)去了。

        天子漸危，咳嗽驟停，藥、針、按摩俱試過，并無效用。

        藥，已然灌不下去了；

        針，扎入的皮、穴俱無反應(yīng)；

        按摩，指頭到處，漸漸冰冷僵直。

        咒禁師汗流浹背，存思、禹步、營目、掌決、手印，出于方士的道禁、出于釋門的咒禁輪番上陣，那手臂抖得范錚都起雞皮疙瘩。

        好在咒禁師隨侍期間，是禁食葷血的，否則還不準(zhǔn)施咒。

        不知是咒禁真起了功效，還是貞觀天子緩過了一口氣，身子竟?jié)u漸暖和過來，一口長長的鼻息在殿中響起。

        太子、范錚、長孫無忌、李世勣、褚遂良、于志寧、張行成、高季輔、許敬宗入殿。

        許敬宗執(zhí)筆，又在撰寫《貞觀實錄》了。

        李世民緩緩睜開失神的雙目：“朕之一生，征戰(zhàn)無數(shù)，血流過斛，能延壽至今，尚藥局頗為盡心�！�

        “油盡燈枯，非人力可回，自賴不得諸醫(yī)，太子不可責(zé)難于他人。”

        “朕崩，太子于柩前即位，諸卿佐太子，飛騎列道、據(jù)安化門，朕之車輿侍御如常，回到太極宮前秘不發(fā)喪，喪紀(jì)用漢制�！�

        “輔機，朕撒手，新君唯能倚仗你這元舅了�！�

        長孫無忌沉重地點頭。

        到他們這年紀(jì)，生離死別已是司空見慣，長孫無忌再痛也哭不出來。

        “陛下放心，吾妹子的血脈，必永為大唐君王。”

        范錚能夠從長孫無忌沉重的語氣，感受到鮮血淋漓的殺機。

        這個胖子，是真會殺人的。

        而且，丫真的殺了不少人。

        長孫無忌在貞觀朝的赫赫威名，除了他的智謀、在律法上的建樹，還承擔(dān)了不少隱秘事務(wù)。

        至于其他人，也輪流叮囑了一番，唯獨對范錚是溫和的一眼。

        是夜，哭聲震動了整個翠微宮。

        貞觀天子李世民，山陵崩，享年五十二歲。

        貞觀時代，落幕。

        長孫無忌紅著眼，讓殿中省尚衣局奉御、直長、主衣為太子換上天子專用的袞冕。

        不用更莊重的大裘冕，是因為這套服飾為祭祀天神地祇專用。

        東宮典膳郎孫九，直晉正五品下殿中省尚食奉御。

        門下省符寶郎掌天子八寶，傳國玉璽、神璽，落于新君首道詔令。

        不出意外，果真是大赦天下。

        刁滑小吏們是真的刁滑，早早料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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