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已經好幾日不見婉貞了，連著幾日早上都沒來正堂，只是由著丫鬟從小廚房捎些熱菜回去。

        今日難得來正堂與大家一同用餐，卻也是只盛了小半碗牛乳羹，但剛吃了幾口，便欲吐出來。

        “這孩子這幾日可是身體不舒服？”二太太見婉貞如此這般，忙拍了拍婉貞的背，一邊吩咐丫鬟斟些涼茶過來。

        “娘，我這幾日不知怎么，總覺得有些倦，吃飯也吃不下。”婉貞只覺得不舒服，說不上來的感覺，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樣子，全無平日里盛氣凌人的氣焰。

        “有幾日了？”

        “有大約四五日了。”

        二太太不再說話，只暗暗地將涼茶放在了自己一邊，“既然這樣，還是少喝點涼茶吧，天熱也不能貪涼。”

        四姨太搖著美人扇，道：“二姐也少喝些罷，年紀小的孩子們貪貪涼，您可不比她們。”說完咯咯地笑了幾聲，“妹妹稍年輕些，倒是不打緊。”

        二太太沒有慍怒，反而嗔道：“你也是做姨娘的人了，怎么還與孩子們搶茶吃？”

        “娘，四娘，雖說現在署氣旺盛，不過寒涼的食物還是少吃些罷。我娘家那邊昨日差人送了些冰糕過來，雖這名字里帶個‘冰’字，但也只是吃在口里覺著冰涼，其實下肚后還是糕點，并不寒涼。一會兒我就差人送過去，大家品一品。”春曉及時地出來圓了話，沒叫任何人下不來臺。

        “勞煩親家那邊有心了。”二太太欣慰道。

        “大嫂，你可不能偏心”茵蔓撇撇嘴，嬌滴滴地說道，“給娘和四娘送了，可不能忘了我。”

        春曉會心一笑，點了點茵蔓的鼻尖，“好好好，每個院兒都有份，你這個小饞貓就更要多分一點啦。”

        雖說早上沒吃什么，但過了晌午，婉貞還是吃不下飯，正當昏昏沉沉的時候，聽見丫鬟說二太太過來了。

        “娘，您怎么來了？”婉貞從床上起身，殷勤地出來迎接。

        平日里二太太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從不主動來自己這屋，今兒是為何？但還來不及猜測，便瞧見二太太進了屋門，只能俏生生地出來迎接。

        “你這孩子，怎么額上還敷著冰袋。”二太太有些嗔怒道。

        “娘，兒媳只覺得難受，敷上這冰袋覺得舒爽些。”一邊說一邊挽著二太太的手臂欲叫二太太坐下，哪知二太太反而拉著婉貞的手一并坐到榻上，拿下了婉貞額上的冰袋，叫婉貞有些云里霧里。

        “娘,您這是”

        “趙郎中，您進來吧。”只見門口又進來一個有些矮小干癟的老人，來到二人身邊，行了個禮，便把手搭到了婉貞的手臂上。

        婉貞下意識地向收回手，卻被二太太制止住。

        還沒等婉貞反應過來，只見那老人激動地說：“恭喜二太太，賀喜二太太，您可以做奶奶了。”

        二太太聞言愣了好半天，也沒發出個動靜，只定定地望著婉貞，說不出話。還是錦繡反應過來了，“太太，這真是件大喜事，您終于如愿了。”

        婉貞也恍然大悟，難道自己這般受罪是懷孕了？她站起來拉起趙郎中，“你說得可是真的？”

        趙郎中看著這有些發懵的婆媳兩人，有些忍禁不禁，直道恭喜。

        “趙郎中跟了我十余年了，定不會撒謊。你這傻孩子，自己懷孕了竟還不知道。”二太太反應過來，趕忙過來拉住婉貞的手，復又回到榻上，生怕有什么閃失。

        “趙大夫，孩子一切可好？”

        “回二太太，一切都好。”

        二太太拉著婉貞的手，眼淚像珍珠斷線般掉了下來。二十年了，這是她嫁給何老爺后第一次掉淚珠子。

        “好孩子，娘這里有一對兒上好的鐲子，是前清時□□立功后皇帝賞賜的，作為傳家寶傳了下來，現在娘交給你，只盼你將我們趙家的孫兒順利誕下，如此便是我們家最大的功臣。”二太太語重心長道。

        “謝謝娘，”婉貞見二太太如此這般，心下大喜：“娘對我可真好。”

        婉貞懷孕的消息不多時便傳遍了何府，作為何家的長孫，眾人都盡量滿足著婉貞的要求，連平日里跋扈的茵蔓都收斂了幾分。

        是日。

        婉貞每到清晨便醒了，由丫鬟扶著在院子里踱步，不到一刻鐘便吵著疲累，照例要喝牛乳，因著太早，廚子還沒開工，丫鬟只好自己去小廚房溫。

        她這些日頭吃的不少，人微微圓潤了些，不過倒是不大顯懷，二太太說這樣八成是個男孩。巴望了一會兒見丫鬟還不回來，嘴上又饞的緊，便欲出門瞧瞧。哪知半只腳剛汲上軟鞋，就被截個滿懷兒。

        “婉貞嫂嫂，大清早的，可是有事外出？”茵蔓由環燕四個丫鬟繞著，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由蜂蝶擁簇著婀娜而來，只見她面皮素凈，看來也是剛剛起床，還未上妝。

        婉貞見來人是茵蔓，趕忙從踏上起身，笑盈盈地出來迎：“婉貞妹妹今日怎么有空過來了。”

        “瞧嫂嫂說的，無事我就不能過來坐了？”

        婉貞聞言窘迫道：“怎么會呢，嫂嫂高興還來不及。”

        茵蔓見此狀不禁嗤地笑了出來：“嫂嫂您不歡迎我可以，但侄兒可不能不讓我親。”說著親自扶婉貞回到榻上。

        婉貞有些受寵若驚，倚在榻上連忙賠笑，“瞧妹妹說的，還不一定是男孩女孩呢。”

        茵蔓坐回到黃花梨木椅子上，在翡翠琉璃盤里拾起一顆妃子笑，兀自剝了皮：“不論男孩還是女孩，都要平安出生才是。”

        說著丫鬟提著食盒回來了，見大小姐來到自己院兒，也暗暗驚訝，但仍利落地問了好。

        茵蔓今兒倒是難得的好心情：“不必多禮，我今兒剛從娘那里問安回來，聽娘說嫂嫂無聊的很，便過來看看。”她聲音天生尖細，雖嬌滴滴的，但總帶著一副傲慢的意味，早上聽聞尤是。

        懷孕的人總是讒些的，婉貞見胭脂回來，仿佛能聞到香氣般，也顧不得茵蔓在這里，等不及進了些牛乳，從前未發覺牛乳這樣好喝，懷孕后卻每日都要進些。

        喝了幾口，終有了些解饞的意味，“妹妹可休要笑我，等你懷孕也就理解嫂嫂為何如此饞了。”

        茵蔓微微挑了挑柳葉彎眉，笑道：“看來嫂嫂食欲甚好，我也就不必和娘一起擔心了，嫂嫂進了牛乳，早些休息吧，改日我叫環燕給嫂嫂送些法蘭西奶糖來解饞。”說罷，兀自起身欲離開。

        婉貞聞言，發覺自己是有些乏了，念著睡個回籠覺，便叫胭脂送幾人出門去了。走到門口時，茵蔓回頭看向婉貞，燦然道：“嫂嫂，這荔枝還未成熟，味道澀的很。”

        婉貞聽茵蔓說了這么句沒由來的話，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下實在不悅。

        果然人都是勢力的，想那茵蔓沒少在人前給自己下馬威，今日對自己又是什么態度？過去因著自己沒有靠山，不敢說什么，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想罷，婉貞在榻上有些費力地挺了挺腰桿兒，一個寄養女，在已經懷有何家子孫的自己面前還有什么資格耀武揚威！

        就這樣，婉貞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在夢里，她高興地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在襁褓中，不哭也不鬧，但卻總是像隔了迷霧般看不清。

        她有些著急，微微掙了掙，身上搭的刺繡絲巾落到了地面上，聲音細不可聞。

        婉貞懷孕后，何家難得的風平浪靜。近來絲蘿除了做衣裳，總是和毓秀呆在一塊兒，有時候見毓秀捧著一本外文書看的出神，便問毓秀能不能教自己，毓秀很樂意，因著自己之前正是學習師范專業的，倒也是在這深宅里有用武之地了。

        “為何要學習外文呢？”

        絲蘿被毓秀這么一問，倒也是有些不明所以了。

        因著無聊？倒是有些這個因素，但也不全然是。絲蘿腦海里浮現出南京赴宴時，自己被嘲笑“土包子”的情景，也許那個時候，她的自尊心已經被深深刺痛

        絲蘿很聰明，不多時便認識了很多詞語，甚至能用外文與毓秀進行簡單的對話了，毓秀還將自己的舶來品錄音機送給絲蘿，每日給絲蘿錄下讀音叫她跟讀，說假以時日，她一定能夠學得更出色。

        就這樣，絲蘿度過了在何府的第一個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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