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云滄進宮求見皇夫。

　　商云止聽到玉棉通報時，望著外邊許久，才讓人進來。

　　云滄進來便沖著靠在貴妃榻上的人噗通跪了下去。

　　云止漆黑的眼珠毫無生氣地轉動一二，“這是做什么？”

　　云滄頭磕在地板上，“皇夫，我知道你心頭有恨，你若想報復，求你沖著我來，放過商家好不好？祖父年事已高，他經不起打擊了。”

　　“你不是求了陛下嗎？”

　　云滄搖頭，“陛下說，此事已移交皇夫您全權處理，請皇夫高抬貴手饒過商家。”

　　“饒過？”云止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坐了起來。

　　云滄這才看到自己的哥哥，不過是一天，他整個人都萎頓下去，臉色跟自己一樣蒼白，以前身上的貴氣與高傲不見，如今渾身上下散發著不敢正視的冷和沉，好像唯一的活氣兒也沒了。



　　他心頭一痛，知曉是下午時祖父的那些話徹底傷到了他，云滄淚光閃動，情不自禁地喊：“哥。”

　　商云止面色不動，“怎么放過他們？云滄你說一說吧。”

　　云滄一噎，他膝行上前，“堂哥糊涂，犯下不可饒恕的錯，可……罪不及九族，皇夫……你大人有大量，饒過商家其他人吧。”

　　“哦。”云止既沒有發怒，也沒有羞辱他，只是起身拿過一把匕首，扔到了地上，“那你為他們贖罪吧。”

　　雪白森涼的刀刃，印出他驚恐萬分的眼神，大概沒料到方式如此粗暴直接。

　　“怕了？不是說讓本宮沖著你來嗎？”

　　云滄唰白著臉，俯身撿起匕首，捏緊著刀柄遲遲未動。

　　云止又靠回了貴妃榻，似倦極，“或者換一個，你捅我一刀，我也可以放過他們。”

　　“哥！”

　　“就這兩個選擇，你自己選吧。”說完他又提醒道，“你捅你自己，本宮不保證能把你救回來，估計沒命進宮。你捅我的話，倒是可以搏一搏。”



　　說完，他闔眼，不愿再多話。

　　商云滄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哥哥，比往日更瘋，更可怕。

　　他帶著哭腔，“哥，我不進宮了，你別這樣好不好？是我欠你的，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云止皺眉，“你真的很吵。”

　　商云滄上前，想要去握云止的手，到中途又撤了回去，“哥，今天祖父說的話肯定不是真的，陛下當初只見過我一次，還將我錯認為你。她怎么會要我進宮？你……你別這樣。”

　　“我怎么樣了？”云止睜眼反問。

　　云滄雙頰還掛著眼淚，目光同情而害怕，透過他清澈的瞳孔，云止看到了自己毫無生氣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可憐。

　　他強撐著一口氣，努力地要做出無所謂的姿態，卻越發地可笑，毫無說服力。

　　他彎腰奪過云滄手中的匕首，“你走吧。”

　　“哥。”云滄握住他的手腕，將那把匕首重新拿回來，“我死了，你會放過商家無辜的人嗎？”



　　云止平直的唇彎起來，“會。”

　　云滄點頭，“我明白。”他摩挲著匕首上鑲嵌的寶石，“你有你的立場，哥，這些年，商家對不起你，這也是他們應該的。只是我也有我的立場，他們對我，畢竟極好，我不能眼睜睜地見死不救。”

　　云止依舊沒說話，只是看著虛空中的一點。

　　“我也……對不起你。”

　　云止眼波一動，“你對不起我？”他重復著這句話。

　　回想與商家的過往，在那些不公的待遇里，商云滄隱匿在背后，找不到任何的影子。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在欺侮他的隊伍里，可所有的苦痛根源，都是他。

　　“你對不起我的，何止于此？”云止用盡力氣道。

　　沉默中，他道：“為了你，你的祖父廢了我寫字的手。”

　　商云滄愕然瞪大眼。“你的……手？”



　　大概已經沒有人知道，一直被人嘲笑武夫的商云止，當年能寫一手極為漂亮的小楷。

　　當年他還教過商云滄的字，所以兩個人的字，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他愛好書法，沉迷于寫字不能自拔，他甚至喜歡詩詞歌賦，深深著迷于文人雅趣。

　　那是一段極為風雅的時光。見山吟山，見月頌月，何等恣意。

　　他欲與千古文章為伴，入翰林，進內閣，致君堯舜，何等快活。

　　直到，武將世家的商家，竟然沒有一個習武之人。

　　于是商未岐逼迫著云止習武練武，學習兵法。不再允許他看那些文人書籍，一旦發現，便是一頓責罵毒打。

　　那一年，恭泉先生進京，放出口風要收弟子，無數書法愛好者紛紛將自己得意作品奉上。

　　商云止也悄悄奉上，當然沒有抱任何的希望。

　　或許是運氣好，陰差陽錯地，他被選上了。



　　商未岐動用自己的關系知曉，先生選中的兩幅，一幅是他，另一幅是云滄，可在猶疑間，選擇了有凌云之氣的商云止。

　　商未岐極為憤怒。一則是他還敢再寫字作畫，干這些玩意兒，二則，他阻擋了云滄，導致云滄落選，傷了他的心。

　　所以，他想廢了云止的手。

　　云止一直記得那個炎炎烈日，太陽刺目，蟬鳴在樹梢上尖叫。

　　商未岐將他的手死死地咯在滾燙的石板上，拿著尖銳的石頭砸下來。

　　任他怎樣的哭訴求饒也沒有用。

　　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意志和力氣，他竟然掙脫了，石頭砸偏。

　　可笑的是，明明沒有被砸中，他的掌心卻傳來一股尖銳刺骨的痛。

　　他的手，再也拿不起任何的筆。

　　從此以后，他右手連寫字都很困難。



　　再也不敢拿筆。

　　商云止舉起右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掌心還有薄繭，完全沒有任何的傷疤，偏偏不敢再握筆。

　　陛下曾經問過他，他只輕描淡寫地說是受了傷，無法執筆。

　　那道傷，困了他這么多年，毀了他的期待與閑情。

　　商云滄被震驚得跪倒在地，他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事情，那時哥哥突然喜歡上兵法，舞刀弄槍，跟著祖父學武，他還以為……是因為長時間不練字后，導致字會越來越丑。

　　“我……我不知道。”

　　云止放下手，一陣見血：“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敢知道？”

　　【作者題外話】：商云滄這個人就很復雜，說他善良吧，但有時還挺茶，說他茶吧，但又狠不下來心，被道德束縛，以至于常常有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

　　我們小可憐男主呢，所以又恨又氣又下不了手，長期的cpu之下，又覺得自己虧欠了他，哎！

　　所以還得讓陛下來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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