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桑兮趴在桌面上,細長的胳膊枕著臉,漆黑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手機。
隔幾分鐘,抬起手懶懨懨地戳一下,暗淡的屏幕再次亮起來。
一節課過去,下課鈴聲響起。
桑兮手腕撐起下巴,嘴角拉平,睫毛撲閃,瓷白的眼瞼上拓出淡淡的陰翳。
是沒看見還是不通過?
她抱著混有多種情緒的復雜心情,一方面言淮和她打小認識,另一方面,時隔多年,認識也等于不認識。
眉心一蹙,桑兮倏然想到另外一種可能——直接拉黑。
!
這還真是言淮能做出來的事兒,桑兮緊了緊拳頭。
陸梓逸的余光里,兩節課外加一個課間,桑兮的臉色就跟被浮云遮住的太陽,陰晴不定。
好在這姐兒一放學拎著書包就走了,速度可以用瞬間消失來形容。
陸梓逸收回目光,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半天也沒敢打出一個字來。
南方十月份的氣溫總是奇奇怪怪,國慶節假期突然冷得不行,放假回來氣溫又開始回升,艷陽高照,許多套上秋冬校服的人又把外套給塞回了衣柜,直到這兩天,溫度才開始往下降。
放學時間,桑兮趕在人潮擁擠之前到了高三的教學樓。
高三教學樓在北面,與其他教學樓和實驗樓相比,它的位置顯得很是疏離。
下邊是一片空地,后面是綠蔭草地,孤零零的一棟,周圍都是空蕩蕩。
明顯是怕其他人打擾到高三學生。
明德雖是私立中學,但升學率在江城排名第一,再加上有錢有資源平臺高,將江城一中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走到教學樓底下,教室門口不時涌出三五結隊的人群,女生有說有笑,男生勾肩搭背。
今天星期五,不上晚自習,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自由與歡快。
按照高一的排班順序,1班在底樓,晃到門口一看,準時放學的是9班和10班,再抓了個男生一問,1班在最頂層。
完全反著來。
人群越涌越多,桑兮進了樓道口,黑壓壓全是往下走的人。
五層樓梯爬了有七八分鐘,越往上走人越少,一路往上,全是打量她臉蛋的目光。
不得不說,桑兮長了一張惹人的臉,擦肩而過,無論男女都會回頭。
終于爬到五樓,桑兮吁了口氣,白皙透亮的臉頰透出因缺氧而泛出的微微一抹紅,隨著呼吸,又黑又長的睫毛跟著一上一下撲閃,眼角下的那顆小淚痣黑得有些勾人。
整層樓就只有1班一個班級,桑兮倚在后門口,手揣兜里,不耐煩地聽著老師在里面嘮嘮叨叨。
沒一會兒,后門咔的一聲開了。
桑兮沒被驚到,倒是第一個出來的男生嚇了一大跳,眼鏡“啪嗒”墜在地上。
那男生撿起眼鏡,一邊對著鏡片哈氣一邊禮貌詢問:“同學你找誰?”
“我找——”
“靠,小桑兮!”趙衍半邊身體卡在門口,驚得嘴巴張開,臉上還掛起笑容。
桑兮挺討厭說話被人打斷的,尤其是這種一驚一乍的叫喚。
“誰?!”一個男生倏得擠出來,又是一聲驚叫喚。
“爪子給老子松開!”趙衍被陸添直接推出了門口,轉頭把他摁在肩膀的手拍開,又轉回來。
發現桑兮的眼神不太友善,透出明顯的疏離,吧唧兩下嘴:“不記得我了?”
桑兮上下打量他,蹙眉思忖,兩秒后,沉默地點了點頭。
趙衍嘴角翹高:“真是難得。”
沒想到桑兮對他還有印象,幾秒的時間竟生出萬分感慨。
小時候的桑兮對他的態度可謂是冷漠極致。
趙衍下一句客套話還沒說出口。
桑兮微偏頭往教室里看:“不就是逗狗被狗追了三條街一邊哭一邊喊媽媽救命的那個人嘛。”
趙衍:“……”
陸添笑到捶趙衍:“哈哈哈哈哈哈。”
沒見到言淮的身影,桑兮收回視線,對上趙衍:“叫趙磊對吧?”
趙衍瞳孔放大:“?”
“哦,那就是董衍了。”桑兮語氣淡淡。
趙衍的眼神逐漸變得幽怨:“我叫趙衍,那是董磊。”
“噢,這樣啊。”桑兮的語氣已經不能用淡來形容了,完全是漠不關心。
沒見著言淮人,桑兮連尾音的“啊”都是轉身后說的。
“言淮在對面辦公室。”趙衍在身后說。
桑兮停腳,轉回頭:“謝了,董、趙衍。”
趙衍:“……不必。”
這明媚一笑,讓戴上眼鏡的那男生耳根子唰得紅了起來,心臟怦怦加速跳動。
-
言淮從辦公室出來,正想抬頭望望天,眼前晃出一道人影讓他本就拉平的嘴角又往下耷拉了一小截。
“干嘛?”他抬了抬下顎,嗓音有點低沉,又裹挾著一絲困懨懨的懶。
他個子一米八出頭,身高差距有點大,桑兮不想仰著腦袋跟人說話,于是后退兩步。
余暉將盡,天色暗淡,一陣風吹來,搭在肩前的發絲胡亂飛舞,桑兮抬手捋在耳后。
言淮看著她,喉結滾了滾。
垂眸捋頭發這兩秒,桑兮瘋狂思考對“干嘛”兩個字的回答。
你管我干嘛?
不行,這不顯得自己腦子有問題么。
為什么不通過好友申請?
也不行,太直接,況且對面這人一定會用松散閑舒的語氣反問她,我為什么要通過你好友申請?
那就……
你還記得那年夏天嗎?
靠,她都不知道是哪年夏天。
于是。
在言淮直愣愣的,好整以暇,就差沒抱著胳膊倚在墻壁的目光下,桑兮清了清喉嚨,語調平緩:“不干嘛。”
“哦。”言淮點了點頭,邁開步子往前走。
擦肩而過的瞬間,桑兮拽住了他衣袖口。
言淮緩緩轉回頭。
他眉眼生得精致,雙眼皮褶皺淺淺的,狹長的眼尾往上微挑,看人的眼神帶著些許鋒芒。
“小氣鬼。”
“啊?”桑兮一怔,有點懵。
“我說——”言淮干脆整個身體轉了過來,垂眸看她,唇角淡扯著:“你是小氣鬼嗎?”
桑兮:?
“那天沒別的意思,就單純覺得矮子翻墻容易摔死。”言淮神色閑散又淡,語氣也清清淡淡的。
隔了半秒,薄唇微啟,又補充兩個字:“而已。”
???
你個死高子!
一句罵人的臟話差點沒噴出來,卡在喉嚨不上不下,硬生生被桑兮給吞了回去。
轉念一想,言淮多半是看到好友申請了,還有那句備注。
認為她是沒事找事閑得無聊,專程找茬。
“噢,那真是很謝謝你的關心呢。”桑兮笑著說道,再說完那個語氣詞“呢”后,發覺自己語氣太過陰陽怪氣,又一板一眼繼續道:“真的,很感謝你。”
言淮嗯嗯兩聲:“不必掛齒。”
敷衍又欠揍,桑兮面不改色,臉上的笑容依然強掛著。
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以后就知道誰哭誰笑了:)
兩三句話的功夫,天色更暗了。
言淮身上套著件藍白校服外套,或許是有點瘦,看上去松松垮垮,拉鏈也很隨意地掛在胸前,此時微微弓著身子,從白色t桖領口處延伸出的白皙脖頸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桑兮的視野里。
饒是天色更暗,桑兮也能看見凜冽的頸線,喉結微凸。
再加上他微微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整個人透出一股子漫不經心的痞氣。
就這么被盯著看了一會兒,其實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看誰,桑兮準備開口,紅潤潤的嘴唇還沒動,跟前的人慢悠悠地挺直脊背,身形瞬間頎長。
像是知道她要開口似的,提前轉身,晃悠悠地邁開長腿向前走,一只手還插進了褲兜里。
一口氣提上來,又咽下去,然后快速跟上。
放學大概有二十分鐘了,學生走得差不多,教室門也都關上了,還剩下兩三個做值日的人,背著書包往校門口走。
桑兮就跟在言淮身后,不遠不近,大概兩米。
不知道是不是腿長的緣故,明明看上去是晃晃悠悠的,結果走得還挺快,搞得桑兮走三步跑一步。
越接近校門口,人也就越多。
斜前方剛好有一群女生也往校門口的方向去。
“誒,那不是言淮嗎?”
土撥鼠們開始尖叫,七嘴八舌嘰嘰歪歪的聲音也瞬間冒了出來。
“嗚嗚嗚,是他是他,好帥好帥好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好帥!”
“跟在他身后的女生是誰啊?”
“什么?女生?等等我看看,我天,你確定那是跟嗎?這難道不叫尾隨?”
桑兮停腳,回過頭,視線對上說話的女生。
就這么一眼,那女生馬上閉嘴。
也不是這眼神有多冷,而是這種沒有多余表情,直直白白看著你的眼神更駭人。
“不過她也很好看誒。”
“那不是桑兮嗎?”
“桑兮?是不是鄭以楠把女朋友甩了去追也沒追到,還潑他一臉奶茶的那個人?”
“對頭,就是她。”
就因為停了一秒,言淮遠遠把她甩在了身后,桑兮極不情愿地邁起小碎步。
她甚至覺得言淮有第三只眼,長在后腦勺,一路看著她尾隨,不,跟著。
言淮快出校門口了,桑兮盯著前方高大的背影直接跑起來。
“到底什么事?”言淮突然停住,轉過身。
桑兮及時剎車,差十厘米就狗血地撞上了。
言淮微低頭,眼瞼懶懶地耷拉著,看向頭頂還沒達到自己肩線的人,音調松散又懶倦:“說吧,給你三十秒。”
那神情,言下之意是:
“說吧又想整什么壞事。”
“我還不了解你?”
“我真的懶得和你奉陪。”
要不是為了大計著想,桑兮真想一拳砸上去,讓他變熊貓進動物園。
“沒什么事。”她輕輕哀嘆口氣,眼神左右瞄,躲開他逼人的注視。
“好,沒什么事。”
言淮抬眼,邁出右腳。
桑兮:“有事!”
言淮腳收回。
半天沒動靜。
言淮:“嗯?”
桑兮:“……我餓了。”
路燈突然亮起,桑兮鴉羽般的睫毛撲閃兩下,像沾染上了一層光暈,光點碎散。
然而眼里的光透出一抹淡淡的憂傷,隱隱約約,耐人尋味的那種。
“……”
言淮扯了扯嘴角。
不遠處的另一群勾肩搭背的男生:
“靠,言淮竟然在和女生說話!”
“靠靠靠,還肩并肩走了?我眼睛沒瞎吧?”
“會不會是女朋友?”
“不,這絕對不可能,是女朋友我裸奔。”
“好!兄弟你最好說到做到。”
“我他媽什么時候放屁了?”
男生爭執起來有時候比女生更為可怕。
高個子一巴掌拍上說裸奔的人:“那就走唄,跟上去看看。”
“你想挨打?”裸奔兄看著前方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發怵。
高一發生的事還記憶尤新,當時的言淮早就是學校風云人物,成績排第一,家里特別特別有錢,長得還不是一般的帥,據說掰彎了好多直男。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有一天突然來了個轉校生,老爸是做煤礦生意的,妥妥一暴發富二代,轉校第一天就懟天懟地懟言淮,從未見過他打架的男生都以為言淮也就性格冷了點,但實際還是個三好學生小白臉。
那揍人的狠勁,現在想想都后怕。
煤老板的傻兒子直接躺進了醫院,一周后辦了轉學,而言淮屁事兒沒有。
從此以后,小白臉三個字被許多看不慣言淮的男生深深埋進了心底。
“挨打也沒關系,我就想看你裸奔。”
“變態!”
-
一路上,兩人沉默無語。
出了校門轉街過巷好幾次后,兩人停在一家小飯館門口。
是桑兮領的路,她站在店門口,抬頭望著頂上的陳舊得泛黃的招牌。
外婆的味道。
又用余光偷偷去瞄言淮的表情。
“……”
果真面無表情。
看來是忘記了,桑兮心想。
店很小,就兩個門面,玻璃門推開就是收銀臺,上面擺著好幾罐自己泡的藥酒。
店內人很多,桌子也擠,看得出是家老店,生意不錯,廚房那邊傳出的轟隆炒菜聲與顧客的聊天聲混雜交融。
吵鬧喧囂,卻柔和。
兩人被招呼到靠近門口的一張小桌子,面對面坐了下來。
沉默。
永遠的沉默。
“那個……”桑兮開始嘗試當破冰器。
言淮:“哪個?”
“……”
還不如直接當逼逼機。
言淮似乎并不想搭理她,自顧自開始燙碗筷,慢條斯理的,燙完后又從兜里摸出手機。
“我的呢?”桑兮看向他。
言淮抬眼:“你的什么?”
桑兮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兒,發出清脆叮咚聲,以彰顯她的不滿。
“哦。”言淮不緊不慢地應了聲,左手拿著手機垂眼看,右手把茶壺推過去。
桑兮:?
好的,現在的你有多拽,以后的你就哭得有多慘。
桑兮開始挽袖子,動作粗暴。
“你干嘛?”言淮注意到她的動作。
桑兮氣不打一處來:“燙碗啊!”
菜很快上來了,兩菜一湯,一葷一素。
桑兮吃了兩口,擱下筷子,開始鋪墊。
“這家店味道沒變,和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三個字刻意加重。
言淮正在喝茶,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茶杯,桑兮看著他因為仰頭而拉長的脖頸線,線條凜冽,明晃晃的白熾光下,喉結上下滾動,弧度格外明顯。
沒有片刻停頓。
言淮抿了一口后放下茶杯:“是嗎?”
桑兮嗯嗯應聲:“和以前一樣好吃。”
言淮面不改色:“可是兩年前就換老板了。”
“啊?”桑兮一愣,環顧四周以掩飾尷尬:“那還挺不錯,雖然換了老板這店也沒怎么變,廚子肯定留下來了。”
言淮敷衍:“有可能。”
桑兮假裝認真吃飯,低頭開始思考。
沒過三分鐘,忽然抬起頭,唇角上翹,眉眼也隨之上揚,明亮的眸子里流露出燦爛的笑意,干凈透徹,似乎是想起了掩埋在心底美好的回憶。
“我還記得小時候你經常領著我來這家吃飯。”她說。
話一出口,言淮頓了頓,緊接著擱下筷子,緩慢地掀起眼皮子,嘴角逐漸挑起輕佻散漫的弧度。
就這樣似笑非笑地看了幾秒,倏得抬了抬下巴,示意對面。
“傻子,”他說:“是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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