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城聽著角落微弱下去的聲音,  再看身前男孩充滿恐懼的眼，猶豫了下。

        初到“比拉德”,  人生地不熟，最好是別管閑事。

        可是

        小男孩還眼巴巴望著自己，那姑娘捂著嘴巴，正試圖往角落里走。

        現在過去的話瞥了眼兇巴巴的士兵們，這幫人，恐怕不會顧忌孩不孩子的。

        “哎。”乾城長嘆口氣。

        魯道夫聳了聳肩。一行人，除了乾城面露不忍外,  班奈特正小心翼翼打量左右，街道看上去還算干凈,  比起去過的其他城鎮,  頂多蕭瑟了些，到處都是士兵。

        明明沒有聽說“比拉德”這邊在打仗,  城門口士兵多也就算了，都進城了，街道上還有不少巡邏小隊。

        來往除了商人外,  傭兵們倒也常見。所有人都埋頭趕路，很少能看到停下交流說話的。

        這氣氛實在古怪,  班奈特不敢吭聲了，蹙眉看向角落。

        男人還在被拳打腳踢,  魯道夫站在最前頭,  一臉看好戲。德拉龍微蹙眉頭，看上去對周圍人類很不解。

        蘭斯洛特歪頭掏耳朵,  聳拉著眼皮,  一會打個哈欠。

        米路說不了話,  行動也受限,  他想要向周圍士兵們傳遞信息，但看現場情況，再笨也能感覺出不對勁。

        精靈告訴自己不要輕舉妄動，按捺下求救欲、望，米路發現，周圍走動的人群，似乎對他們這群人避而遠之。

        “主，主人”小男孩鼓足勇氣出聲，仰著腦袋，強迫自己露出笑容，請求道：“帶，帶我走吧，買下我吧。”

        乾城表情驚訝，他以為小男孩會求自己救父親，沒想到

        “買，買了我吧，”男孩面上除了害怕，更多麻木，“我很便宜的。”

        乾城閉了下眼，按理來說，自己的設定是魔王，可一路走來怎么盡在救人！真麻煩啊！

        “他犯什么法了嗎？”眼看士兵冷著臉要離開，乾城輕嘆出聲。

        穿戴脛甲，手握短斧的男人突然停下。

        乾城整理表情，壓下不耐煩，伸手指向角落，禮貌道：“請問，他犯什么錯了嗎？”

        士兵不動了，面無表情盯著他。

        在對方冷壓下，周圍路人走的更快了。

        乾城面上笑容不變，還算恭敬道：“他想跟我做買賣，不行嗎？”

        “他違反了秩序，”士兵掃向乾城身后，扯起嘴角道：“這里是入城口，他擋了你們的路。”

        “嗯”乾城琢磨說辭，“如果我不在意呢。”

        “你是要買他們嗎？”士兵帶上絲嘲諷。

        乾城“嗯”了聲，平靜詢問，“交易奴隸犯法嗎？”

        “不犯法，”士兵看笑話般走了回來，一把拉過小女孩，隨意道：“你要買她？”

        乾城蹙眉。

        大川人類國度眾多，王規并不相同。買賣奴隸在大多數國家并不犯法，但王國軍一般不會參與進去。

        看乾城不悅，士兵也不在意，招呼角落同伴道：“別打了，有好心先生出現了！”

        小女孩被士兵甩了過來。

        乾城站著不動，身旁德拉龍及時接過。

        圍繞著男人的士兵們散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男人爬了出來。

        這隊士兵還站著不動，領頭的挑眉看乾城，“是你要買他們嗎？”

        乾城吸了口氣，冷靜道：“我們可以自己交易。”

        “這可不行，”領頭士兵掰手指道：“街上交易阻礙秩序，得罰款。”

        乾城瞇起眼睛，這會哪還能看不懂呢，直接道：“多少錢？”

        “罰款一百五十刀盧。”

        “咋不去搶？”班奈特小小聲，一旁站著的魯道夫搖頭道：“這就是在搶呢。”

        乾城沒有任何異議，從錢袋中拿出一百五十刀盧遞過去。

        領頭士兵接過，將錢幣放好后，還站著沒有動。

        乾城低了下頭。

        男人已經爬過來，強撐著力氣坐起來。

        乾城在一眾士兵注視下，開口問道：“你賣多少錢？”

        男人擦去眼上血跡，看都不敢看周圍士兵，結巴道：“您，您都，都要買嗎？”

        乾城“嗯”了聲，只想快點解決麻煩。

        “五，五十刀盧，”男人將小孩往乾城身邊推去，卑微道：“一個，五十刀盧”

        乾城心中不是滋味，這些士兵就這么往這一站，開口就敢要一百五。這男人賣兒賣女，如此窘迫又不安的喊出了一百。

        他蹲下身。

        男人看他動作，以為他要反悔，慌道：“五十，五十也行，兩個都賣給您，五十也行。”

        乾城從錢袋中拿出一百刀盧，什么都沒說，直接遞過去。

        男人面上毛發粗長，剛剛被打出血，看上去狼狽不堪。

        他顫抖著，從乾城手心拿過錢幣，還沒來得及收起來，一旁等待的士兵們走過去，居高臨下道：“城中買賣都要交稅，你交了嗎？”

        男人抬著頭，一點反抗都不敢有。

        乾城單手撐著膝蓋，站直了，面露寒霜看士兵從男人手中拿走六十刀盧，大發慈悲般說道：“行了，已經交過稅了，回去吧。”

        班奈特一臉不可思議，他見過貴族剝削，沒看過這么夸張的！這一百刀盧還沒進袋子熱乎呢，轉眼就沒了大半

        乾城眉頭打結，士兵們笑著從他身邊經過，肆無忌憚開玩笑，“真希望人間的圣父能多些。”

        “爹！”小女孩看自己被賣掉，弱弱喊了聲。

        乾城注意力收回，看眼前男人晃晃悠悠站起，滿眼不舍盯著子女。

        “跟我們走。”懶得多說，來來往往不斷有人進城，乾城擦身而過，扔下一家三口傻愣著。

        德拉龍回頭看了眼，跟上乾城腳步。

        入城口，那男人還怔愣著。

        “您不怕他逃走啊？”班奈特輕聲問。

        乾城找了家餐館進去，坐到角落。

        四方的桌子最多只能坐八個人，長條凳子緊挨著坐兩個大男人都勉強。

        乾城坐下了，沒人敢去擠他。德拉龍直接坐到他右手邊，魯道夫當仁不讓，去了左邊大咧咧坐下。

        班奈特去找侍應生，點了菜后，識趣站到旁邊。

        蘭斯洛特不愿意跟他們摻和，拖過兩張長凳拼起來，直接躺下了。

        米路左右看看，最后走到德拉龍身邊坐下了。

        德拉龍沒有為難他，從始至終，他的注意力都在乾城身上。

        乾城安心等菜上來，門口，那男人帶著兒女探頭探腦，店家剛要去驅趕，班奈特走過去說了什么。

        男人被放進來，在班奈特指引下，局促坐到乾城對面。

        乾城掃了眼他身后孩子，漠聲道：“讓他們也坐。”

        男人點頭后，小男孩和小女孩坐到父親身邊。

        這時候，菜已經上來三盤了。乾城看小孩滿臉膽怯，看似不在意，眼珠子都要掉進盤里，將身前食物往前推去。

        “吃吧。”

        “不！”男人反應很大，下意識就要站起，德拉龍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對方肩膀。

        男人重新坐下來，惶惶道：“不，不敢的，您吃，您們吃。”

        乾城掃過餐館，總共二層樓，每層大約兩百多平方，放了幾十張桌子。

        因為不是飯點，這時候來吃飯的客人并不多。

        他們坐在角落里，沒什么人注意到。

        “我讓他們吃。”乾城下巴示意那兩瘦弱孩子。

        男人還要推拒，魯道夫看不下去了，淡聲道：“我們老板喜歡聽話的。”

        男人坐立不安，雖擔憂，還是識趣拿過餐具遞給孩子，輕聲道：“你們吃。”

        看兩孩子迫不及待拿過食物，乾城也不在意他們用了手。自己這會不是很餓，反倒對剛進城就看到的事情耿耿于懷。

        “你為什么賣孩子？”簡潔明了，乾城雙手抱胸靠上墻。

        桌子放在角落，他身后是紅磚墻壁，旁邊放著一人多高裝飾雕塑。

        “活，活不下去了。”男人紅了眼睛。

        乾城平和道：“我們從外地來，第一次進比拉德城，對你們公國不是很了解，剛剛那些士兵，他們是你們公國的軍隊嗎？”

        一個國家的士兵，會當街毒打自己百姓，直接收取稅賦嗎？

        “不，不是”男人搖了搖頭。

        乾城注意到他目光，男人好像很在意周圍環境。

        對班奈特使了眼色，乾城直接拿出錢袋扔過去。

        重金下，他們暫時包下這家餐館，以最快速度上齊菜后，餐館員工們也離開了。

        男人終于放心開口，“他們是帝國軍，我們是他們的屬國，每年都要上繳大量稅收，今年，福伊王國那邊叛亂，帝國又打了三次戰”

        停頓了下，男人無力道：“達連美早有規定，凡屬國叛亂，帝國平叛所花費用，由全部屬國共同承擔。”

        “憑什么啊。”班奈特沒忍住出聲。

        “實在是活不下去了，”男人看向子女，滿眼憐愛，痛苦道：“我就算不賣了他們，冬天到了，也沒錢養活，家里還有個小的，剛八個月大。”

        說起這些，男人滿身絕望。

        乾城沉聲道：“為什么不離開呢？”

        既然呆在屬國要受壓迫，天下這么大，哪里都好去呀。

        “不，不可以！”說起這個，男人恐懼道：“帝國有規定，屬國臣民不允許擅自遷徙搬家，一旦發現，全家都要遭殃。”

        乾城“哎？”了聲。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早已脫離普通人視角，繼續交流幾句，他發現這個世界相當殘酷。

        對普通人而言，“家”意義重大，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先不說能不能成功逃出去，逃出去以后呢？永遠提心吊膽生活嗎？你若說獨自居住在外對普通人而言就不可能，你總得需要生活物品吧，不可能什么都自給自足。

        脫離了人類城鎮，野外荒地一旦碰上魔族，那就是死路一條。

        “所有屬國都這樣嗎？”來達連美之前，乾城對這個國家充滿期待，這會卻有點復雜了。

        “不同國家生產物資不同，像克波斯有許多鐵礦，每年都得給帝國軍隊上交大量兵器，一旦完不成帝國要求，全國人都要倒霉。”

        說起這個，男人心有余悸道：“色爾角的女人們，剛學會走路就得學著織布了，我們公國每年都要分攤許多軍費。”

        帝國就只管定下數字，除了分駐各屬國作威作福的維安軍，他們看不到，也不在乎屬國人民的苦難。

        乾城又嘆口氣，桌上食物都不香了。

        魯道夫在旁煽風道：“您是不是很不爽，干不干他們？”

        乾城翻他個白眼，仔細打量起一家三口，除了男人外，他的兒子和女兒也這樣，全身毛發比起普通人要旺盛很多。

        “那個”乾城猶豫了下，還是打直球道：“我看你們長相，與帝國人有些差別。”

        按理來說，國家距離不遠，人種上差距應該不大。

        從上大陸進入下大陸，乾城發現這邊人皮膚顏色要深一些。對比起這一家三口，還有剛剛街道上看到的本地人，達連美人和他們有明顯區別。

        “我們是尼林族人，天生毛發要長些。”男人伸出胳膊，落寞道：“帝國人也因為這個看不起我們，經常罵我們是野人。”

        乾城默了下，這是哪個世界都有長相歧視啊。

        “也因為這個，尼林族人為主的國家，壓根不可能融入他們，”男人握緊拳頭，憤怒道：“在帝國人眼中，我們都是低等人，不配享有人類該有的待遇。”

        乾城又嘆口氣，扭頭看向窗外。

        男人說話功夫里，街道上傳來慘叫聲，十多個男男女女被鐵鏈拉扯著游街，動作稍微慢些，便會迎來鞭打。

        魯道夫聽著動靜，將窗戶打開，街道上其他人都已經見怪不怪。

        乾城只覺頭大，與公國和王國比起來，帝國是龐然大物，牽一發動全身，戰爭機器不是開玩笑的。

        “又怎么了？”自己只是想看風景，沒想拯救世界啊喂！

        “逃苦役被抓回來了，”男人摟緊身旁子女，膽憷道：“除非有人花大錢為他們免除刑罰，落到帝國人手中，會生不如死。”

        “你看~”蘭斯洛特閉著眼，悠然道：“魔人是很仁慈的，魔族肚子餓了，會讓食物死的痛痛快快，人類卻有辦法讓同類生不如死。”

        乾城左手撐著額頭，無法道：“就沒有人能幫幫你們嗎？”

        “誰能幫我們？”男人眼神悲愴。

        “嗯”乾城思考道：“其他國家呢？讓他們居中談談？”

        “沒可能的，”男人滿臉死灰道：“下大陸沒有國家敢與帝國作對，任何忤逆帝國的力量，都會灰飛煙滅。”

        乾城“嘶！”了聲，不服道：“這么囂張？”

        自己可是魔王，還有主角光環，在外混都不敢擺這架勢。

        小隊中人，若說有誰對各國了解深些，唯有魯道夫。

        乾城看向亡靈法師，舔唇問道：“真這么強？”

        魯道夫回憶了下，調侃道：“一般一般吧，也就有個六百萬軍隊？”

        乾城表情裂了。

        “您還記得，克雷吉得文嗎？”

        乾城覺得耳熟，半天靈光一閃，驚道：“大川唯一一位預言系法圣？”

        “嗯。”魯道夫平靜道：“就是給出滅世預言那位，他是達連美人。”

        乾城默了。

        “我沒記錯的話，光明十三圣騎，有四位來自達連美。”

        乾城笑不出來了。

        “世界唯一一所魔紋師學院就建在達連美首都，”魯道夫攤手道：“對了，法師協會總部也設在那里呢。”

        乾城收起漫不經心，整個人嚴肅不少。

        魯道夫掰手指算道：“最接近于神的各元素系法圣，好像有一半都是達連美人呢。”

        乾城干笑聲，突然不想往下聽了。

        魯道夫仿佛看不懂他臉色，繼續說道：“世人所知的空間系法圣有三位，兩位都已經加入了帝國軍。”

        乾城不吱聲了。

        魯道夫興奮道：“也不知道傳言是不是真的，都說達連美皇帝身邊，其實還有位戰神保護。”

        戰士一旦觸碰神階，據說可輕松屠龍，可滅魔王

        “對不起，打擾了！”乾城忽的抬起手，干脆利落道：“關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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