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浮空游來,  直立著，手掌向前。

        乾城微歪腦袋，一旁魯道夫驚訝道：“他們還會飛？”

        水下陸地光影絢爛,  朦朧中,  透著神秘感。

        那道蒼老聲音消失了，有人魚指引,  乾城邁步向前。

        魯道夫觀察左右,  大川各種秘聞傳說都有，從未有人提及過,  海下還會有陸地。

        頭頂是藍色海水,  腳下細碎白沙間閃爍點點金光,  到了這會，他也不管旁邊人魚什么表情了,  彎腰在沙子里撿了塊，掂量著,  放到嘴里咬了下。

        “是金子。”帶著驚訝,  他追上魔王步伐。

        乾城跟著兩旁人魚指引，陸地上空，時不時有人魚從水中游出,  有的擺尾轉一圈又回去,  有的落地，長尾晃動著,  懸浮在海沙上。

        與來時不同，那時候,  船上人魚也好,  海中押送的也罷,  他們經常歌唱。到了這地方,  所有人魚寂靜無聲。

        終于，乾城停下腳步。

        身前是巨大珊瑚礁，一座由白色貝殼建造的新月狀宮殿矗立其上。

        魯道夫仰起腦袋。

        珊瑚礁中躲藏有萬尾小魚，看到他們到來，這些色彩艷麗的魚兒游動起來，蝴蝶般圍繞著宮殿，居中殿門緩慢打開。

        乾城面上看不出表情。

        帶路的人魚先往空中游去，兩只蝙蝠形狀怪魚停在腳下。

        “請。”蒼老聲又一次憑空響起。

        蝙蝠狀怪魚拍打翅膀，扁平背部像張黑色毯子。

        乾城抬起腳。

        怪魚主動往他腳底游。

        試探般，乾城右腳先踩上去，看魚不動，左腳也放上去。

        魯道夫觀察他動作，跟著踩上魚背。

        怪魚搖動天線般長尾，馱著二人往宮殿去。

        “這魚在看我們呢。”魯道夫語氣稀奇。

        乾城往下瞥了眼，魚背上長有五只眼睛，此刻正轉動觀察著他們。

        “到了。”怪魚匍匐到宮殿門口，乾城散漫看向前方。

        魯道夫滿眼警惕，無聲跟隨。

        用不著誰再指引，乾城彎腰拍打褲腿，稍微整理了下衣服。

        宮殿門口站有守衛人魚，和其他地方看到的人魚不同，這些人魚額頭上戴著抹額似裝飾，上半身還穿了盔甲。

        乾城緩出口氣，面無表情往里走。

        從夢幻般迷離光線到完全明亮，魯道夫不適閉眼，跟隨他們一路的提燈魚到了宮殿內，紛紛將發光體吞進嘴里。

        乾城第一時間并未看向上方，留意到這些提燈魚，他饒有興味道：“滅燈方式挺特別啊。”

        “魔王，”蒼老聲再一次響起，重復道：“歡迎你。”

        乾城嘴角笑容消失，等到魯道夫睜眼，他緩慢扭頭。

        宮殿正前方有高聳臺階，珊瑚寶座上，一條體型大于普通人魚三四倍的藍尾人魚正在打量他。

        乾城雙手抱胸，同樣觀察起對方。

        這條藍尾人魚除了體積龐大外，面部輪廓要圓潤些，眼瞳全白，顏色像極了積雪。

        “是你在跟我說話嗎？”乾城啟唇，目光直勾勾盯著寶座。

        藍尾人魚微笑點頭，和藹道：“能聊聊嗎？”

        乾城聳肩，旁若無人看起左右，珊瑚寶座居中，左右兩邊還安放著幾張石椅，其中一張上，坐著不久前見到過的黑尾人魚。

        見他打量其他人魚，藍尾人魚平和道：“那就介紹一下吧，我身邊坐著的，全是各分支首領。”

        和人類分成國家不同，人魚講究血脈，平常以分支聚集生活。

        “這位是赫茲里特首領，這位是阿布索倫首領，阿布索倫一支生活在南外海”蒼老聲挨個介紹。

        被他點名的人魚首領，大多頷首致意，少數幾條不吭聲，看向乾城的目光滿是冷酷。

        乾城不在意，耐心聽他介紹完，抬眼道：“你呢？”

        “這是我族長老。”黑尾人魚開口。

        乾城“哦。”了聲，“我不喜歡仰頭說話。”

        這些人魚全坐高臺，搞得自己跟囚犯似不對，乾城突然嘆氣，自己可不就是囚犯么。

        他話音落，人魚長老抬起手。

        角落站著的人魚搬上張白骨凳子，乾城大馬金刀落座，瀟灑翹起二郎腿。

        椅子下方，水泡出現，托著他，升高到臺階位置。

        視線能夠平齊了，乾城直接道：“抓我干嘛？”

        “您與達連美皇室，可有做過什么交易嗎？”

        乾城搖頭。

        “那您為何，要幫助他們對付我們？”

        乾城再搖頭，“沒有對付你們。”

        “您搬來了貝斯山。”人魚長老語氣平靜。

        乾城就事論事，“那是為了保護無辜百姓。”

        “您知道為了這幾次攻擊，我族付出多大代價嗎？”

        乾城頓了下，沒有回答。

        “弱者不代表正義，尤其是，您眼中的弱者，昔日可能是加害者。”

        乾城繼續沉默。

        人魚長老白色眼珠仿佛目空一切。

        乾城輕嘆，他在心中想了很久，字斟句酌道：“我不知道你們與達連美有何恩怨，可以說，我也是被牽連者。”

        他這樣說話，人魚長老身體微動。

        “上一次襲擊發生時，您在達連美？”

        “是，”乾城無奈道：“睡得好好的，突然沖沒了。”

        魯道夫站在魔王下方，神情晦暗，這一場談話若宣揚出去，一定會掀起世界動蕩。

        人魚一族私下抓捕魔王不說，這會的溝通，目的絕不簡單。

        “那之后，我遇到很多普通人，全都凄慘無比。”乾城想到四五歲孩子守在母親尸體旁，中年男人將家人尸體排成排，年老者抱著伴侶蹣跚前行，路邊到處是浮尸和被貓狗啃咬過的半死不活者。

        “你們說，他們曾是加害者，”乾城認真道：“達連美有億萬人傷害過你們嗎？”

        “達連美人就是達連美人，您將他們的百姓與他們的皇族分割，是不是不合適？”右側，有人魚首領開口。

        乾城蹙眉。

        對方繼續道：“達連美皇室是達連美人民供奉出來的，他們每一個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代價？”乾城深吸口氣，“因為上一次水漫海伯丁，已經有五百萬人死在洪水下，還不夠平息你們的怒火嗎？”

        “又如何？”黑尾人魚接著道：“發生那樣的事情，他們還沒有站起來反抗皇室，他們還任由那幫劊子手，掌管帝國。”

        “所以？”乾城抓住話中重心，“你們攻擊的目的不是泄憤，是要逼帝國人民站起來反對皇族？”

        “他們應該思考，自己的掌權者究竟做了什么，給他們帶來這樣大災難。”

        “我也好奇。”乾城暫不理他們的思考邏輯，認真道：“達連美皇室，究竟對你們做了什么？”

        當日在海伯丁，全世界矚目下，人魚一族閉口不言。

        今時今日，既然找了自己來，沒有直接你死我活，應該是想說出內幕的。

        “您不清楚嗎？”黑尾人魚張嘴。

        乾城愣了下，伸手指自己，“我應該清楚嗎？”

        “第五魔王在您麾下。”黑尾人魚冷聲。

        乾城抿唇，異常無奈，“他族也就罷了，你們跟他斗了這么久，真能相信，他會乖乖聽從另一個人的話？”

        高臺上，人魚們開始用本族語言交流。

        乾城耐心等待著，人魚特有的溝通方式，在他聽來跟老鼠叫聲差不多，那是一個字都聽不懂。

        “用我發誓嗎？”舉起右手，乾城搖頭道：“我跟他，其實不熟。”

        這話，海伯丁時就說過。

        “他沒告訴過您，三十年前的那場屠殺？”左邊，紅尾人魚開口。

        乾城目光一下對準他，剛就注意到這條魚了，看著跟紅鯉差不多，格外喜慶。

        “你們說的是，辛克萊亞恒人魚？”可憐的，完全被蘭斯洛特殺絕種的一支。

        “您聽聞過。”

        “如果你們指的這，”乾城點頭，“我確實聽說過。”

        只不過不是蘭斯洛特說的，是遠在地下城的圖魯巴介紹的。

        “就只是這？”乾城下意識詢問。

        紅尾人魚怒了，“只是？”

        乾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補救道：“我沒別的意思，站在外人角度，達連美見死不救，確實不地道。”

        但就為了這，計劃三十來年，殺死百萬人不算，還想來次大的

        乾城目光變了。

        “當年，”人魚長老閉上眼，蒼老聲停頓許久，慢道：“達連美見死不救，在第五魔王包圍下，辛克萊亞恒最后一點血脈，全被殺死在近海。”

        乾城放下腿，他有預感接下來聽到的，一定會非常勁爆。

        果不其然，人魚長老右手微顫，清晰道：“不為人知的是，最后時刻，達連美皇室曾下令打開過兩個孔洞。”

        乾城屏住呼吸。

        “部分幸存者通過孔洞逃進帝國。”

        “”

        “可最終，他們沒有回來，達連美也不承認，曾有人魚進入過自己的國家。”

        乾城一動不動。

        人魚長老眼眸微垂，“您覺得，消失的我族同胞去了哪里？”

        乾城哪知道啊，他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在不同國家游歷時，也曾聽過一些黑暗面。

        “是被抓去賣了嗎？”人類會建造魔族廝殺場，同樣的，修米路說過，部分精靈失蹤，最后都是被賣給有特殊癖好的權貴。

        也許，帝國中，真就有那變態的喜歡人魚這一款。

        “達連美皇室要的是人魚之心。”

        乾城愣了下，“心臟？”

        “人類是貪婪種族，他們妄圖得到世間一切，可悲的是，他們的生命短小如煙火，權利富貴，強大力量，一切的一切，不如風中落葉。”

        “所以呢？”乾城聽得迷糊。

        “帝國皇室想要逆天而為，他們找來全國頂尖藥劑師，研究怎么才能讓自己變成長生種。”

        乾城臉色變了，“你是說”

        “他們將我族人捆綁起來，活生生挖出心臟，換到他們的身體里！”

        “不能吧？”乾城雖震驚，還是反駁道：“有這醫術嗎？”

        “沒人知道他們通過什么手段，也許，跟亡靈法師的術法有關聯。”

        乾城低頭，恰好跟魯道夫眼神對上。

        魯道夫搖頭，“我不知道，我沒聽說過人魚之心，這，換上還是人嗎？”

        “還是人嗎？”黑尾人魚冷笑道：“誰知道呢，帝國皇室中，究竟有多少人變成了怪物！”

        乾城啞聲，“當日在海伯丁，你們為何不揭穿他們的罪行”

        畢竟是同盟，這樣的事情揭發，就算帝國皇室也會被動搖。有光明教居中主持，廢掉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這樣的事情，在大川世界觀念中，絕對不會被允許。

        就算是本國人民也會反對，六族壓力下，皇室會付出代價。

        “揭穿？”赫茲里特首領嘲諷道：“您是認真的？”

        乾城皺眉。剛才是驚訝激動下發的言，冷靜下來思考

        人魚之心能夠讓人類變成長生種，這樣的事情一旦讓世人得知，就算當下的達連美會被懲罰，之后呢？

        人性貪婪欲|望無窮無盡，會不會有下一個帝國皇室出現？幾乎，是不需要懷疑的。

        就像唐僧肉，你若擺在明面上，總有“妖怪”想吃上一口。

        乾城面色一變再變，思緒凌亂。

        “因為不可能將真相說出口，所以我們永遠都得不到公平。”人魚長老語調悲涼。

        黑尾人魚陰鷙道：“唯有帝國人不斷付出代價，才可平息我族傷痛。”

        說到底，還是在泄恨，但出于某種角度，若站在人魚立場上，我與你本是同盟，面對魔王絞殺，我相信你，絕望之時游向你，你不但不施以援手，甚至還在我危難時對我下手，怎么能不恨？

        “為什么要找我說這些？”半天過去，乾城輕聲詢問。

        “您與其他魔王，”人魚長老兩眼定定看著前方，“不一樣。”

        乾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但他確實是笑了，“巧了，這話有很多人說過。”

        “您已經得知了所有內幕，可能變得理解我族立場？”

        乾城低頭看著自己手心，幽聲長嘆。

        “我族無意與您結仇，從您話中判斷，第一，您與達連美并無特殊關系，第二，您并不偏袒于人類？”

        “你們想要我做什么？”乾城淡淡。

        “怎么將貝斯山搬來的，還請您，怎么挪回去。”

        乾城眉頭打結，“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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