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009
“額頭怎么了?”
蓁蓁走到半路,身旁的人忽然來了一句。
她還沉浸在看到比翼佩的恍惚之中,沒有第一時間回話。
白雨漸抿唇,也沒有追問。修長的手指遞來一個小瓷瓶,淡藍色的,里面是他親手制的藥,不會留下任何的疤痕。
蓁蓁小心接過瓷瓶,沒有碰到他的手。
白雨漸給完藥,在她面前停了停,似乎在等待什么。
等了半天不見她有任何反應,便自行離開了。月下衣白勝雪,淡淡的藥香縈繞身側。
蓁蓁的腦海中,卻在一遍一遍播放池仙姬抓住他的那一幕。
兄長非常厭惡與人的肢體接觸。
就算是在炎熱的夏天,他也會將自己穿得嚴嚴實實,好幾次都是戴著冪籬出門。
蓁蓁十二歲那年,有人來求神醫診治,是個女子,卻藏了愛慕之心,借著看診的便利,故意與他多番接觸。
白雨漸的臉色如常,直到診出她根本沒有病。
他秉持著良好的教養沒有當場翻臉,也沒有說任何難聽的話,只讓瞿越閉門謝客。
而蓁蓁,看著他將手浸在冰水中,反反復復搓洗了不下數十遍,幾乎要將手上那一層皮都給搓掉。
他的臉色,她一輩子都忘不掉,像是遭遇了世上最惡心的事。
在她看來,白雨漸這也算是一種病。
一種心病。
也許,能讓他毫無芥蒂去觸碰的。
除了病人,也就只有尸體了。
瞿越曾告訴她,在兄長的眼中,世人大抵分為三類。
活人,病人,死人,根本沒有男女老少之分。
可是現在,這個能夠讓他在被觸碰的第一時間,不躲開也不反感的人,出現了。
更別說,那個人還身懷比翼佩。
蓁蓁握緊了手中的東西。邊框的棱角硌著肌膚,她后知后覺地感到一些痛意。
飛白不知從哪冒出來,冷哼一聲,“我剛聽姑娘說,你叫白蓁蓁?”
“你也姓白。是公子的妹妹?哦,我知道,公子是有一個妹妹,不過很小的時候就死了。你這個妹妹,又是哪里冒出來的?”
蓁蓁不欲理會他。
飛白卻不依不饒,“不說我也知道,定是你硬要纏著公子,說不定還想纏上一輩子。你是不是覺得,留在公子身邊,終有一日公子就能看到你的好?
……這人看過的話本子,比她還多吧?
“我不期望兄長看見我什么好,”
蓁蓁深吸一口氣,目光清明地看向他,語氣堅定,說服他也說服自己,
“兄長于我而言,只是兄長。過完兄長的生辰,我就會離開!
對于她來說,兄長有他的人生,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值得她去探尋。
何必耽于小情小愛?
只是,兄長如今的身體狀況,令她頗為憂心……
對此言論,飛白嗤之以鼻。
他不信,她心中就一點酸妒沒有?
蓁蓁覺得,沒有必要跟他解釋什么,這人,大抵是將她當成了他家姑娘的情敵,遂正色道,“在你心里,你姑娘是千萬般的好,是天下最好的人,”
“可在我心里,兄長亦是天下最好的男子,配得起世上最好的女子!
她表情極為認真,卻沒注意到,有個白色的身影靜靜立在那里,不知聽了多久。
片刻之后,悄然轉身離去。
飛白搖了搖頭,“我家姑娘受了那么多的苦,就是為了等公子,你不知道他們曾經的關系!
“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天造地設。兩家的父母也早就約好,若不是命運弄人,他們早就結為夫妻。你知不知道,姑娘為什么來這里,又為什么會留在這里?”
蓁蓁垂下眼。
她當然知道,是連枝佩。
那天,兄長身邊無人,想必都是被派去護送池仙姬了。
他為她布置了機關,還將自己的房間讓出去給她居住。
若僅僅是舊日的情誼,完全沒有必要做到這樣的地步。
他很少下廚,卻為了她精心熬制了藥膳。
他待她的好,與待自己的好是不一樣的。
到底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但蓁蓁的表情依舊淡定。
她不愿被人看破自己的脆弱,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樣?
她與兄長十年的情誼,也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已。
“你可知道連枝佩的典故。還有一枚,叫做比翼。就在我家姑娘的身上。你剛才,應當是看得真真切切了。”
是的。
蓁蓁的手指攥緊,池仙姬的腰間有一枚玉佩,上面雕刻了一對振翅欲飛的比翼鳥。
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當年長公主所嫁之人,乃是雁南明氏的那位大才子,后來位及丞相的明徽、明大人。
池仙姬又曾說,她的父親曾是兄長的老師。
難道,兄長的身世有異?
十六年前,長公主仙逝后不久,明家便慘遭滅門。
明丞相子息不豐,膝下只得兩男一女。傳聞,明家覆滅之時,唯有一位庶子逃出生天,流落在外。
那庶子天生患有肺癆,御醫都說活不了多久。
可,一位庶子,怎么可能身懷連枝佩。
“你家小姐在家中行第幾?看池姑娘品貌非凡,禮數皆佳,應當是嫡出吧。”
蓁蓁問道。
“那是自然,我們家小姐乃是正兒八經的正房嫡出,豈是那些卑賤的庶女能夠相比的?”
“嫡出啊!卑纵栎栊α诵,不再說話,心中卻是驚駭不已。
能夠與正室嫡出聯姻,兄長真正的身份會低么……她想起一些有關那位明家嫡長子的傳言——
少年英才、人中龍鳳,貴不可言。
飛白猛地覺察出,自己被這黃毛丫頭套話了!
不禁怒火中燒,“你這奸詐小人。”
“哦?我這就叫小人了?”她很無辜,大眼睛眨巴眨巴,不就是多問了兩句嘛。
而且比翼佩的事情還是飛白自己主動提及的。
想到這,她又嚴肅了起來。
若兄長的身份存疑的話,那么……之前老夫人說的,趕盡殺絕,又是怎么回事?朝廷來的人,是兄長的仇家么?
不單單是為了選秀,還有可能是為——除掉兄長?
想到那盡斷的筋脈,還有他染血的嘴角,她輕嘆一聲,沒空理會飛白在耳邊的嘰嘰喳喳,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趁夜翻了醫書,找到一些潤養筋脈的好方子,想著下次與兄長獨處的時候可以試試,順便問一問他,有關雁南明氏的事情。
翌日轉眼就至。
蓁蓁走出房門,伸了個懶腰。
昨夜翻書到半夜,總算是找到了幾個靠譜的方子,是以一覺睡得還算安穩。
院子里有兩道人影。
一個修長如玉,正是兄長。
另外一個弱不勝衣的便是池仙姬。
她臉上帶著蒼白的病色。風來,她纖細的手指攏了攏披風,“今日還去印家么?”
晨曦照得男子膚光勝雪,晶瑩剔透。
他聽得此話,淡淡頷首。
池仙姬道,“雨漸,我想與你一同!
“你不通醫術,去做什么?”
白雨漸說得十分直白。
池仙姬一滯,“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里,雨漸,讓我一起去好不好?我聽說朝廷的人也會到,萬一發生什么事怎么辦?我待在這里容易胡思亂想。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朝廷的人也會去印家?蓁蓁手指微緊,想看兄長會怎么回答,卻見他輕輕點了點頭。
池仙姬去,飛白自然也去的了。
池仙姬臉上露出明艷的笑。
彎了下嘴角,然后便準備去換衣服,白雨漸站在那里,看上去像是在失神。
回想起女子臉上的笑容,確實令人心折,蓁蓁的一顆心落了下去,不停地下墜,一種溺水的窒息感涌上。
“蓁蓁!
猛地反應過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池仙姬,那張美麗的臉近在咫尺,明亮的陽光,將她的美展露無遺。
美貌是女子的利器,池仙姬顯然很懂得利用這個武器,“蓁蓁,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吧?”
對比起少女的稚嫩懵懂,她顯得落落大方,明艷無比。
過分刺目的陽光,將蓁蓁曬得有些昏昏的。池仙姬一手將她挽住,當她默認了,旁若無人地沖著白雨漸笑道,
“太好了。蓁蓁一起去,這樣的話,我就有伴了。快去換身衣裳吧,我們即刻便要啟程了!
蓁蓁慢慢地退回房里,打開了裝著衣物的箱篋。想到這是這一年來,第一次與兄長一同出診,她心中還是有些期待的。
換了一身淺黃的衫子,頭發束起,作醫童打扮。
池仙姬卻是一身鵝黃襦裙,戴著面紗。
她身量窈窕,胸脯豐盈。
比起少女的青澀,要多了幾分女人的成熟。
看到她的打扮,蓁蓁有點沮喪,果然自己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子吧。
但是,她也會長大的呀,她會長大的,會長成美麗的樣子。
會是與池仙姬不一樣的,獨一無二的樣子。
馬車上,蓁蓁小心將掉在地上的帕子撿起,那上面繡著一朵小小的杏花,邊緣帶著淡淡的紅,像是美人微醺的臉龐。
“這杏花倒是別致!
池仙姬贊道,目光劃向少女頭頂的簪子。
“咦,這是!
白雨漸手握書卷,聞言將視線投了過來。
“長春花。我一看就知道,這是雨漸的手藝。雨漸,你有很多年,未曾親手做過釵環了吧!
池仙姬看向白雨漸,眼底劃過一縷落寞。
蓁蓁亦是看向他。
淡淡的光斑透過車簾,灑在他卷翹的眼睫上,美得像是一場幻夢。他手指修長白皙,懶懶搭在扉頁上,正是那本,她看了很多遍的《難經》。
池仙姬又笑道,“想來蓁蓁不知道吧?雨漸以前很喜歡做一些手工,他手極巧,便是資歷老些的匠人,怕都比他不過,可把我們姊妹羨慕壞了呢!而且,雨漸還給翩翩做過長命鎖,亦是與你的簪子一般,是長春花的式樣呢!
翩翩?是兄長那個……早夭的妹妹吧?
蓁蓁小心看他一眼,男子眸色如墨,面上既無悲戚也無懷念。好像那只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跟他沒有半點干系。
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名,罷了。
“是兄長,親手雕刻的嗎?”
她一直以為是在外面的鋪子里買的。
蓁蓁想象了一下,他在燭火中,垂著眼睫,握著簪子一點一點雕琢的模樣。
忽然有些莫名的觸動。
這是她十二歲那年生辰,他送給她的。
那個時候他剛剛及冠,她亦是給他送了禮物。
同樣是一枚簪子,竹節的很普通。
沒幾日,她的窗臺上,便出現了這樣一支長春花簪。
“若是我也有這么一支,該有多好!背叵杉Ц袊@。她一眨不眨地看著白雨漸,像是在期待什么。
白雨漸一頓,放下書卷,緩聲道:
“都是些俗物,配不上你!
蓁蓁的神色一僵,池仙姬卻抿了抿唇,輕飄飄地笑了。
馬車碌碌前行。
不多時,印府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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