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葉家的大公子，葉承瑾。

        這樣尊貴的遠在天邊的名字，以至于白芷愣了愣才發出疑問:“青葙，你怎么知道？”

        那日，他們并不曾自我介紹。就算今日過來的那個侍從姓葉，又怎么敢肯定那是幽州葉家的大公子，而不是葉家的其他什么人呢？

        “他左襟上以金絲銀線繡成的那一片殘葉，是葉家嫡系的標志。那日你也聽見了，他手下的人都稱他為‘大公子’。而且，阿九，你可還記得那個黑衣男子？”

        白芷點頭，那樣容色驚人的男子，她怎么可能會忘記？

        “旁人喚他‘長離’。阿九，你那么崇拜公子，聽到這個名字，難道沒有想起什么嗎？”

        世間千百色，獨缺陸長離。

        與公子有關？剛想到這一點，白芷的腦海里瞬間浮起這么一句話。

        “你是說、你是說……”白芷激動的話都快說不出來，“他是、他是陸、陸長離？”

        謝青葙點了點頭。

        原來那就是陸長離，那樣驚人的容貌，難怪連公子都念念不忘。只是，原來那年輕公子就是幽州葉家的大公子，可白芷回憶了又回憶，卻仍然記不太清那個年輕公子的容貌，腦海里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早知道，當初應該多看幾眼的。

        她有些可惜的嘆氣:“青葙，你說他是幽州葉家的大公子，那他肯定和公子有幾分相像吧？”

        “阿九，我與你一樣，從不曾見過公子，怎么會知道公子的容貌呢？”見白芷眼中帶了些黯然之色，青葙便多加了一句，“只是，他們既是堂兄弟，容貌總會有幾分相似的。”

        將思緒從公子身上收回來，白芷重新回到先前的問題，將自己不理解的一股腦的問出來:“可是，縱然他是幽州葉家的大公子，可那天只有葉家的侍衛在場。聽葉未瞻告誡我們的話，他們應該也不會告訴他人。而我們也從不曾對他人提起，那又有誰會知道我們曾替他診治過呢？我們就算受罰，又怎么會有危險呢？”

        “因為，太巧了。阿九，你可知道，那天下午，葉家大公子就住進了郡守府。可直到昨天夜里，才請了喻館主過去。而喻館主一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將我們逐出紅葉館。”說到這里的時候，青葙停了一停，語氣仍舊平平淡淡，好似在說些家常閑話，“這些巧合加在一起，在有心人眼里，就是身為紅葉館學徒的我們謀害了葉大公子。”

        白芷聽的心里陣陣發冷，她從來沒想過，就這么簡簡單單的事情，竟然可以想的那么深那么遠。幸而，青葙這么聰明，想得到這些。不然，要是自己在堂上一味的否認葉未瞻說的話，這事情，也不知道該怎么收場。

        想到這，白芷心里還有一陣后怕，好一陣才平復下心緒道:“青葙，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們之間，還談什么謝不謝。”青葙無奈的搖搖頭，唇角彎了彎，平靜無波的聲音終于帶了點暖意，“阿九，你只需要跟著自己的心走就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用去想，反正我總會在你身邊。”

        是呀，青葙總會在自己身邊。白芷揚眉展唇，唯有這件事，她是如此的篤定，從來不曾懷疑。

        私自診病的事就這么過去了，白芷每日的生活又和以前一樣，白天跟著先生們上課，臨近傍晚的時候，館里的課程結束了，白芷便幫著李嬸一起煮飯燒菜。

        那日是十五，課間談笑時，青葙不過隨口接了一句，桃花流水鱖魚肥。課程結束后，何笑就巴巴的出去買鱖魚了，青葙也被知白攛掇著去摘院內剛開的桃花。

        事實上，白芷也知道，知白年紀太小，青葙怎么會讓他去爬樹。而青葙，青葙只需往那桃花樹下一站，自然會有人替他將桃花摘好。

        因此，白芷只是了然的笑笑，然后熟門熟路的去了廚房。

        因著是十五，晚飯不是慣例的窩頭就咸菜，而是熱騰騰的面疙瘩湯。李嬸在旁邊和面粉，白芷就用她揉好的面捏成精致的花樣兒。

        李嬸出去的空閑，一旁燒著火的賀溪看著白芷熟練的將面團捏成一朵精致的桃花時，有些羨慕的開口:“阿芷，你捏的真好看，燒的飯菜也那么好吃。我的手藝要是能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白芷便笑:“溪兒，你做的也好吃啊。至于這個，多練練就好了。”

        “可是只有你做的，謝、謝師弟才愛吃。”后半句，賀溪說的極為小聲。

        可再小聲，白芷也明白她的心思。紅葉館內最受歡迎的謝青葙，自然是館內僅有的三個女學徒的愛慕對象。賀溪喜歡青葙，已經定親的溫柔也喜歡青葙，而白芷，與青葙最熟悉最親密的白芷，自然也喜歡青葙。這件事，在她們三個女子之間，已經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是，縱然已然是青葙最親近的人，可白芷仍不敢和他生氣。就算是知白，試探了再試探，也只敢鬧點小脾氣。

        就這么心緒回轉間，李嬸已經回來了，白芷便不再說話，一門心思的捏花樣兒去了。

        賀溪起了身，扶著李嬸的胳膊鬧道:“娘，反正面揉好了，廚房有我和阿芷看著就好了。你先去做其他事吧。”

        李嬸不太愿意，賀溪忙撒嬌道:“娘，我想和阿芷說會話。晚點溫柔也會過來幫忙，我們忙的過來，您不用擔心。再說了，有阿芷在，不會出亂子的。”

        白芷也在一旁幫腔:“李嬸，您放心吧，廚房我們會看著的。”

        見白芷也這么說，李嬸也就應了:“那好，我就先去洗衣服了。阿芷，這里就麻煩你了。”說完這些，她就轉向身旁的賀溪，叮囑道，“晚上別玩太晚，早點回房休息。知道嗎？”

        “知道啦。”賀溪歡快的應了。

        “溫柔年紀小，要多讓著她一點。別老是和她……”李嬸還要叮囑。

        “知道了知道了。”賀溪一邊回答一邊將李嬸往外推，“要多和阿芷學學嘛！娘，這些話你都說了一千遍了。你快去忙吧，等下火都要熄了，我先加柴去了。”

        看著她們談笑的身影，白芷垂下頭，眸中有些黯然。

        她的爹娘走得早，自記事起，她就是由叔嬸養著。叔嬸感情上雖更偏愛堂弟堂妹些，但物質生活上，卻是待自己最好。以至于，她心里總有虧欠弟妹的感覺。

        她也有想過親生的爹娘若是還在，會是什么樣子。只是，這些多想無用，總歸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如今，有青葙，有叔叔嬸嬸弟弟妹妹，已經足夠了。

        白芷同賀溪一邊忙活廚房里的事，一邊輕聲說點女孩子之間的私話。

        說到一半的時候，門外有腳步聲傳來，賀溪便停了話音，不再開口。

        白芷抬頭一看，果然看到早已回家的溫柔提了幾大塊鮮白滑嫩的豆腐過來。

        “還是小柔細心，加了這豆腐，燉出來的魚湯才有味道。”

        “今日青葙只說了鱖魚，何笑肯定只會買魚。我想著阿芷你曾經說過，用魚燉湯的時候一定要加點豆腐才更鮮美，就從家里帶了點過來。”溫柔笑笑，將豆腐放在案板上，站在白芷身旁，看著她將和好的面捏成花樣兒，也就伸了手去，“阿芷，我來幫你吧。”

        “好。”剩下的面也不多了，白芷干脆在一旁洗了手，準備等下燉湯的輔料。

        賀溪卻不高興了，冷聲道:“溫大小姐哪能干這個呀？還是在一邊歇著吧。”

        “喲，這不是賀師姐嗎？”溫柔這才看向賀溪，面上顯出驚訝的神情，好似剛剛才看見她，“你也在這啊？臉上怎么全是灰呢？難怪我剛剛沒看到。只是，賀師姐這個樣子，我看到也就罷了，要是被青葙看到了，可不太好吧？”

        賀溪先前沒在意，這時往臉上一抹，果然全是灰，急得氣道:“你們家高之恒怎么沒陪著你過來呀？要是被他聽到你左一個謝師弟又一個謝師弟的，怕是不太好吧？”

        “他在桃花樹那邊，和青葙在一塊呢。”溫柔根本不在意，“我說幾句青葙怎么了？我和他雖說一起長大，又訂過親，可真要論起情分來，他喜歡青葙……”她想了想，覺得拿個男子，特別還是自己喜歡的男子舉例不太好，就換了一換，“他喜歡阿芷，都比喜歡我多。”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頭上來了。”白芷無奈的笑笑，“小柔，話可不是這么說的。高師兄待你，情分可非比尋常。”

        “那是。”說到這個，賀溪也顧不得和她抬杠，幫腔道，“別的不說，就說你要來紅葉館當學徒吧，我聽說你家和高家都不同意，可高之恒愣是依了你的意，連婚期都推遲了。這對你還不夠好？”

        溫柔心里也知道賀溪說的是事實，為了這個事，高之恒也受了很多委屈，但她嘴上卻不松口，嘴硬道:“那是我哥疼我。”

        說到這兒，她突然湊到白芷面前，眼睛里閃了光:“阿芷阿芷，反正你還沒定親，當我嫂子好不好？”

        “不行。”白芷還沒說話，賀溪已經先拒絕了。

        “怎么不行？”溫柔怒目看她，“我哥那么好，阿芷當我嫂子怎么不行？”

        “你哥再好，好的過謝師弟？”賀溪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砸過去，“阿芷與謝師弟那么要好，以后肯定是要嫁給謝師弟的，怎么能當你嫂子？”

        溫柔沒話說了，瞬間懨了下去。

        “溪兒、小柔，別亂說話。”這兩個人啊，越說越沒影了，白芷沉了臉，開口制止她們，“下次要是再讓我聽到這些，我可是會生氣的。”

        “阿芷姐姐，我再也不會了。”溫柔立馬討好賣乖，“是我不會說話。阿芷姐姐，你原諒我這一次吧。”

        賀溪立刻打蛇隨棍上，努力將兩只烏溜溜的眼睛睜大:“我也不會了。阿芷，原諒你賀溪姐姐這一次吧。”

        看著溫柔無辜的笑臉和賀溪臉上灰撲撲的樣子，白芷心里哪有氣，忙道:“好了好了。何笑他們等會該過來了。溪兒，趕緊去洗把臉。小柔，你也洗個手吧。”

        兩人便歡歡喜喜的應了，然后高高興興的斗著嘴打了水去門口的院子里了。

        上谷紅葉館上上下下有一百來個人，縱然何笑買回來的魚加起來有十幾斤重，燉出來的湯還是很稀薄，也就能嘗點味。至于魚肉，一人一小片都嫌不夠分。

        白芷作為掌廚的，一向是最后才吃。只是畢竟僧多粥少，要不是有青葙替她留著，估計連口湯都喝不上。

        何笑捧著個碗站在白芷身旁抱怨:“白芷，你和青葙之前受了寒，我買這個魚是專門給你們補身體的。現在弄成這樣，你們倆還能吃到什么呀？”他瞥了一眼白芷拿著的碗，里面除了湯什么都沒有，“你自己看看，別說魚肉了，連豆腐也沒一塊。”他邊說邊拿過白芷手上的碗，不由分說就對著喝了兩大口，然后將自己那一碗遞過去，“你喝這碗吧。”

        何笑畢竟是花錢的人，當初分的時候，他那碗也是特意裝的，里面不僅有魚肉和豆腐，分量還很足。

        白芷知道他是對自己好，只是，他畢竟是富家公子，不比自己每日粗茶淡飯，早就習慣了。

        “你不拿我就倒了。”何笑不耐煩的開口，”不過就幾片魚，我在家的時候都吃膩了。”

        見白芷接過湯，何笑才嘆了口氣，繼續開口:“白芷，我曉得你是心疼他們，才讓大家都分了去。只是，咱們館里上上下下這么多人，除了那么零星的幾個，個個家里都沒錢，一年半載都吃不上一次肉。可我也就這么點錢，沒辦法讓所有人都吃好一點。白芷，你也知道的吧？”

        是呀，一百來個人呢，就算錢再多也不夠花。更何況，何笑家也并非巨富，而他的錢也并非是自己賺的，全靠家里給。

        “對不起。”白芷好一會才低聲道，“何笑，我以為你不介意。我……”

        何笑打斷她:“有錢的時候我自然不介意。只是，買魚的錢是我省下來的。我把這錢省下來，是想讓青葙，讓你，過得好一點。”

        “我知道了。”白芷彎眉淺笑，“何笑，待自己好一點。不該吃的苦，就不要去吃。省錢這兩個字，不該出現在你口中。你與我們，畢竟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聽她這樣說，何笑有些急了，“我明日就搬到館里來，和青葙一起住。以后你們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何笑，你不需要這樣。”白芷只是搖了搖頭，“你既然有這個條件，就要去享受。若只是為了賭氣就去吃不必要的苦，讓你爹娘知道了，還不知道該怎么心疼呢。誰家賺了錢，不都是想讓自己家孩子過的好一點呢？”

        “你一個姑娘家家，說話怎么老氣橫秋的，和我娘似的。”何笑頗有些嫌棄的看了她一眼，“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趕緊喝湯吧，等會都冷了。”

        他說完，就往青葙所在的方向走去。

        白芷這才端起碗慢慢的品嘗起湯來，鮮而不腥，滑而不膩，味道真的很好。

        夜色漸深，玩鬧夠了的大家就三三兩兩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白芷和青葙走在最后，輕聲說著話。

        末了，青葙忽然道:“阿九，葉家大公子醒了，只是精神還不太好，需要靜養，過兩日就會搬來紅葉館了，就住在館主家里。”

        “他活著就好。”白芷只關心這個，走了幾步之后才繼續道，“青葙，幸好他還活著。”

        “你說過的，只要是知白提出來的，就算是設想，也一定可行。”謝青葙停住腳步，看向白芷的眼睛，“而阿九，我知道你不會出錯。”

        “他當然會活著。”他抬腳前行，理所當然的開口，“因為他遇到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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